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时锦年》杉木枝

1、彩香

　　每到冬天，我们这里的羊肉馆便忙碌起来。冬天喝羊汤似乎是我们这里的一个习俗，我的家人朋友都爱喝。
　　点一碗羊肉汤，肥嫩的羊肉浸泡在鲜美浓白的汤汁中，随着粉条或面条一起被喝进肚里，那热乎气儿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整个人都感觉暖乎乎的。
　　可我从来都不喝。
　　每当有人约我一起去喝羊汤，我都会以不喜欢为理由拒绝。
　　有一天爸妈晚上打完牌去喝汤，叫我一起去，我再一次的拒绝，爸爸却皱着眉问我：“你小时候不是可喜欢喝羊汤了吗？咋现在一口都不喝？”
　　听到这个问题我怔了一下，回答道：“口味儿变了吧。羊汤味道太腥了，我受不了。”但其实真实的原因，和一只猫有关。
　　小时候村子里不发达，连着五个村只有一所小学，五个村里的孩子每天骑着自行车，成群结伴的来到这所唯一的公办小学，听着一个老师教的语文，数学，思想品德，科学，体育，实在不行的话还能带你学几个英文字母。
　　我就是在这样的一所学校上的学。而我和那只猫相遇的地方，也是在这个学校。
　　那天我又没写作业，被罚去扫厕所。我把自己架在那个双杠上晒太阳，想着等他们都走了，我就骑上我的小自行车回家，鬼才去扫那味儿不拉几的厕所。
　　夏日的阳光格外的刺眼，晒在皮肤上，好像烧焦了一般。我眯着眼睛惬意的享受着艳阳的沐浴，想象着自己再蒸天然的桑拿。这时忽然传来“喵”的一声，吓的我直直的从双杠上摔了下来，两眼直冒金星。我揉着脑袋从沙地上爬起来，不曾想却对上了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在那黑宝石一样的眼睛中，我看到自己被迷的失了魂的模样。
　　从此我和这只猫之间的故事就开始了。
　　她是一只三花，我当时不了解猫的品种，只知道她的毛色很多很好看，再加上给她洗完澡之后，浑身都是香喷喷的，所以我给她起名为彩香。
　　我把她带回家，可我妈妈害怕猫，见到彩香，她吓得缩在床脚一中午没下来，没办法我只好把彩香带出去。
　　我把她放回了学校，学校有一间空教室，堆满了各种废品杂物。每天中午放学我都留下来陪她玩儿，然后回家吃饭。下午来了给她带些吃的。彩香一点儿也不挑食。馒头，面条，红薯，什么都吃，有时候给她带一些可乐鸡块，鱼罐头，那就是一顿大餐，她会围着我转几圈，然后吃几口，再来蹭蹭我。她蹭人的时候闭着眼睛，嘴里软绵绵的叫着，叫的人心里直痒痒，为此我迟到过好几次，有一次甚至第一节课下课了我才想起往班里赶。
　　有天下课我照样去找她玩儿，但是没找到她。我转遍了整所校园，甚至是每一间教室，但都没有找到她。当我以为她是跑出学校了，准备放弃回去上课的时候，却听见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凄厉的惨叫声。彩香从来没这么叫过，但我还是一听就知道了这是她的声音。我迅速跑到教学楼的后方，终于在操场旁边一排杨树那边找到了她。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一条粗大的麻绳绑着悬在半空，那是我们平时拔河用的麻绳。她两只前爪被绳子死死的捆在一起，两边两个小孩在使劲扯。作为代替红布的指示标记中间线，彩香的惨叫为这场“拔河比赛”增添了非凡的趣味，两个熊孩子玩儿的不亦乐乎。我感觉自己的呼吸不太顺畅，颤抖着手捡起旁边的一个木棍，一下子抡在了其中一个小男孩儿的背上。
　　小男孩瞬间倒地，趴在地上凄厉的哭喊着，另一个也恐惧的看着我，吓的转身就跑。
　　后来这两个男孩和我结了仇，见到我就犯贱骂脏话，甚至动不动就脱下裤子露出他们的小鸡儿给我看，直到有一天我朝他们两人的□□挨个儿踢了一脚，才终于结束了我们之间的深仇大怨。在那之后两人再看见我时，就像耗子见了猫，嗖一下就没了人影。
　　彩香的情况也并不是很好，她的前腿被勒秃了两个圈，于是我给她的两只前爪绑了两根红绳当装饰。
　　学校也是不能呆了，我把她藏到了我姥姥家附近的一个破房子里。我姥爷以前是个小学校长，这个破房子就是他以前教书的地方。课桌凳子还都齐全，墙上煤灰刷成的黑板上还写着几首古诗和几道算数题。我从小对数学不感兴趣，所以直接略过了它，指着黑板上的古诗说到：“来和我念：鹅鹅鹅。”
　　彩香跟着“喵”了三声，我瞬间兴奋不已，也起了兴致，指着另一首诗对她说到：“春眠不觉晓。”
　　“喵～”
　　“处处闻啼——”
　　“喵～”
　　“不是‘闻啼喵’，是‘闻啼鸟’。”
　　“喵。”
　　就这样，我说一句，她应一句，我们玩儿的不亦乐乎，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当老师这么的有趣。这也是我第一次产生了当老师的念头，小孩子的思想永远的这么简单。
　　自此之后我妈发现我好像变了一个人，开始写作业了，开始买资料了，上课不睡觉了，奖状一踏一踏的往家拿。我爸妈很欣慰，我也很欣慰。因为我的第一个“学生”学的十分优秀。我对她说：“彩香，帮我拿出我的语文书。”她可以很快的从我的书包里找到然后扒拉出来；我说：“彩香，哪只是鹅？”她可以从一堆图片中快速的找出来那只鹅，然后骄傲的走到我旁边，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可劲儿的蹭我，像是要求表扬。
　　某天村儿里开了一家羊汤馆，但我没去过，那都是大人才去的地方。
　　某天我二舅妈生下来我第一个小表弟，因此我更加有理由去我姥姥家看彩香了。
　　之后每天放学，我都会拐个弯儿到我姥姥村子里，先去看看彩香，陪彩香玩儿会儿，然后再去我姥姥家看那个小表弟。
　　去的次数多了，自然的那个小表弟也离不开我了，每次我要离开的时候就会哭着不让我走，这让我想起了彩香。只是不一样的是，他可以任性的拉着我，可以哭闹，旁边有他妈妈和奶奶哄着，但是彩香不一样，她只能在我离开的时候站在门口看着我。我走出十米，她还在看；二十米，她还在看；走到路口了，她还在看。我只能隔着老远向她挥手，让她回去。
　　有一次我碰我小表弟的鼻子的时候稍用了些力气，他哭了，我舅妈说我，我一生气跑出去了。彩香从来不这样。无论我给她洗澡，还是不小心把她磕到碰到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从来都是那么安安静静的，亲昵的倚靠在我的怀里。
　　但是委屈也就那么一下下。当天晚上舅妈买了一大袋零食来向我赔罪，还兜来一碗羊汤。零食我倒是没碰，羊汤喝了不少。那汤是乳白色的，不腥不膻，鲜美异常。一大块儿羊排被煮的软烂脱骨，在汤里起起伏伏，又肥又嫩。我把羊排挑出来，又装了一些肉和汤带给了彩香，那天她吃的格外的开心，让我感觉刮着冷风的冬日也是格外的温暖的。
　　我本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平淡又幸福的过下去，但世事无常，往往出乎你的意料。
　　那天放学我妈去接我了，说要带我去喝羊汤。走到路口的时候看见了在路口等着我的彩香。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抵不过羊汤的诱惑，就想着先去喝羊汤，回来给彩香多带一些，当赔罪。于是我看了彩香一眼，还是和我妈走了。
　　谁知道这一眼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去找彩香的时候，听着有人议论说一只野猫乱跑，被车碾死了。我没注意，彩香可从来不乱跑。
　　但我那天晚上提着一兜羊汤，找遍了整个井龙村，都没找到彩香。我的心猛的一沉，想起了那个被碾死的野猫。我二话不说往路上冲，被出来找我的爸爸一把抓住，提回了家。
　　但是我晚上还是出来了。凌晨三点钟，农村的路上已经没有来往车辆了。我走到马路中央，俯身跪在那一摊烂肉旁边，竟不觉得恐怖。我已经没有办法分辨出来这只猫的样子，但是她手腕儿上的红绳告诉我——她就是彩香。
　　我把她一块块捡了起来，轻轻的放在了一个铺满棉絮的小木盒里，带着她到了一片小树林中，给她挖了个坟，埋在了里面。
　　后来我转学了，这个地方的教育太落后。
　　后来小表弟长大了，也不认识我了，见到我就往自己奶奶身后躲。
　　我也开始忙着考试，上兴趣班，交朋友……渐渐淡忘了那只陪了我两年的猫。
　　用其他人的话来说——那不就是只猫吗？有什么好留恋的？
　　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喝过羊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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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小时候收养过的一只流浪猫，性格十分温顺。她是我为数不多的伙伴之一，算是我孤独童年中的一个倾诉对象，对我来说十分重要。
我曾经想过再养一只猫来替代她，但后来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我从来不相信替身文学一样，没有任何事物是可以被替代的，哪怕你只是把它当成了一个物品，一个供你开心的玩具，那它也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