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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异乡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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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雀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不瞒公子,羲和宫原先是陛下赐给周淑妃一人独住。可后来周淑妃不知怎地暴毙了,奴婢和翠雀也因照顾不当被问罪,罚去了浣衣局。听说有段时间羲和宫闹鬼,搞得宫中人心惶惶的,陛下便下旨将它封了。再后来就是公子您要过来,实在没有合适的宫殿了,才请了古姜族的巫祝来驱邪,又重新整修了一番,这才让您住进来。”
翠雀话音刚落,窗外忽然起了一阵阴风,将烛火吹得左右跳动。卷柏胆子小,当即就惊叫出声,随后一把抓住翠雀的手臂,再不肯放开,一双眼睛转得滴溜溜的,疑神疑鬼地左右打量。
翠雀连忙提醒她注意分寸,可她太害怕了,压根没有回过神来。
翠雀只好朝阿照行礼致歉:“卷柏胆子小,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
“公子……”翠雀见阿照淡然自若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您不害怕吗?”
以前是怕的,怕打雷、怕鬼、怕疼……什么都怕。
因为有珍珍姨在,所以阿照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的软弱,只要说一句害怕,珍珍姨就会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地把她护在羽翼之下。
每次打雷的时候,珍珍姨总是会把她搂进怀中,捂住她的耳朵,嘴里轻柔地说着:“别怕,我在。”
珍珍姨的怀抱真暖和啊,还散发着一股让人安心的香气。
从小到大,她习惯了珍珍姨的安抚,打雷时若珍珍姨不在,她就会委屈地掉眼泪。
珍珍姨死的时候,也是电闪雷鸣的雨天。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打雷时抱住她。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打雷时捂住她的耳朵。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打雷时对她说:“别怕,我在。”
就是在珍珍姨死的那天,阿照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比起打雷,珍珍姨的离世才更加可怕。
就连鬼也不可怕了。
世上要真的有鬼就好了,她的珍珍姨就可以来找她了,她也可以再次看到珍珍姨了。
再者,鬼的确没有人可怕。
想到李暝对母亲和珍珍姨的所作所为,阿照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微微摇头说:“不怕。”
翠雀见她忽然很难过的样子,不知道她为何有这样的转变。她们做下人的,见惯了喜怒无常的主子,兴许是怕惹祸上身,索性转移了话题:“公子可要歇息了?”
“现在还睡不着,我去院子里走走,你们自行休息,不用管我。”
阿照遣退了卷柏和翠雀,孤身往院子走去。
卷柏和翠雀听从吩咐,没有跟上去,站在原地望着阿照的身影,眉间微蹙。
被罚去浣衣局也好,重新回羲和宫也好,都是上头安排的,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们小小年纪被送进宫中,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要学着,勤勤恳恳工作,唯一的愿望就是月例银子能多上一点,日子好过一点。
目前看来,这位东越来的“质子”倒是没有太多戾气,只盼着是个好相与的,往后她们的日子也不必如履薄冰了。
阿照走到院子里,院子里种满了芙蓉树,花开得正好。
珍珍姨最喜欢的就是芙蓉花了。
阿照掏出珍珍姨的素银簪子,紧紧握在手里,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念叨:“珍珍姨,我好想你。”
“李照、李照——”
附近似乎有人在喊她,这声音……有点熟悉。
阿照左看右看,寻找着声音的主人。
终于,在宫墙上发现了一道鹅黄色的身影。
陆鸿雪爬上墙头,高兴地朝阿照喊道:“李照,我在这儿呢!”
阿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墙角下,抬头望着笑吟吟的少女,好奇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你让开些,我要跳下来了。”
阿照有些担忧:“太高了,小心摔着。”
陆鸿雪拍拍手抖掉灰尘,跃跃欲试,无畏地说:“我才不怕呢,你让开些,别砸着你了。”
阿照劝说无果,只好往旁边让了几步。
陆鸿雪果真无畏地从墙上跳了下来,稳稳地停在了草地上。她骄傲地“哼”了一声,自卖自夸:“我就说吧,我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的。”
她得瑟的样子很是有趣,阿照忍不住抿了抿嘴,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鸿雪这才理了理衣衫,眼中带着期待的眼神,试探着问道:“李照,你还记得我吗?”
“我记得你,生辰宴时坐我旁边,就是不知道名字。”
她喜笑颜开,立马回应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我叫陆鸿雪,是西宛四公主。”
“陆鸿雪。”阿照复述了一遍她的名字,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真好听。”
陆鸿雪朝她笑了笑,然后催促道:“我介绍完了,该你介绍了。”
“我在生辰宴时已经介绍过了,你刚刚也喊了我的名字。”
陆鸿雪不依,瘪着嘴摇摇头说:“不行不行,那时的不算。现在只有我跟你,我单独向你介绍了,你也得单独向我介绍。”
阿照妥协了,思忖了片刻,决定仿着她的格式来介绍:“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我叫李照,是东越大皇子。”
陆鸿雪的眼神太清澈真诚了,阿照说“皇子”二字时,音量不自主地小了下去,像是不舍得骗她。
陆鸿雪见阿照模仿她念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念诗可不是乱念的,我的名字本来就取自飞鸿踏雪。难不成你的名字取自惊鸿照影?”
阿照之所以念出这两句诗,是因为诗句里有鸿字、有照字,她觉得陆鸿雪对她没有恶意,想当然地就把这两句诗念了出来,算是向陆鸿雪示好。
于是,阿照摇了摇头,如实回答:“不是,因为你名字里有鸿,我名字里有照,恰好这句诗包含了我们的名字,我就念出来了。”
听到阿照这样说,陆鸿雪显然有些害羞,咬着嘴唇,避开了阿照的目光,嘴里念叨着阿照刚才念的诗句。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她突然摆摆手,连声道:“不好不好!这句不好!以后不要念了。”
“为什么?”
陆鸿雪振振有词:“这是悼亡诗,你我还好好地活着呢。且看诗句本身,死去才知情深,不觉得太讽刺了吗?反正就是不好,以后不要再念了。”
阿照“哦”了一声,低头沉思。
陆鸿雪看了她一眼,才从怀中摸出一包什么东西,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阿照接过东西,有些不解地问:“是什么啊?”
“你打开就知道了。”
阿照将东西打开,是几块精致的糕点,看着就令人流口水。
“咕噜咕噜——”
阿照鼻子嗅到好吃的,她也确实饿了,肚子不争气地唱起了空城曲。她有些难为情,不由得尴尬地扬了扬嘴角。
陆鸿雪没有嘲笑她,反而像是早就料到如今的场景一样,言之凿凿地说:“我见你温文尔雅的,生辰宴上都没怎么动筷子,晚上肯定会饿的。你初来乍到,或许不知道该将如何。正好母妃给我拿了点心来,我偷偷藏了几块,给你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