《长梦烬》樵渔唱晚

46、长梦烬欢（1）

　　落漪努力平复内心的悲愤，声音颤抖：“所以你杀龙珏，就是为了报复他们！但你有没有想过，若大哥未死，落日崖之役或许还有转机！”
　　“你别天真了，这场战役根本避免不了，人心的丑恶，世相的残陋……如今你还看不明白吗？”龙琰面向落漪，说道：“神族炎寒墨巽四族各有其宝，炎氏有救死人、肉白骨的医药，但此族已隐世数百年。寒氏有神剑灵石，巽氏有巫咒秘法，但都必须身具天赋的后人才可以驾驭。只有墨氏上古流传的绝世武学，凡胎□□亦可修炼，世人觊觎。”

　　落漪不解：“你究竟想说什么？”
　　龙琰道：“当年正道几派联合擒杀墨浮生和燕姬之子，为的就是逼墨浮生交出绝学，燕姬以为他的儿子被害死，故而向正道开战，要让全天下给他儿子陪葬……”
　　落漪震惊，竟然罪恶的根源不在魔族。

　　龙琰谲笑了下：“我苟延残喘，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让我逮到机会，龙泽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我偏要让他卷入这场神魔之战。”
　　“所以你就顺势而为，让大哥的死变得顺理成章，大伯为了报仇，不得不联手参战，最终两败俱伤。”落漪彻底明了，如此城府，令她毛骨悚然。

　　“你竟然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落漪斥声质问：“龙琰，我且问你，你到底还瞒了多少事！伯父与伯母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龙琰供认不讳：“话已至此，我也不必有所隐瞒……孙书妤确实因为丧子之痛悲伤欲绝，一度崩溃，但她的精神并没有失常。她这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又怎会寻死呢！是我在西苑放了一把大火，活活烧死了她，成全了她跟九泉之下的儿子团聚。龙泽聪明一世，却差点被冥幽剑害了性命，是我救下他，让他陪我演完最后一场父慈子孝的戏。不过呢，保险起见，他只能瘫在床上，不能说话。待我的庄主之位坐稳了，再无反对的声音，我就让他解脱了。人若想变得刀枪不入，就要丢掉所有可以成为软肋的情感，这是他教会我的。”

　　落漪难以置信：“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龙琰神情阴鸷狠戾，“从前你身边的人将你护的很好，没有让你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所负累，可你姓龙，终究是避不开。”

　　寒冰剑现于落漪手中，抬臂径直地指向他，“龙琰，我一点都不同情你，谁伤害了你，你找谁去，可你把遭遇理所当然地作为你不断行恶的借口，一步错步步错，不可饶恕！”
　　落漪向前踏出一步，手握长剑起势，萦绕的霜雪似刃，朝龙琰一挥，欲要一招制敌，却被乱剑拦了下来。

　　落漪转身一斩，瞬息之间，四周墙壁布满了弓箭手，她双眼通红：“原来你肯坦白，是没想让我活着走出龙灵山庄。”
　　龙琰冷冷道：“死人才能守住秘密，我想让你做个明白鬼。”

　　密密麻麻的羽箭骤下，将庭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射得粉碎，箭矢上附着灵力，攻势甚猛。
　　同时龙琰的霹雳也杀气腾腾地抽了过来，落漪以寒冰剑相抵，但被这股磅礴的力量震退了一段距离。
　　她想硬闯出去，可箭雨越来越密，无数落箭撞在墙上、插在地面。

　　落漪执剑凌空而起，凝结剑气，狠狠一劈，劈开了一处布防。
　　她身形极快，飞身直奔空隙，似风穿过，落时脚下一顿。
　　落漪看到一层又一层的银甲卫围困上来，此时的龙灵山庄处处皆是埋伏，密集的刀光剑影让她止步不前。

　　落漪手中的长剑迅速来回旋转，在空中激荡出银光闪耀的剑花，抵挡这些劈头盖脸的攻击，银甲卫纷纷在她面前倒下，但她的气力也快要消耗殆尽了。
　　落漪催动寒冰剑，强大的剑气排山倒海般冲向人群，开辟出一条路。
　　银甲卫很快就追赶上来，她一边抵挡追兵，一边往外逃。

　　落漪见机想要飞出围墙，却被飞旋而来的一对金轮逼退回去，她抬手挥剑，金轮被打转个方向，深深地嵌进墙里。
　　紧接着，一口猛烈的大火袭向她，她速抬左臂一挡，长袖被烧掉了一大块。

　　落漪空翻站定，一眼看过去，竟是五行杀手中的金和火，心中大惊。
　　他们不是魔族的杀手吗？怎会出现在龙灵山庄？难道龙琰早就跟魔族有所勾结？还是这些杀手本就听命于龙琰的？那树林、东街的遇袭都跟龙琰有关？是龙琰想要杀她！
　　落漪顿觉细思极恐，但此时脱身要紧，来不及深究。

　　突然熟悉的乐音入耳，头越来越痛，她抱头，眼前的身影叠叠幢幢。
　　一条似银蛇般凌厉的长鞭挥舞过来，落漪反应迟钝了下，寒冰剑没有完全挡住，一半的力量落在她的手臂，抽出一道血痕，血肉翻起，血液渗了出来，疼痛让她清醒了不少。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股气团，力量甚劲，她感到动静，转身之际，狠狠击中胸腹，整个身体被打下身后的长阶。

　　落漪着地时趔趄数步，浑身一软半跪在地，手拄的剑颤颤巍巍，一股腥气上涌，随即呕出一大口鲜血。
　　龙琰早已在龙灵山庄设好天罗地网。
　　她逃不掉的。

　　落漪勉强地站起，看到周身围满了持刀的银甲卫，台阶四处也站满了弓箭手。她抬头，龙琰一身幽暗的衣袍，凛凛地站在正中。
　　落漪看清了站定在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他藏在暗处的刀，不被人知。

　　落漪剑指龙琰，情绪难抑：“你究竟做了多少错事！碧城山之战的幕后主使是不是你！”
　　龙琰沉默不语，眼神冰冷。

　　“可莫离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啊？”落漪的语气沉了几分：“连灭魂都用上了……”
　　“真正要杀莫离、覆灭碧城山的可不是我……那灭魂本就不是冲着他去的！”
　　落漪大恸：“是清瑶！”
　　龙琰嘴角一撇：“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落漪泪眼朦胧地顿在那里，哽咽道：“你是不是一开始也想杀了我！”
　　龙琰迟疑片刻：“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你是这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了……”他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落漪，你不该回来的！只要你不知情，我们依然是兄妹！”
　　落漪痛心入骨，忿然说：“龙琰，你行将踏错，如今已经错到离谱，你为掩盖犯下的错一直在杀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负了你，可你却要杀尽所有人……”

　　“你以为只有我骗了你吗？你不是想要知道如今的魔族之主是谁吗？那你可知慕枫的真实身份？”龙琰忽然狞笑：“你真可怜，被人蒙在鼓里，像个傻子……”
　　他言语歹毒：“藏匿在背后的罪魁祸首，操纵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落漪的胸口再度袭上剜心之痛，其实在龙琰坦白一切后，她就已然想到，龙琰这下言明，就是要诛她的心。
　　慕枫就是魔族之主，怪不得北海教长看他的眼光如此谨慎异样，龙灵盛会原是他们合谋设的局、演的戏。

　　落漪想起北海教长对她说过的话：“你当真以为自己看透了所有人、所有事……你早已深陷其中，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眼泪瞬间止不住地流出，不禁失笑起来。
　　她还自以为很聪明，慕枫从始就在欺骗她、利用她，到头来最可笑、最可悲的人是她自己。

　　落漪再次剑指龙琰，此刻哀莫大于心死，言道：“我此生最痛恨视人命如草芥、为一己之私害人性命的人，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龙琰抬手示意，银甲卫得到指令，一拥而上。

　　落漪不再手下留情，一剑扫过去，鲜血四溅，半张脸被血管里喷射出来的血液浸染。
　　长发被长风拉扯，凌乱地拂在脸上，她身形一转，银甲卫手中的兵器齐齐应声而断。

　　龙琰见状怒道：“放箭！”
　　箭手已将弓箭拉满，这时听到一声尖吼：“住手！”

　　颜婉挺着肚子，被香儿一路搀扶赶来，她直接呼上去一巴掌，“你在做什么？”
　　龙琰惊惶：“你怎么回来了？”
　　“你故意把我支走，就是为了杀落漪？”颜婉大喝：“她可是你妹妹！”
　　龙琰只道：“从今往后，我没有妹妹了！”

　　无数羽箭目标明确地射出，落漪右手受了伤，挥剑使不上力，一箭擦过她的手臂，腿部紧着中了一箭。
　　一把大刀立刻砍了下来，落漪用剑挡住，旁边的银甲卫又横过来一刀，毫无间隙的攻击让她招架不住，这一刀割在了她的左腹。

　　落漪当即剑花婉转，一剑封喉，她捂着鲜血汩汩的伤口，将手中的长剑掷出，长剑飞旋，肆意斩杀。
　　颜婉抓着龙琰的手臂，哭着乞求：“你快叫他们停下来！如此下去，落漪会死的！”
　　龙琰充耳不闻，让楚歌把颜婉拉开。

　　箭如雨下，落漪背部、大腿又挨了两刀，再也抵挡不得。
　　正当面对死亡之际，有人阻在她的身前。

　　箭矢一声声地插进血肉，生穿五脏六腑，鲜血遍染。
　　落漪回头，看到竟然是孙婆婆。
　　颜婉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孙婆婆脸朝地面重重倒下，尘土扬起，后背上插满了羽箭。
　　落漪顾不得任何，扑上去抱起孙婆婆，见她满脸是血，嘴里不断往外吐血，艰难地说道：“我有一憾，终了没能看到大小姐出嫁的样子，大小姐穿上喜服一定很好看！”
　　老人头一倒，眼睛半睁着，含泪离去。

　　落漪跪坐在那里，崩溃大哭，泪水滚烫，心被恨意填满。
　　箭雨停了下来，周围已是遍地血红。

　　落漪一身雪衣染得殷红，喉咙已哭得沙哑，眼瞳泛起猩红，犹如鬼神令人惊恐，掌心凝力一吸，寒冰剑重回手中。
　　剑气荡出，大开杀戒。

　　冰雪冽，飞漫天。
　　龙琰眼色示意，楚歌递给他一把强弓。
　　龙琰拉满射出，注满灵气，一道流光闪过，彼岸花色的鲜血蔓延开来。

　　落漪连连后退，双足一软，整个人倒地，血腥从嘴角流出，疼痛泛滥。
　　晶莹剔透的玉面闪烁着纯净的光色，仿佛落入深海之墟的宝石，在胸膛被冥幽剑刺入的刹那，神女眼旋即虹光萦绕，映得满目皆辉，似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输送至她的伤口，转而流溢全身。

　　弓箭手悄无声息地伏在原地，手中的弓箭引得半开。
　　破空之声，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