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云深月朝

4、凝露为霜

　　李泱泱神情甚是迷惘，许久没作反应。
　　梓芙戳了戳她：“近来怎么总走神？”

　　水鬼这才僵硬转动起眼珠，勉强提唇道：“没呢，你方才说什么了？”
　　“还说没有！你若认真听了会问我吗？”

　　梓芙捋着玉牌下的丹青穗子，有一撩没一撩，指骨上青筋暴起，是双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手。
　　“我说，你不可能没有轮回。”她还是重复了。

　　传闻锁魂链重达千斤，李泱泱瞧她平时跟拎羽毛似的，想来力气该很大，这手……
　　她晃了晃脑袋，赶忙把一些想法晃掉：“那要就如我所说的那样呢？是不是只能灰飞烟灭了？”

　　梓芙斥责：“胡说八道，好端端的灰飞烟灭什么？”
　　面前鬼慢腾腾眨眼，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魂魄便有轮回，待我俩从人间归来，或许你得到记忆之后，便想去投胎了。”
　　“绝对不会。”落水鬼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

　　梓芙已转了身，闻言停顿住：“此话怎讲？”
　　沉黑的眼眸像妖物，自有一魂与二魄，鬼差犹如染了彩料的纸，登时从山水画变为斑斓的万花图。

　　李泱泱仓促扭过脸，掩饰般：“我猜测的。”
　　梓芙继续前行：“光猜无用，要尝试才知。”

　　她本无心留意往世，一切属阴差阳错。
　　两鬼默不作声行到湖对岸，白烟缭绕的树林中，梓清手握锁魂灯站在林口，月白的裙被雾气笼罩，沉甸甸坠着。

　　“你怎来了？”梓芙讶异。
　　梓清淡然勾唇，难能可贵地笑了一下，说：“搭档千年，还不能送送么？”

　　她将锁魂灯放置梓芙手心，又解下腰间橙黄色玉佩，递出去：“你收着。”
　　“这是……？”梓芙端详这枚玉，温润柔和，玉质独一无二，就是颜色没见过，澄亮的黄，好比初升之日。

　　梓清替她系到腰上，说：“是荼月的。”
　　梓芙瞳孔颤动，十分震惊：“她的东西你为何给我？”

　　“她不在，给你又无妨。”梓清撇掉唇边发丝，像是又笑了：“应当能……护住你。”
　　中间迟疑的那几秒，梓芙只当她难受。

　　血月高悬天边，洒下一片粉光铺在发梢，梓清目光穿透过梓芙，望向了李泱泱。
　　“好生照顾她。”她淡声说。

　　梓芙心觉好笑：“你喊这落水鬼照顾我？”
　　身后，李泱泱静悄悄跟梓清对视，半晌很轻很轻点头：“知道的，放心吧。”

　　梓芙拎着锁魂灯站两人中间，一头雾水：“你俩打什么我听不懂的哑谜？”
　　白无常敛回视线，用手拍了拍面前鬼，淡言道：“万事需谨慎，莫让那孤魂野鬼把你这一魂二魄啃了。”

　　梓芙呵一声。
　　梓清又叮嘱：“玉佩不能离身。”

　　湖面涟漪波动，明明无风，水纹却越来越深，渡过这偌大的澜溪湖，前方衔接人间。
　　鬼差是冥君手下，能踩水自由进出，但李泱泱不行，她是被澜溪湖困住的魂，想过湖只能由鬼差带领。

　　梓芙果真力大，揽住水鬼的腰一使劲，李泱泱被单手抱起，半个身子趴上肩头，肩骨恰恰抵到腹部。
　　“能换个姿势吗？这样不舒服。”水鬼快呕出来。

　　梓芙颠了颠，轻得很。
　　“你想要什么姿势？”

　　水鬼又不乐意出声了，眼珠像被浣过的琉璃，就这么无言柔弱地与她对视。
　　梓芙改为双手。

　　李泱泱就势勾住她，袖口掉落，入目便是那对白到晃眼的玉臂，还夹杂股独有的异香。
　　鬼有气味，跟动物一样，所以鬼差大多靠这些味道去辨别和寻找藏匿的魂魄。

　　澜溪湖幽冷潮湿，李泱泱身上便也携着独有的湿意，很好辨认。
　　梓芙收紧五指：“到人间你得把鬼气收一收，那儿可不止有魂魄，还有别的。”

　　“别的？”头次离开澜溪湖范围，李泱泱有些顺不上气，唇口忍不住张开，略显虚弱：“别的什么？”
　　远处闪过一团亮光打在她唇上，跳动的雪白，梓芙不知为何有刹那冲动想掩盖这片白。

　　她别过眼，走得又快又稳，没片刻便到结界出口，然后才捡起话头：“人间有人有魂，有瘴，有妖与魔，还有煞。”
　　带银铃的脚趾动一下，响声轻碎，李泱泱缓过劲，额上汗津津的：“那你要好好保护我。”

　　梓芙勾勾唇角，哄着她：“自然会的。”
　　结界外是处悬崖，底下看不清有什么，李泱泱慢腾腾凑过去，被吓得倒退。

　　梓芙抵住她后腰，两鬼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鬼差呼出的新鲜热气。
　　“别怕，我先跳下，你再跳可好？”

　　四周同悬崖底下一样，囫囵有个洞，李泱泱害怕，眼泪像晶石：“不行……我，我要回去。”
　　梓芙不容分说：“无事，你看我跳。”

　　那片混沌徒然蹿起烈焰步步逼近，李泱泱转身就跑，梓芙一把攥紧她，菱形印记仿佛在滴血。
　　美得不真切，李泱泱一下红了眼眶。

　　“我去底下接你，你看准时机跳。”梓芙往后歪，衣袂翩迁漂浮，扬起的布料堪堪擦过李泱泱眼皮。
　　她呼吸一窒，心脏疼得像呛了水，瞳孔颤动着，下意识伸手去够倒下的鬼差。

　　“阿芙！！！”
　　悬空的境地无遮挡物，叫声显得惨烈刺耳至极，梓芙拧眉，不明白那鬼到底怕什么。

　　头疼。
　　她闭眼，脑中却突兀闪出几幅画面。

　　里面也有李泱泱，也在哭，头饰发簪锒铛碎一地，口中不知哭嚎着什么。
　　亦如刚才的场景。

　　还未来得及细想，李泱泱迅速从上跌落，足腰的长发凌乱无序，她双眼布满红丝，见是梓芙竟欣喜笑了。
　　泪水盈在眼眶处，浇灭满身艳丽。

　　她们一上一下，梓芙伸出手，指尖贴合好几次才正式勾住对方，而落水鬼几乎立即与她十指相扣。
　　下坠速度没变慢，鬼差怕再这么坠会摔个半死，屈起胳膊试图将距离拉近。

　　一滴冰凉的液体就在此刻徒然落下，恰好滴进她左眼。
　　接触瞳仁的那刻如被灼烧，烫得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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