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可爱》绛鱼鱼

5、第 5 章

　　5.

　　颜絮跟着他上车时，陆屿深脑子里冒出一个红色按钮，按下去，功德+1。

　　现在那只按钮已经被他疯狂搓出火花。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颜絮脏兮兮的爪子搭在保时捷Panamera的车门把上，忽然回头望向陆屿深。

　　价格高达六位数的车车，和穷到偷玻璃瓶的小乞丐，贫穷与富贵，别若云泥。

　　陆屿深有一瞬间的恍惚，出身贫穷的熊孩子，怎么长到这么大的？每天都饿肚子的话，会被饿死吧？

　　难怪颜絮又矮又瘦。

　　陆屿深蓦地想起上次抓他胳膊，扒了他的脏衣服冲澡，熊孩子瘦得跟竹竿似的，摸上去硌手，小小瘦瘦，皮包骨头，胸前肋骨根根分明。

　　“……”陆屿深耸了耸肩膀，暗道自己想多了，别人过的好坏与否，与他无关。

　　饿死就饿死呗，但如果饿死之前，能让他还清功德，那再好不过。

　　陆屿深在心里的功德簿上，狠狠给颜絮记了一笔。

　　他冲颜絮笑了下，花枝招展地叉腰：“看我干啥，想要钱？”

　　脏兮兮的猫崽子眨巴眼睛，就像看见满枝头的桃花，在春风里欢快地打转，有的掉落在地面，有的散落在他肩头。

　　“……”颜絮张了张嘴，嗓音干涩地嗫嚅：“饿。”

　　陆屿深愣住，足足三秒，噗嗤笑出声。

　　颜絮却不懂他为什么笑，茫然地望着他，夜色里，陆屿深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街边的路灯一般明亮。

　　路灯下有很多小虫子，被炽烈的灯火灼烧，颜絮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虫子，被漂亮灼目的东西狠狠地吸引住了。

　　陆屿深被他亮晶晶的猫瞳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就像圣母玛利亚面对狂热的信徒，但老天爷，他又不是圣母，当然更不是圣父。

　　“上车，带你吃东西。”陆屿深招手，率先移开视线。

　　颜絮拉了拉车门，车门上了锁，没拉开。

　　陆屿深突然解锁，颜絮手一滑，惯性作用摔倒在地。

　　陆大少沉默住了，颜絮撑着巴掌从地上爬起来，陆屿深忽然上前，将他推回去，颜絮一屁股摔坐回去，抬起双眼，茫然又疑惑地望向陆屿深。

　　“不准看我。”陆屿深笑眯眯地警告：“不准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这辈子最讨厌被别人感激，以及做个好人。

　　“……”颜絮低头，沉默不语。

　　陆屿深揪住他的后衣领，将猫崽子拎起来，另一手拽开车门，顺手将他丢进后座。

　　颜絮本来就饿，陆屿深扔他的力气不小，这一下他无力反抗，摔得头晕眼花，后脑勺撞上了门把手。

　　他轻轻嘶声，忽然想到陆屿深现在不高兴——莫名其妙的不高兴，于是忍住了喉咙里的呜咽，乖觉地挨着车窗坐下了。

　　车里有股淡淡的香水味，和他身上属于垃圾堆的臭气格格不入。

　　“……”颜絮蜷缩得更紧了，捂着自己饿瘪的肚皮，幻想今天晚上幸运的话，可以多吃一个肉包。

　　上次陆屿深买的包子，皮薄馅多全是酱肉，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

　　颜絮很想念，想起来的时候，舌头根不由自主地冒酸水，肚子饿得更厉害了。

　　但是这回，陆屿深没有带他吃肉包。

　　陆大少心血来潮，在道路尽头左转，一口气拐进了老工厂美食一条街，里边全都是地摊小食，价格亲民，卫生堪忧。

　　“下车。”陆屿深回头道。

　　颜絮讷讷地推开车门。

　　陆屿深摇下驾驶座车窗，一条胳膊支出来，手里捏着人民币，微笑道：“自己买东西吃，哥还有事，先走了。”

　　“……”颜絮没有接，他扭头望向巷子里，人来人往，有学生、工人、农民，也有循环播放悲情歌曲乞讨的乞丐和躲在角落阴影里抽烟的混混。

　　底层芸芸众生，与高高在上的陆少爷截然不同。

　　但他们都比他有钱，至少没有人饿着肚子。

　　……算了。颜絮心想，早知道今晚就换个地方捡玻璃瓶了，他转身离开。

　　榆西这么大，工厂街离他栖身的地方也很远，颜絮要走很久，才能回到他寄身的桥洞。如果实在饿得走不动路，就只能祈祷附近有公园可以收容他。

　　还好不是冬天，露天睡不会冻得发抖，只是凉了点，容易感冒而已。

　　颜絮低头看脚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当他走进没有灯光的街角，他单薄的身影就彻底融入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陆屿深的百元钞票还捏在指尖，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他莫名其妙地盯了颜絮很久。

　　更准确地说，盯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愣神了很久。

　　“操。”陆大少骂了声娘，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他踹开车门，脸色阴沉地走向街角。

　　颜絮真是个兔崽子。

　　陆屿深叉腰，无语泪凝噎，他就几步路没赶上，一转过拐角，小屁孩立即不见踪影，连根毛都没给他留下。

　　但是大声喊人什么的也太丢脸了，陆少爷是有偶像包袱的人。

　　他攥紧拳头，沉默着沿路向前找寻。

　　拐角里是条小路，往前走又是十字路口，东西两侧的大街就是人来人往的主干道。

　　仿佛一脚从贫穷落后地区踏进繁华都市，旧工厂街背后，就是繁华的榆西市中心。

　　颜絮能去哪儿呢？

　　陆屿深双手叉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实在挤不出眼泪，唯有一声长叹：“阿西吧。”

　　搞不懂自己要干什么，只能解释为头脑一热，或者他实在过于热心肠，见不得小可怜惨兮兮的样子，于是跟个疯子一样跑下车，追到了这里。

　　——并且还没有追上。

　　无语。陆屿深心想，他妈的无大语。

　　陆屿深选了左边，是一段下坡路，沿途有各种连锁餐饮店，日料、港餐、粤茶、法餐，韩式芝士火锅、霓虹烤肉、海底捞、茶餐厅，再往前还有奢侈品一条街，五星酒店、典当铺和古玩店。

　　Kenzo店门口，陆屿深终于找到了可恶的兔崽子。

　　与旁边盘踞了整整六家店面豪华装修的Hermes相比，只有三间店面的Kenzo或许显得有些寒酸。

　　但如果Kenzo前面站了个小乞丐，Kenzo此时此刻被衬托得像座皇宫。

　　Kenzo迎宾的店员就没拿正眼瞧过他，事实上，陆屿深还注意到，店员握了握门口的扫把，看起来她很想把有碍观瞻的乞丐撵走，但奢侈品牌柜姐的素质不允许她这么粗鲁。

　　陆屿深顺着颜絮的视线望去，他注意到一家三口。

　　他认识那三口之家，更确切地说，他认识其中一个，何佳明，今天下午和颜絮打架的高中崽。

　　“……”啧啧，陆屿深摩挲下颌，兴致勃勃地围观起来。

　　何佳明也看到了颜絮，他拉了拉旁边中年女的袖子，那位女性衣着不菲，拎着Hermes价值十多万人民币的包包，回头觑了眼颜絮，她微蹙眉头，嫌恶地摆手。

　　何佳明瞪他旁边的男人，那是他的爸爸，现在他低着头一言不发，连眼角余光都没敢瞥向颜絮。

　　而颜絮早就饿得没力气揍人了，他只是看着。

　　Kenzo的白炽灯光打在他脸上，颜絮只是平静地看着。

　　他得肚皮饿得敲锣打鼓，他的身体站得比麦秆还直。

　　直到一家三口离开Kenzo，颜絮追了几步，但那三人离开得很快，何佳明想要一款运动鞋，他们进了摩肩接踵的商场。

　　有人给颜絮扔了一块钱——那人以为他是个可怜的小乞丐。

　　这条街上的乞丐一向很多，有钱人多的地方，乞丐也多。

　　颜絮没反应过来，纸币轻飘飘地打在他胸口，然后慢悠悠地飘落到地砖上，颜絮望向那人，扔钱的人已经走远了。

　　“……”颜絮咽口唾沫，慢吞吞地蹲下身，他的手伸向那一元纸币，微微发抖。

　　是有多穷？陆屿深不理解，他抓抓后脑勺，看够了热闹，这才溜达上前，在颜絮捡起那一元纸币前，把毛爷爷支到他眼皮底下：“没密码的黑卡你不要，一百块也不要，我懂了，穷人眼里只有抠抠搜搜的一块钱。”

　　颜絮抬起头。

　　陆屿深笑眯眯地说：“对么？因为穷人的眼界都不高，连黑卡都没见过，不知道那是干嘛的。”

　　颜絮沉默，陆屿深拎了拎裤腿，在他面前蹲下，若有所思道：“如果你知道我的卡没有密码，不设上限，你一定不会还给我。”

　　——如果是这样，陆屿深完全不用在自己的功德簿上-100，乃至与眼前的穷小子纠缠不休。

　　他今晚各种匪夷所思的举动，已经超出他自己的意料之外了。

　　陆屿深希望一切都回到正轨，他只是看个热闹，顺便日行一善，但并不想搭上自己的功德簿。

　　颜絮捏着那一块钱，手心不断渗出汗水，把纸币一角都打湿了。

　　半晌，颜絮松手，一元纸币飘落在地，纸面边缘被他揉成小疙瘩。

　　“…对不起。”颜絮说，不该幻想今晚有肉包，这样就不至于冒犯到陆屿深，——这人他一看就知道，他惹不起，更何况他狠狠咬了对方。

　　“肉包…谢谢。”颜絮又说：“拜拜。”他的声音很虚，慢条斯理，听得出来饿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颜絮还是站起来了，他转身，拖着疲惫沉重但极度瘦弱的身躯，一步一挪地走过欢声笑语的人群，走出这条繁华市中心的街道。

　　陆屿深骂了今晚的第二声娘。

　　他像个变态，尾随颜絮，小屁孩的速度慢极了，就像乌龟缓慢爬行，但他离开的意志非常坚决，哪怕下一刻就栽倒在地，也要走出这里。

　　繁华是富人的天堂，是穷人的地狱。

　　颜絮竭力瞪大眼睛，他撞到了灯柱，晕乎乎地摔向马路。

　　陆屿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在颜絮摔倒前，恶狠狠地将他拉回来。

　　“饿死你算了。”陆屿深不无恶意道。

　　颜絮半睁眼皮，呼吸微弱。

　　对面过马路有家药店，陆屿深稍加思忖，将颜絮抱起来背上，带他去买救急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