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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树 ...

  •   奶奶院子里有一棵树,树干立在院子正中间,树冠像一把大伞,将院子遮蔽的严严实实的。
      这棵树几岁了?没有人知道。据说在我爷爷小的时候它就已经立在了这里。这棵树到底有多高?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它特别的高,当我站在屋顶抬头仰望的时候,只能看见交错在一起的枝叶,如果是夏天还能看到一朵朵粉色紫色的花。那个时候在字典中看到一个词语——老树盘根,我感觉就是在说它。
      我从小就喜欢和它黏在一起。那时候我站在它面前,爸爸用小刀在它身上划了一下,说:“你现在是这么高。”从那以后我就有了一个习惯,隔一段儿时间就拿着小刀在它身上划一道,来记录自己的成长。
      说实话,我对它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只是我一直没有意识到。夏天的时候,打开大门进入奶奶的院子,就能感到它给我带来的一阵清凉,但我只是下意识的看它一眼,没有多想;没人陪我玩的时候,我就会在它身上撑个皮筋,自己跳的不亦乐乎,也没有在乎过它的想法,因为那时候在我心里,它只是一棵树,一棵讨我喜欢的树。
      当然不止是我喜欢它,小春(农村对麻雀的叫法),乌鸦,布谷等,都喜欢它。每天早上,我都是在各类鸟儿的欢笑声中清醒过来的。那时候我会趴在奶奶家的地铺上,听着树上的小家伙们叽喳布谷的乱叫,心里感觉平静舒适。我那个时候嘴硬,说让我快乐的是小鸟,但真正让我快乐的事物,只有我自己清楚。
      后来我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它的身上记录我的身高,但是方式变了。
      有一天奶奶在家里蒸馒头,我家和大伯家里人都来帮忙,各家的孩子也都聚在了一起。我堂哥拿着一把斧头在院子里转圈,我拉着弟弟躲到了屋里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嘭”的一声将我的心砍出一道裂口,不详的预感从中间喷涌而出。我将弟弟放在屋内的地铺上,便像箭一样飞回院中。大概到我的胸口的高度,他的身体被砍出有一道很深的伤痕,绿色的汁液汩汩的往外冒,我觉得这是他在流血。我狠狠地扇了堂哥一巴掌,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要伤害这棵树。
      "你为什么要拿着斧子乱转!你为什么要拿着斧子乱砍!"
      大人们把我们拉开,大伯母想骂我,被我妈给制止住了:“他拿着斧子乱砍就是不对的,万一伤到人怎么办?”对不对我不管,我只知道大树受伤了,伤的很重,最后是我爸当着我的面将斧头扔进垃圾桶里,才算罢休。我将药膏涂在他身上,让爷爷为他绑上绷带,之后大约一个月内每天我都会有至少三个小时和它在一起。
      从那时候我才知道,在我心里,他不仅仅是一棵树,他也是我的亲人。
      他的伤口一直没好,好在也没再流过血。从那以后我记录身高的方式由用刀刻痕变为用笔画痕。
      我会和他聊天,聊我今天遇到的趣事,聊伤心事,聊成绩聊假期。我偷养的猫意外死掉的那天,肯听我哭诉的也只有他一个。那时候我就在想,其实这棵树可能把我当成了他的孙女,所以这样宠我。后来我到县城里上学之后,和他在一起的机会便少了,因此也更加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有一次我甚至靠在他身上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奶奶醒了之后才发现我。
      我的性格从小就很内向,不喜与人做一些无用的交谈。我曾无数次看到过那样的场景——一个大人,满面堆笑的拉扯着自己的孩子,嘴里不断催促着:“快叫人呐,快点叫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声音一次比一次大,动作也渐渐变的粗暴没有耐心。而被他拉着的孩子,像一只无助的幼兽,只能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对着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说一些没用的冠冕堂皇的话。
      我当然知道,嘴角一提,眼睛一弯,对着别人甜甜的喊出一声叔叔或阿姨,就能让大人高兴的合不拢嘴,但是我真的不想。有时候我抚摸着老树的树身,想象自己随着它体内的血液一起旋转着上游,逐渐与这喧嚣的世界分离,直到耳边听不见一丝世俗的声音,只剩风儿的轻吟和鸟儿的鸣唱。而我也化作一团柔软的云,漂浮在老树的枝叶间,与他尽情的嬉戏,伴着鸟鸣一同歌舞。
      可妈妈的一声呼唤,将我从幻想中叫醒,巨大的落差感使我的心好似撕裂一般的痛。而老树悄悄的在我的肩头落下一片叶,像是无声的安抚。
      我和他最后一次相处大概是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吧,时间太长了,有些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天要开学了,舅舅要去县城里办事,顺道送我去学校。那天风有些大,一片片树叶,一朵朵花朵从他顶端落下,走的时候舅舅抬头看着老树,感慨道:“这真是个难得的珍宝。”听到他这句话,我也抬头看了过去。他的确很漂亮,哪怕年岁已高依旧枝繁叶茂。忽然眼前闪了一下,待我看过去时,舅舅已经收起了相机。
      “我们妞妞太漂亮了,我忍不住记录下来。”舅舅笑着说到,“木叶萧萧下,神女美如画。”舅舅说话就是好听,我笑着跳到他身上,眼睛却看着老树。我想问他:“你觉得我漂亮吗?刚刚的萧萧落叶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我没来得及问他。等我再次回来之后,院子中间再无那颗挺拔的老树,取而代之的是一丛鲜艳动人的月季,妖娆的舞动着,向我耀武扬威。
      “那棵树太占地儿了,夏天还挡光,留着也没用,还不如买了。你还别说,就那一棵,卖了不少钱呢!”奶奶开心的跟我说着,还说用这钱给我买零食。不过我并没有被奶奶愉快的心情感染。没了老树的遮挡,秋日的暖阳顺利的抵达小院,照在我身上,让我睁不开眼睛,热的我难受。我受不了内心的煎熬,猛的站了起来跑了出去,不顾身后奶奶的呼喊。
      之后我大概三个月没去过奶奶家。而且我也被冠上了“臭脾气”这个称号。
      “这小妮子脾气越来越大,将来谁敢要她?”
      有没有人要我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的树爷爷没了。继我的猫死后,我的另一个心灵伴侣没了,而我却来不及送他最后一程。
      奶奶家的院子中间种着几株番茄,曾经也种过月季。但是很久以前,那里站着的,是一棵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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