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关》冷酒不苦

3、02

　　秋风乍起的蓝峡山中仍是散不开的雾气缭绕，秦枝走在山中小径中尽管避开伸出来的花草裤腿还是打湿了些。他一边认着鹅草边往山下草长处走，远处听见溪流声。太阳已经完全透过云层照得叶片绿幽幽的，也让人觉得干渴。他正往溪边走呢，背后突然响起声呼唤：

　　“小道长往何处去。”脆生生的一句，秦枝认出是山下的牧童的声音，转过身那小童站在小径拐弯的地。“蓝峡观的人都在找你呢，赶紧回去吧。”

　　他愣了，找我做什么。我鹅草只割了半筐呢，秦枝想把背篓拉到手边，点了头应下，“好，谢谢了。”

　　于是回去路上他还特地绕到玉姑院里把背篓放下，关上篱笆时差点被危危啄一口。他没耽误多少时间顺着上山的主道往正山门小跑着上去，风擦过他脸颊像小鸟从树冠飞向天一样舒服。蓝峡观算得上是小观，沿途柏木枝叶横生遮天蔽日，间隙穿过徐徐凉风，把秦枝额头的汗一并拂开了去。他本冲着气力直奔山门，没成想那门口不大的地方里里外外围了穿盔戴甲的兵卒。那些人见了他也不拦，秦枝没有再管旁的径直走进山门中。

　　不想这观里人比外面还要多，全是身着素锦的宫人还有与外同样打扮的府兵。“你上哪去了。”大师兄突然从人群中出来站到他面前，秦枝一时语塞。见青年神色紧急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走的。师父闭关前交代过不能让你下山。”他握住秦枝的手拿出棉巾把师弟被汗弄的灰道道的脸擦了擦。“你个小花猫。”

　　“闻泽道长，这位莫不是孤那素未谋面的弟弟吧。”秦枝寻声看去，乌泱泱的人群倏尔分出条道直连两人与其之间。一个身着紫袍头饰玉冠的男人从那走来，见到秦枝他反而留了些距离眼神含笑不断打量着。秦枝被他的目光弄得很不舒服，一旁的闻泽却先一步上前挡在二人中，他拱手抬礼：“太子殿下需得记得今日是探望胞弟而非……”

　　“父皇还有文娘娘想念吾弟久矣，小道长是非要不成这天伦之乐？”太子挑着眼皮看了闻泽一眼，虽然没有明显的不耐但也能听得出些不满。“今天不管谁来阻拦孤都会把闻悉带回宫。”

　　“师父还在闭关，他说过闻悉未满十五不能下山。”

　　“陆道长，闻悉虽然自婴孩起就抚养在蓝峡观，但他还姓着秦。”

　　秦枝的手被陆闻泽握紧，他指头触到师兄手心丝丝的汗抬头望向男人的方向——他的眼神也停在自己身上。好奇，漠视以及厌烦杂糅在一起，他刹那间想起师父闭关前一夜让他独自留堂所讲的清净经：

　　烦恼妄想，忧苦身心。这本是开蒙时就熟背于心的文段，师父看着他面露疑惑笑笑，小枝，我不能留你在蓝峡山一辈子，你迟早会下山的。

　　“但您说过，十五之前我不能下山。“

　　蒲白味没有笑容时表情会显得严肃，两人在灯烛下的影子随着夜深渐浓如墨。“心在哪，你就在哪，现在你的心不在这。 “

　　“师兄，让我跟他走吧。”陆闻泽本与太子僵持着两人都没有说话，见秦枝开口，太子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只是去一趟，我回来师父兴许还未出关。”

　　“怎么不唤孤皇兄，显得我多自作多情路上一直想着阿枝。”男人走过来笑眯眯地向秦枝伸出手，秦枝直接绕开了他，偏过头又回看了一眼：“玉成殿下今日弄得小观这么大阵仗，肯定是宫中有急事召我，别在耽误了。”

　　“闻悉……”陆闻泽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玉成带走秦枝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心里是真希望秦枝回去看一眼就回来，只是方才秦玉成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没这么简单。他对那金雕玉砌的皇宫没什么好感，毕竟能将刚出生的孩子扔在道观里十几年不闻不问，这冷情冷血的地方哪怕那是天宫他都是不屑的。

　　“没事的师兄。”秦枝临走把他给自己擦汗的棉巾塞回他手里，就这么穿着平日那素灰的短袍跟秦玉成走了。仿佛真的下山一趟就来，还能给爱吃糖的小师兄带两根糖葫芦回来。

　　秦玉成刚遭陆闻泽刁难又被秦枝无视了一回两人下山路上竟然气氛还不算僵，他们背后跟随的宫人府兵数量蓝峡山半年的香客都赶不上。“皇兄带的人太多，别打搅蓝峡山的清净。”

　　“那是自然，但是枝儿想错了，没有比宫里的人更懂规矩的，而且。”秦玉成顿了顿，“你兴许一时半会是回不了。”

　　秦枝未在“规矩”上与秦玉成多说，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圣人与母妃想念我多待些时日也可。”

　　这条路他十几年间走过无数次，今早晨还是割鹅草的小道士，晌午后就以三皇子的身份坐上回宫的车驾上，秦枝脑子里一点兴奋的意思都没有，思绪飘忽到玉姑的小院，她回来还得再割半框鹅草才能让那群大危危吃饱。“蓝峡观的人给你讲过宫里的事吗。”

　　“小时候讲过，他们也不是很了解。”

　　“你现在不也是个小孩吗。”秦玉成笑了，他年龄介于青年往上，但因留了两绺胡须所以显得已过而立似的。

　　秦枝无言以对，敛下眉目摊开手掌，烛火照清掌纹哪怕是更纤细的路：“在更小的时候。”

　　“文娘娘给父皇添了个公主，你回宫后不会孤单，要是有什么短缺下面人不听话不服管，你就来东宫告诉孤好吗。”

　　他并不想将秦玉成放之于敌对，因为这是十四年来他见到的第一个亲人，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却又不那么亲的兄长。就像秦玉成对陆闻泽说的，那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陆闻泽皱起眉定是心里在为他打抱不平。

　　想这么多干嘛呢。他想来想去，思绪跟盘山打旋的小鸟一样，末了他叹息一气轻轻地回答秦玉成：“好。”

　　“杨柏然你好大的胆子，干活还偷懒。”朝天门码头边那小草棚生嫩的青年正被驿长一掌按在书案上，他脸贴上方才未干的墨迹，“垂头丧气的，天天看你这模样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年轻人了。”

　　“那不正好嘛嘿嘿。”杨柏然今年才过及冠，只是前两年渝州遭了疫病没成礼，杨家世代务农也没有这般的讲究。至于怎么从田里干到码头来写文书又是杨妇买了整年的绢布的攒下的钱换的差事。这小子应卯就蔫蔫的，散值跑得比兔子还快脸上乐得要开出朵花来。

　　“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你要不要？”

　　“不要，这么好机会你怎么不去。”杨柏然从脚边篮子拿出竹筒沾了点水把脸上的墨洗干净，天气热得难受，他只想眯一会。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走了驿站怎么办。”驿长拍拍他肩膀，“你要是答应，我给你准假。”

　　“当真？我可半年都没回过家了。”杨柏然登时来了精神，之前休沐时他一直帮人顶假，此时送上门来的假为何不要，他大手一挥：“说吧什么事这么需要我。”

　　“蓉京来人说要选三皇子伴读，我想你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老夏你别是坑我吧，我怎么没听过三皇子。”杨柏然一脸狐疑地看着老夏，听见后者解释说：“那贵人才从道观里回宫，估摸着脾气奇怪，所以才叼些你这种人去呢。”

　　“嘿，什么叫我这种人。”杨柏然能做这个文书顶破天也就是能识字的水平，他心里也扪清，不然平日吝啬的老夏怎么会开口放自己假。“分明就是个要掉脑袋的差事，是不是你儿子条件也符合。”

　　老夏哑然，还真让他说准了。谁能想到金贵皇子选的伴读还能要个不博学又不是世家子弟的呢，那敕令到自个手里他都不信。幸得来的驿丁是蓉京常来常往的相熟的人，把他要将儿子送去的念头浇灭了：太子发的敕要照着找，摆明那三皇子不受宠呢，要不然怎么丢道观里十四年。如今平安回了宫也不寻些贵族子弟伴读，在偏地找，老夏你可别淌这浑水了。但人你可得给我交上来。

　　“你别多心，只是我家娘子舍不得孩儿……”老夏还是硬生生扯了谎，杨柏然似是听懂了点点头，“我方才是说笑的，你儿子比我小半年，还是留在渝州好。”

　　“那你许我的假作数吗。”杨柏然只叹事情紧急，诸多事宜还没能安排妥当。那码头已经站着前来接人的兵卒，不管他答不答应老夏早将他名字报了上去，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作数，作数，你快些走吧。渝州到蓉京也需得小三月呢。”老夏擦去额角冷汗，险些被那小子看穿了去。“篮子，麻烦你给我送回家去。”杨柏然骤然抓住他的手腕，“告诉我阿娘，我去蓉京一趟便回家看她。”

---

作者有话要说：　　应卯：上班
散值：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