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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玄亮】君子坦荡荡 ...

  •   当榻上的火热几乎要将凌乱的锦被点燃时,诸葛亮却突然察觉空气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喘息声。一直握着他右手的几根修长有力的指头忽的失了力量,只是无意识地僵着,就好像枯死的鹰爪。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似乎又重了一分,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事物轰然倒下,罩在他们二人身上。

      初始他还以为自己只是流连于巫山云雨,忘乎所以,以至于生生起了错觉。于是他屏住呼吸,凝神静听,却只听见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榻上的火热仿佛潮水一般迅速地退去;他突然觉得冷,由内而外的冰冷。

      世间惊骇之事,莫过于这等乐极生悲!他躺在那里僵了片刻,脑海中掠过无数思绪,却是一片片连不出一缕完整的想法。但也不过那弹指一瞬间,脑海中的纷乱便已落定,复又凝成一股无比锐利的急迫,仿佛颅内生成了一把剑一般,刺得他额头剧痛,却终究是痛得清醒了。他抱着压在身上刘备没了气息的躯体,微一翻滚,已是压在刘备身上。

      “主公!主公!!”他急急唤了两声。

      只是如今却是真出了状况,却非两声呼唤能挽回的。刘备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他伸手探刘备的脸庞脖颈,察觉不到呼吸,却只感到极其微弱又杂乱无律的脉搏。他不及多想,见堆满文书笔墨的矮案离榻边不远,便探身伸手抄起一方镇纸,狠狠地砸向房门。镇纸“轰”地一声撞上了木门,把门闩都给砸出一条缝来。见案上还有一方镇纸,他又是一记砸向房门,这才厉声喝道,“来人!”

      话方出口,便是诸葛亮自己也有几分骇然;他早已习惯了永远波澜不惊地说话,从不知自己的声音竟可以如此尖锐凄厉。只是刘备方才让所有的侍者护卫都到院落外把守,不得入内,也不得放任何人进院门。隔着整整一个花园,焉知院落外的守卫能否听见他的呼声?只盼望那镇纸砸的两记却是够响了。他转回头去,重重掐着刘备的人中穴,刘备却没有反应。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敲门声,然后一名侍卫大声呼道,“左将军!军师!”

      房门开始剧烈地摇晃,看来是门外护卫想要破门而入;方才被砸得开裂的门闩在重压下似乎马上便要断开一般。

      “住手!去请医倌,顺便让膳房送参粉来,快去,一定尽快!”诸葛亮令道。

      门停下了摇晃,然后便听侍卫犹犹豫豫,不知所以地问道,“是请左将军平日见的房医倌,还是府里的秦医倌…”

      “无论是谁,半刻钟之内必须到!让医倌带着银针和艾绒来!”听见侍卫还在门外站着未曾离去,一时之间诸葛亮恨不得手边再有一方镇纸。“半刻钟!”他又是厉声喝道。

      门外又是脚步声纷乱,看来侍卫终是去了。诸葛亮再转头看刘备,就只见他仍是面色苍白,牙关紧咬,仍无一丝呼吸。掐了半天人中却也是毫无效果。诸葛亮急急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他从桌案上抄起一支笔,一手握着刘备的下巴,一手持笔,硬是撬开了刘备的牙关,让刘备咬着笔。只是刘备似乎仍未开始呼吸,也丝毫未有将要醒来的迹象。

      针!!若是现在他手中有几丝银针,哪怕一根绣花针!只是这终究是刘备的卧室,哪里能有针?莫说针,他今日方巾束发,便是发簪都未有!他只顿了一瞬间,然后起身拿起丢在榻边的刘备的佩剑。“刷”的一声,拔剑出鞘。

      他用发巾裹着剑刃,右手握在剑刃离剑尖不过半尺的地方,然后他用左手握住刘备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用剑尖刺刘备指尖。鲜血从刘备的指尖流出,顺着剑刃一直往下流;沾了血湿漉漉的剑刃几乎要握不住了;他只能手上加力,牢牢握着剑刃。虽有发巾裹着剑刃,但到底不过薄薄一层绢;很快鲜血便从他的右手掌溢出,他也未觉得痛。裹着剑刃的月白色发巾已经差不多红透了,却不知是谁的鲜血染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起身来,将沾满鲜血的长剑往地上一抛,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又是探手掐刘备的合谷穴。正值他当真就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见刘备猛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睁开双眼,几分混乱地看着他。于是他终于松开刘备的手掌,却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崩溃;他整个人瘫了下来,脸贴着刘备□□的胸膛。

      周围又是一片寂静,但至少不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可以听见刘备仍然杂乱而微弱的心跳声。无论如何,刘备总算醒了。

      他的思绪还几分混乱,却突然又是听见脚步声,然后便是敲门声。“左将军?”门外秦医倌疑惑地问道。

      诸葛亮定了定神,左手在榻上一撑,已是站了起来。刘备侧头吐出口中的笔,然后似乎也想起身,却是气竭力脱,连手都抬不起来。诸葛亮按了按他的手,说,“主公躺着莫动。”然后又扬声道,“秦医倌稍候。”

      他拉过锦被盖在刘备身上,然后拾起自己的中衣套上,胡乱系了,这便要上前开门。刘备却是猛地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说道,“你…你…”方才说了两个字,却又是一口气吊不上来,面色发白。

      诸葛亮果断地抽出袖子,两步跨上前去,拉开门闩。打开门,便看见面前站着医倌和两名侍卫,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披发赤足,只着中衣的军师将军。他只是面不改色地说道,“秦医倌请进。”待医倌入内,他便不动声色地复又关上了门。

      秦医倌显然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只是怔怔站着,看着屋里一地凌乱的衣物,染血的长剑,还有躺在榻上的刘左将军,脸上只剩下不知所措和恐慌。诸葛亮微微蹙眉,然后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秦医倌,”他说,“亮以为左将军是心血瘀阻,下焦阳气亏败,需立刻针灸,方才能缓解病情。”

      “是,是,军师所言不差。”秦医倌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尴尬地从包内取出银针和艾绒。

      艾草焚烧的香味才将将散开,便又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一位侍女小声说道,“军师,送参粉来了。”

      一时间屋内三人俱是无话。片刻,秦医倌小心翼翼地道,“我去开门便是。”

      “秦医倌请莫要起身,”诸葛亮平和地说道,“艾绒还在烧着。”

      他起身上前拉开房门,就看见门外的侍女低着头,慌张地将一个纸包和一个小陶罐递到他面前。“军师,这是参粉,还…”侍女终于抬起头来,显然被面前的景象惊得不能言语;她先是张口结舌地瞪着诸葛亮,然后又忍不住侧目看他身后屋内狼籍,随即面红耳赤地又是低下头去。

      诸葛亮径自拿过她手中的事物,又问,“罐中水是温的?”

      “啊,”侍女慌乱答道,“是的…”

      “多谢,”见那侍女仍然怔怔站着,他耐着性子,尽量温和地说道,“多谢了,你可自去。”

      “是,是,”侍女胡乱一礼,然后几乎是逃一般地退开了。

      诸葛亮返回室内,用温水泡开参粉,亲自端到榻边喂刘备喝了。待刘备喝下一碗参汤,秦医倌也已布完了最后几针。刘备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颜色,气息也顺了许多。诸葛亮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主公,秦医倌,容亮回避片刻,自去更衣。”

      刘备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最后只是说,“这会儿了何必急着更衣;让秦医倌先看了你的手再去。”

      秦医倌一怔,问道,“军师手上有伤?”

      “你没看他右手一直捏着拳头,端碗喂水皆用的左手,”刘备说,“怕是为了止血吧!”

      见秦医倌已经拔了刘备手臂上最后一根针,诸葛亮便在榻边坐下了,缓缓摊开了右手掌。秦医倌看着他手上两道几寸长的血口,一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表情,然后只是闷头在药箱中找刀伤药。

      待到诸葛亮终于收拾了伤口,穿戴完毕,又束起了头发,转回主室的时候,秦医倌也写好了药方。见此情形,诸葛亮自然而然地朝他伸出手去索要药方。秦医倌又是一脸尴尬,犹豫半晌这才将药方递过去。诸葛亮默读药方的时候,他开口断断续续地说道,“军、军师,左将军这病…其实他…”

      “秦医倌有话但请直说,亮定洗耳恭听,绝不敢有所疏忽,”诸葛亮平和地说。

      于是秦医倌咬了咬牙,说道,“左将军年过半百,虽说身体甚佳,但正是如今这年龄却最为危险。房中之事本当节制,尤其…尤其不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午膳后未、申时行房事,却是尤其容易…容易落下病根。”

      “亮谨记在心,定不违医嘱,”诸葛亮恭敬地答道,“多谢秦医倌指教。还有一事,左将军今后数日可再需针灸?或是汤药足矣?”

      “可请房医倌三日后再来用针。”

      两人又说了几句,待秦医倌终于离去,关上房门,拉上门闩,诸葛亮这才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几步退到榻边,坐下,却是坐也坐不住了,只得将头枕在刘备的胸膛上。刘备拍了拍他的背,仿佛在安抚一个孩子。“孔明啊,”刘备叹道,不想下一句竟是,“一直以为,孤已是最肆无忌惮脸皮厚的人了;不想今日却输给孔明了。”

      诸葛亮哼了一声,一掌拍在刘备臂上——却也只敢拍在臂上而已。“主公,”他说,“亮惊魂未定,还未到玩笑的时候!”

      刘备哈哈笑了一声,又是揉了揉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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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诸葛亮朝服盛装来到左将军府中,一脸的风轻云淡。上午晨议,他仍是坐在刘备左手边,那个一抬手就能拉着刘备衣袖的位置,一如既往地与诸多官吏商讨军政大事。午膳过后他也仍是与刘备内室共议——只不过未曾让侍卫退到院门外罢了。在左将军府中走动,偶尔也会有一二兵士或者侍女路过他身边时带着疑惑而复杂的神情看着他,但诸葛亮却似乎全然不在意,甚至根本不曾注意到;他仍只是那个平和但威严的军师将军。而刘备,他更是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和诸葛亮仍是一般的亲密,该笑的笑,该骂的骂。

      于是所有的风言风语在这两人的视若无睹中竟是传播不开来;虽说后来隐隐约约听得些什么的远不止当初亲眼见证的那几人,但也未曾闹得满城风雨。只可惜有幸,或者说不幸,听闻这些谣言的人并不皆是无恶意之辈。

      这才不过四五日之后,法正手下便有一小吏给他绘声绘色地叙述了这个故事。法正不动声色地听罢,末了问道,“你将此事说与吾听,却是为了何事?”

      “这是多大一个把柄;但要握住了,太守何必再怕那个荆州外来户?将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小吏眉飞色舞地分析道,半晌才意识到法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顿时打了个哆嗦,然后赔笑道,“当然,只是一个传闻,太守听着就是了。”

      法正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无中生有,诽谤大员,更有意借风闻胁迫朝廷命官——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小吏顿时就傻眼了。都说法太守与诸葛军师有间隙,怎如今却是这样?小吏还在发呆,就听见一个平和而满载威严的声音飘了进来。

      “无中生有诽谤倒也罢了,毕竟是从别处听得之事,此人未曾有失,”诸葛亮缓缓走了进来,扫了那小吏一眼,声音愈发严肃地接道,“但怂恿上司借风闻胁迫同僚,此等事如何能忍!你是自去曹攥认罪,还是欲让太守呼人绑你前往?”

      “小人,小人自去,”小吏哭丧着脸退开了。

      小吏走后很长一段时间诸葛亮和法正二人只是默默对视。半晌,法正避开诸葛亮的视线,随后叹道,“孔明为何就不能再晚一刻两刻进来?若让我将那人赶去曹攥了你再入内,眼下吾二人也不用如此尴尬。”说着,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正好掩饰那种无以伦比的尴尬气氛。

      “君子坦荡荡,”诸葛亮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法正差点没将嘴里的茶全部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平静了,他没好气地说道,“不错,我小人,唯独我常戚戚。你倒是坦荡荡,就不怕下次再说些‘如何禁止法孝直’的话,却叫人议论你是落了把柄在我手中?”

      “孝直莫要再被人告发,自不当有此等忧患,对否?”诸葛亮微笑道。

      法正怨念地看着他,说,“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为你们君臣二人扮恶徒,剪除蜀中豪族,你倒好,‘莫要再被人告发’,说的倒是轻巧!”

      诸葛亮却不理会他这句话,却又是说道,“就以孝直方才待那小吏的态度,早晚怕要被人议论,你也是落了什么把柄在亮手中,是否?吾二人,本就是半斤八两。”说完又是微微一笑。

      “我又有何把柄落在…”话说了一半法正突然停下话头,顿了一顿,又是没好气地道,“不敢,不敢;我是小人,你自是君子坦荡荡——虽说也是太坦荡荡了点。下次你好歹…或道…总之…”

      法正最后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也未出说些名堂来,便有一卷竹简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孝直兄,”诸葛亮的声音从竹简后飘了过来,“看《蜀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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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玄亮】君子坦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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