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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议储 ...

  •   贺光焱驾崩的次日,举国哀泣,全城缟素。

      送葬的队伍绵延了数十里;花圈、纸扎在寒风中簌簌抖着;哀乐声阵阵,和着人们的哭声一起,组成了这片雾霭笼罩的大地上,最为沉痛的悲鸣。

      百姓们身着丧服,一排排地跪着,哭到肩膀都在发抖。就那样在晚春的细雨中,哭了将近一个白日……待到天色渐暗,送葬结束,人们三三两两地陆续回家的时候,却也总免不了有人低声议论:

      “老天爷啊,皇上都驾崩了,这回可真是天塌了!”

      “还不止呢。不光是皇上,连那二皇子,小小的年纪,也……”

      “什么?二皇子也薨了?”

      “可是,他不是太子么?太子都没了,谁来继承皇位?这天下岂不是要乱套?”

      “听说,宫里面好像还有一位大皇子…没准,八成…”

      “不用没准!皇上和二皇子都没了,要我说,这皇位铁定是要到大皇子手里了。不给大皇子,难不成,还要把这贺家的江山,拱手送给外姓人?”

      “在理!在理!”

      “不管怎么样,听你们说还有位大皇子,那我就放心了。别管是谁吧,总得有个正儿八经的人在那皇位上坐着,这老百姓心里才踏实呀。”

      “是啊是啊。”

      “听说这大皇子…人好像还蛮聪慧的,不比咱们皇上幼时差。”

      “要么说还是大皇子有福呢,皇上偏宠幼子,不肯立他。可兜兜转转,皇位不还是到了人家手里?这叫什么?这就叫天生的‘帝王命’!脑袋顶上,那是有紫微星庇佑的,不服可不行!”

      “还不知道这大皇子长什么样嘞~登基之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咱老百姓见见?”

      “就你,还想见皇上?不砍掉你的脑袋就不错咯~”

      “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出殡后的第一夜,虽然百姓们普遍有些震惊。可总体上看,还算接受良好,在外面大哭了一通,回家关起门来,依旧是烧火做饭,该吃吃,该喝喝,并没有因为皇上的驾崩而引起太大的恐慌。

      大家普遍认为,过不了几天,便会有新帝登基。多少肯定会有些变化,可它依旧是贺氏的江山,大面上是改不了的。大家的日子,估计也跟之前一样,不会有很大的差别……

      夜幕沉沉,城郭寂寂,不时传来一两下更声与犬吠。百姓们累了一天,沾了枕头,很快便睡着了……

      然而,民间无一人知晓的是,在这夜凉如水的平静背后,皇宫大殿内,那些个当官的已经快急疯了。

      “大皇子…大皇子怎么会失踪呢?”说话的是一位正一品的官员,他朝前来禀报的侍卫长道,“宫里找不到,就到宫外去找!再找不着,你们通通提头来见!”

      “是…是!”

      侍卫长匆匆下殿。有人安抚那官员道:“宗正,你先别急。”

      “要我说,这天色也不早了。不若…我们先各自归家,或许明日…这大皇子,便找着了呢……”

      “李炜,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被唤作“宗正”的官员怔怔地盯着他,愤慨道,“大皇子不见了!你还有心思回去睡觉?”

      “什么叫‘明日便找着了’?那万一找不着呢?万一…万一跟二皇子一样,先是失踪,而后便是遭遇不测。你…你……”

      “你什么你?”李炜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将起来,“这可都是你说的,是你在咒大皇子,我可什么都没说!”

      “大皇子他吉人自有天相!”李炜朝着高处抱拳,“怎么可能会出事?”

      他声势夺人:“你自己不盼着好,可别带上旁人!”

      宗正气得不轻:“你……”

      “行了,都住口。”在争吵最激烈,几乎是要撕破脸的时候,却是一道低沉的声音一锤定音。

      正是石天惊,他一开口,整座大殿都静了:

      “若是争吵就能把大皇子找回来,索性你们便都摘了帽子,扮作泼妇,到大街上与人骂战去罢。”

      “……”宗正与李炜俱低了头,“卑职不敢。”

      贺光焱骤然离世,整场丧礼的仪仗几乎是由石天惊一人统筹。折腾到现在,把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亲手送走,石天惊已是心力交瘁。却还不得不在这时候站出来,主持大局道:

      “诸位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便先各自回府罢。今夜就由我在宫里守着,若有了大皇子的消息,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大家。”

      “往后,还得大家同舟共济,共克时艰才是。”

      昨夜,众官员为了皇上的丧仪,几乎就没怎么睡。到了今晚,实在扛不住,像李炜这样的,多少便有了怨言。听了石天惊的一番话,便宛如得了解脱一般。深深行了一礼后,便转身下殿。

      自然,也有过意不去的,譬如宗正。

      宗正年纪轻轻,三十出头便坐到了正一品官员的位置上,是实打实的青年才俊。他知道皇上的逝世对石天惊打击很大,所以便在旁人都离去后。上前两步,同石天惊道:

      “丞相,您旧伤未愈,这般熬着不是办法。不如今夜,便把这儿交给卑职罢。”

      石天惊瞥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波动,只道:

      “你先回去。”

      “若大皇子一时半会找不到,明天晚上,我会把留在宫里镇守的任务交给你。”

      宗正望着满脸憔悴,身形却依旧挺拔的男人,也只得抱拳应一声“是”,退下了。

      到了第二日、第三日,依旧是找遍各处都不见大皇子的身影。此时,民间已隐隐躁动了起来,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京城里,甚至出现了地方势力、乃至西域乌孙国的探子。人人都紧盯着,都想知道这么久了还不安排新帝登基,背后,究竟是什么缘故。

      到了这会儿,便是李炜等对皇室忠诚度没那么高的官员,都彻底坐不住了:

      “大皇子再找不着,只怕是就真要乱套了啊…”

      而到了第四日的早朝时,在众官员殷切盼望的目光中,那被派到宫外秘密寻找大皇子的队伍,回来了。

      为首的侍卫长单膝跪地,行抱拳礼:“丞相,诸位大人。”

      李炜上前一步,道:“有话快说,大皇子可是找着了?”

      侍卫长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李炜有些生气,抓着那侍卫长的肩膀:“到底找没找到?给个准话!”

      侍卫长:“找到了。可…可是……”

      “可是什么?”这回不光是李炜了,连宗正都道,“大皇子是受伤了?还是被人挟持了?”

      “总不至于是被西域的人掳走了罢?”

      侍卫长面色惨白,终于心一横,道:“找到的,是…是…”

      “大皇子的…遗体……”

      晴天一声霹雳,满殿的文武百官,各个色变。有斥他不准胡言的;有瞪大双眼,红了眼眶的;亦有情绪激动,上前揪住他衣领的……

      可是晚了,说什么都晚了。

      又有两名侍卫抬着一具棺椁走进殿中,棺盖打开后,里面躺着的,是一具让人不忍直视的……孩童的尸体。

      又或者说,是一堆碎烂的肉块。

      “呕…”当即就有官员没能忍住,冲出大殿,抱着柱子呕吐了起来。李炜面无血色;宗正则是颤抖着跪在地上,朝着大皇子的遗体,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孩子,一路走好……

      每个人都上前看了,忍着巨大的恶心也上前看了,以此来确认那遗体是不是真是大皇子的。

      唯独石天惊,唯他一人默默地立在高台上,既不上前仔细检查,亦是长长久久未发一言。

      只是,他的眼底,终究溢出了一抹悲悯凄然之色。

      在他看到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时,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一定要做到这份上吗…

      恨他恨到…连他最后的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该吓的吓完了,该哭的哭完了,该吐的,也都吐完了……可现实终究还是要面对,逃不过,也避不开。船长、副船长都死光了,可船还得往前开不是?毕竟若是连大雍这艘船都沉了,那他们所有人就都得葬身海底,谁也不能例外。

      前所未有的危机下,以往勾心斗角从未停过的朝堂众臣,如今,竟是也短暂地团结在了一起。

      有胡子花白的老臣呜呼长叹:“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贺氏皇族本就子嗣缘浅,传到咱们皇上这一代,莫说亲生兄弟了,便是连堂兄弟都一个没有。咱们皇上就已经是贺氏皇族唯一的独苗了。好不容易皇上有了两个儿子,眼瞅着江山后继有人,怎么就…怎么就……”

      又有人冷静分析道:“眼下的大雍国力衰微,外有西域诸国大军压境,内有地方豪强拥兵自立。甚至先前被剿灭的突厥国的故土上,又崛起了新的游牧部落,磨刀霍霍……大雍朝只怕真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稍有一步行差踏错,恐怕都将万劫不复啊……”

      宗正为大皇子落了番泪,站起身来,道:

      “先是二皇子,如今,就连大皇子都丢了性命。各位难道不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了么?两位皇子接连惨死,分明就是有人在盯着皇嗣下手!目的,恐怕是为了让我大雍朝后继无人,朝纲内乱,自相残杀。此人用心之毒,必得彻查,方能给先帝和两位皇子一个交代!”

      “不可!万万不可!”李炜却道,“彻查说着容易,可真要干起来,你打算从哪下手?”

      “是乌孙国的奸细?地方势力的内应?还是哪个有野心的乱臣贼子?连方向都没有,如何彻查?又打算花多少时日去查?”

      “皇上驾崩数日,却迟迟未立新君,已经让民间人心惶惶了。一旦彻查,或是大皇子薨逝的消息走*漏*出去。或是时间拖得太久,被人发现端倪。不管哪种情况,届时都会天下大乱。西域诸国和地方豪强起兵的那一日,只怕就是大雍江山和黎民百姓的末日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皇子薨逝已成定局,查与不查都改变不了结果了。眼下最重要的,恐怕……还得是把新君选拔出来。”

      “选拔新君?”宗正蹙着眉头,简直像听到了个笑话一般,“贺氏皇族没有旁支,此事人尽皆知。皇家的血脉已经彻底断绝,还能去哪里选新君?”

      李炜道:“那按你的意思,皇位就该一直空着。我们什么也不做,垂手等着地方、外族杀进京来,谁杀赢了,就把皇位给谁,是吗?”

      宗正被他一句话问住了,僵愣半天,方道:

      “…我没有那个意思。”

      李炜见宗正都反驳不了,更加有了信心。索性振臂一呼,道:

      “诸位,我有一计,可保江山安稳,百姓无虞。不知诸位愿不愿意听?”

      众官员早已走投无路,听他这话,自然纷纷道:“你且说,我们都听着。”

      “别卖关子了,快说罢。”

      “说吧说吧。”

      李炜朝着石天惊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沉声道:

      “其实…那位可堪大任的新君,远在天边,近,却在眼前。”

      “皇上一病多年,这些年里,一直是石丞相在统管朝政。论治理天下,论民心所向,还有能比得过石丞相的人么?”

      “石丞相为国为民,呕心沥血。若石丞相登基称帝,不管是继承大雍国号也好,另立新朝也罢,起码这天下百姓是支持的。”

      “只要民心在我,那些地方豪强便成不了事。大雍不至于分崩离析,西域诸国也就不可能趁虚而入。如此,这江山,便可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

      李炜这说法,其实旁人又岂会完全没想过?只是没人敢提罢了。毕竟这种事情,说好听点是举贤,说难听点,则分明就和篡位无异。可是眼下,也的的确确是再没有旁的选择了,这……

      “我支持石丞相自立称帝。”陆陆续续开始有人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上古时期,尧传位于舜,舜又将自己的位置禅让给禹。眼下,石丞相的确是以德而服天下人的唯一之选。”

      “我支持。”

      “我也支持。”

      “石丞相,您便别推脱了,眼下,只有您才能稳住大局啊。”

      一片支持声中,自然,也是会有人提出质疑的。

      便是那位胡子花白的老臣了。

      他沉吟道:“石丞相虽好。可…若是拥护石丞相为帝,那岂不是江山易主?”

      他话音方落,立马就被李炜以更大的声量盖了过去:

      “你说的没错,可是敢问周大学士,‘天下’究竟是天下人之天下,还是一姓一氏之天下?”

      周鹤真:“这……”

      李炜继续道:“若是石丞相为新君,那么,你我诸位就还能像现在这样在朝为官,不用当亡国奴。百姓也可继续耕种,安居乐业。虽说姓氏更改,江山也的确易主。可是能保住汉家领土,保住黎明百姓,这已经权宜之下最好的选择了,不是么?”

      他的一番话,不光把周鹤真辩得哑口无言。其中的“继续在朝为官”几个字,更是对那些没明确表态的官员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于是乎,整个大殿几乎都是支持他的人了。

      宗正在一旁冷眼瞧着,虽未发言,却也不得不折服于李炜的能言善辩与投机眼光。

      这个人,的确生来就是做官的一把好手。

      平时他能混则混,从未见他为朝廷,为百姓干过什么实事;亦不曾见他有多敬重石丞相,多主动地想要替石丞相排忧解难。他是真那么想要帮石丞相登上皇位么?恐怕不见得罢。

      不过是皇上驾崩了,两位皇子又接连惨死,旧主指望不上了,所以他要一脚踢开旧主,另投新主罢了。

      所以才能说出,“大皇子薨逝已成定局,查与不查都改变不了结果”这样的话来。

      所以主动拥护石丞相,也不过是想要瞅准时机,为自己挣下一笔“从龙之功”罢了。

      即便没有石丞相,也会有张丞相,李丞相。他根本不在乎是谁。他在乎的,就只有他自己。

      若石丞相是个寻常的庸俗之辈,恐怕自此以后,会真把李炜视作心腹。甚至若能登基,把丞相之位给了李炜都有可能。

      李炜的这一番心思,别人看不出来,可同期入朝为官,彼此针锋相对了近十年的宗正,却是能把他的每个响儿,都听得一清二楚。

      之所以不出言贬损他,不过是宗正打心底里,也觉得石丞相登基,是目前最好的解法罢了。

      不过认可其所为,并不代表,就认可其所以为了。

      宗正只想听一听,石丞相对此,会怎么看。

      ·

      在一片劝他登基自立的声浪中,石天惊摆了摆手,叫停了众人。

      “诸位。”石天惊沉声道,“感谢你们的信任。”

      “只是,属于贺氏皇族的东西,我不会取一分一毫。之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敛下眸子,阳光洒在他沉静的面容上,却依旧驱不散大殿里的阴霾与浊气:

      “皇上驾崩后,我已身心俱疲,再无意于朝政。”

      “等过完这段日子,政局稳定后,我便会把手上的事务交接,辞去相印,归隐田园。”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再次人人惊惶,这消息对他们的打击,几乎不啻于大皇子的骤然薨逝了。

      宗正是最着急的那一个,他道:

      “丞相这是何意?”

      “大雍朝可就剩您这根顶梁柱了,您这一走,大雍不就彻底完了么?”

      “是啊丞相。”旁人也苦口婆心地劝道,“您若实在不想登基自立,我们也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

      “大雍是真的没人了啊丞相。您不用考虑名声问题的,骂名我们背,都是我们做的,只要您肯掌权,稳住这整个天下。”

      “求您了,留下来罢……”

      听着众人急切的声音,看着他们脸上焦急的神色,石天惊疲倦的心里,难得地掠略过了一丝暖意:

      是的,他们都有私心,都会为自己盘算。可到了大雍朝最后的时刻,他们还能留在这里,为她哭上一场,为她焦虑,为她筹谋……便也算是尽了尽人臣之心。这些人都有可取之处,也俱是能发挥作用的。他们需要一位更加年少精干,有手腕有野心的帝王,带着他们向前。

      而不是一个在宦场沉浮了三十年,尘满面,鬓如霜,无论身体还是内心,都已然千疮百孔了的自己。

      对不起,焱儿,没能保护好你和你的孩子。

      你离去了,这朝堂、官位、权柄,于我而言已再无意义。

      忙完这一切,我会去为你守陵,届时,再好好向你赔罪。

      “不用再劝了。”石天惊面朝众人,音色前所未有地平静:

      “按照先帝密诏,若皇上驾崩时未能留下子嗣,那么应当立为新帝的,另有人选。”

      “贺家,还有一位血脉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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