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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仙 ...

  •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假如回到前些时候,有人对叶琅风道:我观姑娘印堂发黑、面色不霁,可是最近生活不顺,遇上了什么难解之困?

      彼时彼刻的叶琅风固然不会立刻展开一些封建迷信的联想,却也要在心底深深、深深地叹息一声。当然,这叹息也只能在心底悄悄摸摸地叹了:一国之君正当壮年,竟然已经想着要求仙问道了。天塌下来没有高个儿的去顶,反倒正正好好落在她这个算不得高也说不得矮的人头上,何其苦又何其难!

      不过将之转换成不如意的程度,大概也就三成罢。

      上司的问题固然也是问题,却也不至于叫人头疼脑热、失去斗志。日子总还要过,活计总还要干,十数年寒窗苦读都熬出来了,难道还怕一群神棍坑蒙拐骗?不信邪,不传邪,实在不行就装瞎——眼不见为净嘛。

      委任颁布之后,自然还有一段时间供人准备。求仙问道的任务再如何紧迫,也不能叫人甩着一身官服就上岗赴任。这段时日不长不短,倘若能和最信任的人倒倒苦水,那大概也会稍微好受一些。奈何叶琅风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无亲无故,之孤之寡,是亲朋尚在、忠臣环绕的当今圣人也比不了的。

      顶多就是有几个同年登科的未来同僚而已。

      可惜同僚也不知叶琅风心里的苦,于是这不如意的程度又更增两分:星辰司星辰司,这官署并不是沿袭旧制,纯纯新建,在京中已经有正经的观测天象、计算历数的太史局时,这个颇显莫名的称呼就更是叫人难以猜测其中的内幕了。于是不会看相的同僚们并不同情,他们只觉得羡慕。

      更有甚者,在几人相聚的酒会上喝得微醺,竟直接将心底的羡艳给说了出来。他摇摇摆摆,声音也飘飘忽忽:“叶……叶使者,真是好有福气,这才刚刚登科,就得了三品的官位。唉,我倒也想,可惜……不过这星辰司,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没能说完,是被旁的亲友给摁下去了。新鲜出炉的叶使者并没说什么,但没说话才是最可怕的:她刚刚得了圣宠,风头正盛,人又是个不怎么与人亲近的,总一副云淡风轻、无波无澜的模样,实在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他们倒也怕叶琅风端着平和、心里却记仇。

      可那时的叶琅风压根儿没空去记仇,她徐徐地抿着杯盏中的酒液,眼睫微垂。平日里很有些舒缓心神的佳酿,这时候却也显出些许苦涩来。

      她想:你们若是知道了星辰司是干什么的,恐怕就不会是这般情态了。

      想归想,叶琅风还是来了:三品的官职,俸禄不低。她当下是无亲无故了,却还有个养母的后事亟待处理,她耽搁不起,也不想耽搁。哪怕是在这算不得欢畅的酒席上,她仍然会想起养母走时的话语。枯瘦的女人握着她的手,声音极轻极轻,落入心头,却重得像是镇海的巨山——

      她道:“琅风,你要好好的,我知道,你是个会有出息的孩子……”

      可她只把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唐突的停顿也令她十分难受,冰凉的空气似刀割斧劈,叫她的嗓音愈加沙哑,眼中也流下泪来。她无声地抽泣一二,又改口道:“不,不对,琅风,你不必有出息。我只想你……开开心心的……”

      叶琅风没回话,只是将手搭了上去,两手一同,将那把冰凉且瘦削的骨头捧得更深了些。

      她在心底默默拒绝,又默默发誓:我会很有出息的。

      为此,吃点苦头也可以。

      但,很显然,叶琅风对“苦”的预估还是有些轻了。此时此刻,不如意的程度终于陡然蹿升,由四至十,达到了叫人苦闷的顶点。

      明亮的剑光似流星坠行,剑落,却没有落在实处。

      这般用力的一剑,斩下时却只发出了极细微的一声“嗤啦”。半空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碍了长剑的去势,剑尖凝滞,就这么悬在了树木前不足一毫的地方,再也无法往下半分。

      不多不少,不远不近,正是一个剑锋凌空抵在长阶边缘的位置。

      剑下不去,反将刘奕震得手腕颤抖,因着劈的是空气,在叶琅风看来,不由得觉着有些好笑。可少年们显然没觉出什么可笑的意味,不仅如此,还十分担忧。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有人犹豫一二,还是出声劝道:“那什么,凤鸟幼雏走丢也不是小事。这个山门虽然少有人来,但应该也是和护山大阵连在一处的吧?万一不小心把大阵触动了,接下来就不好收场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先和先生们说清楚了,再……”

      刘奕却没吭声。

      他握剑的手抖得愈加厉害,简直像是快要拿不住似的,对着空气、斩着虚无,也抖出了一种力竭般的挣扎。同伴的话是劝他走,他听了,反而眉一皱、牙一咬,下定决心一般,将虚虚按在剑侧的手指倏忽向下,往剑锋上猛然一划!

      这下真是叫人大惊失色了。

      叶琅风瞠目结舌,少年们阻止不及,只能一块儿眼睁睁地看着血珠滚在剑锋上。那剑饮了血,不多,两三滴而已,却忽地光芒一闪,爆出一阵刺人眼球的金芒。光绽开,接着又乖顺地凝在剑上。似乎是借了光的势头,那剑身终于动了起来,它飞快落下,沿着大树的边缘狠狠一勾,刺出一声清脆的“咔嚓”。

      只闻其声,倒也不见有什么东西破碎。

      刘奕手掌一翻,长剑复又消失无踪。最先劝人的少年倒抽一口凉气:“你,这……”

      刘奕将抽搐不已又血流不止的手往背后一藏,下巴一扬,道:“我说了,我能行。”

      叶琅风:……

      还挺骄傲,像只开屏的孔雀。

      但这只是能不能行的事儿吗?显然不是。哪怕是演的,叶琅风也品出一丝“事儿要闹大了”的意思来。那边厢,劝人的少年几度张口,最后吐出长长、长长的一声叹气:“算了,舍命陪兄弟。来都来了,结界也开了,咱们就一块儿进去好了。不过动作要快,万一有先生发现不对,我们又没找到幼雏,到时可就不好交代了。”

      骄傲的孔雀蔫吧了,高扬的尾羽垂下了,刘奕闷闷地“哦”了一声,没再嘴硬。

      似乎是终于达成了共识,少年们沉默下来,一个跟着一个,列队走下了长阶。刘奕仍旧走在最前,迈了没几步,又突地一停。这一停可好,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差点儿没叫小少年们撞成一团。后头的人自然不满,抬手往他肩头一锤,道:“喂,你怕啦?”

      “没,只是……”

      刘奕刚说了几个词,又止住。他上下左右望了一圈,想找什么似的,奈何无果,遂也只好道:“我会怕?就是这地方实在太冷了点儿,也不知道是连去了哪里的雪山,冻得我难受。对了,你们都带了指路的符篆吧?先在这里留个点。”

      有人说“有”,有人说“没”。但不论如何,这话题也算是被挑过了。人群又一次忙碌起来,动手的动手,取东西的取东西,几个少年仍旧是手指一捏,就凭空变出了几张薄薄的黄纸。他们埋头躬身,忙着将薄纸填进挖好的坑洞里,没人再往高处探望,自然也就无人发现……

      高大的树木上,有身着红裙的女子坐在枝头、藏在叶后,正悄然无声地望着下头。

      叶琅风:……

      她与少年们的距离稍有些远,远得足够叫刘奕找不着人。奈何对方嗓门实在够大,即便隔着这般远的距离,她也还是将所有的话语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得不承认,他们还……演得挺认真。

      少年稚嫩,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很正常。但这真的是在演么?叶琅风的眉心又蹙起来了,隐约还感觉有些头疼:也不知是之前在马车上撞的伤口重新发作了,还是心里的困惑升入了脑海,上蹿下跳,搅得脑壳生疼。

      这答案暂时没法儿靠思考得出,于是她依旧端着肃然的皮囊,认真围观、仔细思考。

      叶琅风不会轻功,却有着一身出类拔萃的爬树功夫——不是学了功夫,纯粹是小时候太过皮猴,练的。也就是在少年们对着空气劈劈砍砍、甚至不惜放血以“追求效果之真实”的时候,她悄然别起衣袖裙角,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一棵与他们距离甚远的大树。

      然后便见着他们结成队伍,进了山林。

      少年不走林木间的空隙,反而直直冲着高耸的大树走去,这方向、这速度,指不定能把脑袋都给撞破——他们却压根儿没撞上。一队人径自穿过树干,若无其事地向着林子更深处走去。

      这还不算完。

      叶琅风挽着衣袖、提着靴子,定定地坐在高处。少年们的声量够大,足以叫她将所有的话语都听得一清二楚了。什么“雪山”什么“符篆”,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

      就弄不大懂了。

      脑子里实在太乱,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放轻呼吸,静静看着少年们在林间忙碌。稍一回想,更多的困惑就跟着浮出水面:他们的剑是从哪里来的?方才的金光又是怎么回事?叶琅风是听说过有人能够喷火穿墙,也在街头见过吞剑入腹、藏人入罐之类的把戏,别说,虽是戏法,可也算得上是相当夺人眼球了。当然了,那些都不是神仙术法,而是用巧技就能够达成的戏法。

      同理可得,星辰司能够骗过圣人,或许就是用了更加精湛的障眼法。既然骗了圣人,她这个被委任而来的使者,恐怕也免不了要看上一些表演。

      那么眼前的这些,也是对方刻意做给她看的假象吗?

      是了,叶琅风强自定神,在心底掰着手指,试图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金光可以是用镜子之类的物件折出来的,血可以是鸡鸭的血,若是真的够狠心,为了这瞒天过海后的泼天富贵,自己砍自己一下也并非全无可能,但……人要怎么穿过树身?

      叶琅风又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身下的树干:是真树没错,粗糙的纹路、坚实的枝干和略微有些毛糙的叶片,都是再真实不过的触感。少年们身高不一,但都不算矮,若要在人眼皮子底下穿树而过,必然需要很大的空洞。她爬树时没细挑,但也算是用身体确认过了——树底应当没有腐朽空荡的地方,否则这样大的树,早就……

      她又放眼望去,扫了扫四周:这些大树全都长得非常健康,别说是空洞了,它们郁郁葱葱,连枯枝败叶都很少见。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假如这群少年真是来做戏的,星辰司一招不中,之后又要怎样呢?叶琅风思绪纷乱,抬手在心口压上一压:她没带行囊,但衣衫内却是放了东西的。是委任状,另还有一个女皇赐下的“锦囊妙计”。她有些想叹气,又想将它们从内兜里扯出来,直接就地一扔,自己则干脆遁入山林当个野猴子。若是运气不错,最好还能闯进神棍们的住所,吱哇吱哇挠他们个满脸花,可——

      可她还有重要的事没做。

      想叹气,但不能。叶琅风勉强收神,继续观察。

      少年们似乎终于埋好了东西,这就要走了。他们左右张望一阵,选好方向,还是那劝人的少年指挥着,道:“凤鸟幼雏属火,但还未成年,应该是畏寒的。这一整片都是雪山,它找不到地方降落,很可能还在天上逗留,就算落地,也应当是找着了温暖的洞窟之类。我们不如分成两队,御剑去追。刘奕去上面,我在下头找。你们跟谁?”

      说得倒是煞有介事。

      雪山?叶琅风抬手松一松自己的衣领,别说冷了,这天气,简直闷得叫人心烦。

      他们要走了,她也不打算久留:躲人是一回事,但再躲一阵,恐怕就要错过约定的时限了。鞋不太好拿,她干脆解下头绳,左穿穿、右捆捆,勉勉强强把它们挂在了腰间。至于裙裳,则照样是高高地别着,以免妨碍行动。

      下树要比上树更快,叶琅风瞅准方向,轻轻一滑,人便已经到了树半腰。树底倒是有些枯枝落叶,她不想惊动那些少年,便也一时没再往下。这距离比先前要更近许多,少年们的声音也愈加清晰,隔着树木的遮挡,她听见一声短促的:“走!”

      有什么东西撩起叶琅风的发丝,拂过她的衣袖。

      是风,却又不是纯粹的风。许多的长剑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少年们的手中,他们“当啷当啷”一扔,就将剑身踏在了脚下。长剑御风而起,登时就带起一阵风旋。纤细的剑身、明亮的剑身、锋利的剑身,明明是极美丽也极危险的事物,这份危险却好似完全影响不到踩在剑上的他们。剑入高空,而一个个身影就这么稳稳地立在剑上,越过树梢、穿过云海。

      叶琅风:……

      她闭眼,睁眼,再闭眼,再睁再闭。

      奇怪,这回的梦怎么也醒不过来,梦里的情形竟然还很清晰。少年们渐渐远去,徐徐缩小的身影变得有些像天边的雁。树叶沙沙哇林影重重,风还有些凉。

      叶琅风重新走回长阶,转头一看:白玉的阶梯远远延展开来,往下似乎没有尽头,往上却还是能依稀瞧见雄伟楼宇的一角。

      ……反正都是梦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的梦居然也成了神棍的风格。

      按照常理,阶梯之上的建筑应当是与台下全然不同的地方。梦应当也有梦的逻辑——就是不知这神棍的风格能将梦境影响到何种地步。人都能踩着剑飞上天了,难不成连屋舍也能生出翅膀、直入云霄?

      到底还能有多离谱,她倒也想看一看。

      叶琅风拾级而上,一步一步,竟也真的走到了台阶的顶端。

      这后半程路平平顺顺,最终入目的场景也和想象中差别不大。台阶确实通向大片的亭台楼阁,然而在那建筑之前,又站了个蓄了长须的清俊男子。和少年们一样,这也是一张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叶琅风不由腹诽:即便是在做梦,这些假人和还挺多姿。

      也不知这丰富的想象力是从哪儿来的。

      她抬头去看,他也抬眼看来。眼神一对,那人几步上前,有些不确信地道:“叶使者?”

      啊。

      叶琅风倏然回神。凉凉的风自袖口颊侧拂过,叫纷乱的思绪很快沉淀下来。她立时给自己找到了新的解释:自从接了这份委任,她一直都没睡太好,车上入眠也是再正常不过。所以……现在的她,已经能一边走路一边发梦了?

      从少梦到多梦,从车上发梦到边走边梦,进步实在明显。

      叶琅风提起精神,点点头:“正是。”

      那男子便柔和一笑,道:“在下星辰司堪舆院院正陈思礼,特来此地接引使者。先前院内事务繁忙,是以我还未来得及下山寻您,劳使者独自上山,真是抱歉。不知您是想先去各院各部看看,还是先将各项手续给办了?”

      这不用多想,叶琅风坚定道:“先办事吧。”

      办事才好压制胡思乱想。

      陈思礼于是也无有不应地道了声“好”。

      话音落,他抬起手来,五指一捻,做出了个相当古怪的姿势。忽而有光亮闪烁,一柄长剑凭空出现,剑身一摆,划出一道圆满的弧,正落在陈思礼脚下。他踏上去,剑便稍稍悬起一些,离地半寸。

      隔着剑身周围满盈的柔光,陈思礼抬手一引,道:“使者,请。”

      叶琅风:……

      她再度闭眼又睁眼,为着刺激,甚至狠狠拧了自己一把。可……不是错觉,不是梦境,那柄长剑仍在陈思礼的脚下,悬得稳稳当当,闪得明明晃晃。

      而她的手也是当真痛得厉害。

      挺突然地,叶琅风再一次想起女皇说过的话——

      “星辰司乃是仙家之地。仙者,有神通、擅卜卦、通星象,更能调动天地五行之力,移山填海皆有可能。叶卿擅学,若能得之一二,来日定能造福万民。”

      想撞墙,但还是不能。

      叶琅风咬一咬牙,从齿缝中挤出一串虚弱的话音:“抱歉,我……”

      想起来了,那些少年有提到过。她顿一顿,勉强将那些个字词嵌进了自个儿的话语里,继续道:“我不会御剑。”

      陈思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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