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何萋萋》徒往

9、第 9 章

　　刘清临是我最喜欢的演员，我妈觉得我很怪，居然喜欢大叔，经过她一顿分析，她觉得是因为我从小没爸，缺父爱，所以成熟男人对我有致命的吸引。
　　送我上大学之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要警惕中年老男人，尤其是已经结婚的中年老男人。她觉得年轻男孩会有不少喜欢我，却担心我不喜欢年轻男孩。
　　只能说，不愧是我妈，她说的每一句，字字都应验。
　　我学了四年表演，水平始终一般，相貌虽然还算不错，但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皮囊，对于毕业以后究竟要做什么，其实毫无头绪。
　　毕竟，就连刘清临那样的第一名，毕业以后也有数年无戏可拍的困境。
　　我毕业那年，学校搞了个新花样，邀请学长学姐回来助演毕业大戏，我们可以自由挑选，竞争心仪的角色，当看到刘清临出演奥赛罗的时候，我在一瞬间决定了自己想要的角色。
　　苔丝狄蒙娜。
　　《奥赛罗》的竞争不算激烈，毕竟刘清临的咖位和人气摆在那里，大家都想和更火更年轻的明星同组。尽管如此，凭我的演技，想要拿到女主角，也并不容易。
　　任齐是我的同学兼老乡，成绩一直很好，他打算选伊阿古，我觉得他能行。
　　这部戏剧，戏份最多的就是奥赛罗和伊阿古，苔丝狄蒙娜虽然是女主角，但戏份不算多，而且人物性格简单，就是纯粹的真善美的化身，不存在复杂的心理活动，所以我觉得自己努力一把，还是能够到的。
　　任齐问我：“为什么想选苔丝狄蒙娜？”
　　我笑，直言不讳地回答：“因为刘清临。”
　　“我一直以为你没有特别欣赏的演员。”
　　“当然有，而且只有一个。”
　　选角考核那天，我以压倒性的优势拿到了想要的角色，老师们不理解默默无闻的我为什么突然一鸣惊人，因为他们看不到我为之悬梁刺股的努力。
　　第一次围读改编剧本，刘清临穿得休闲随意，连经纪人都没带，从门外进来的时候，甚至大家都没有立刻发现。
　　任齐很客气，给每个人都带了奶茶，我喝了小半杯就放在手边，紧张地看剧本，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椭圆形的长桌，“苔丝狄蒙娜”和“奥赛罗”的名卡相邻而放。
　　身边的椅子被拉开。
　　我一个激灵，立刻坐正身体，转头看他，脑子里有一万句开场白，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可能我的反应有点夸张，刘清临笑起来，主动向我点头致意。
　　“你好，我是刘清临。”
　　“我叫何萋萋，‘萋萋满别情’的萋萋，你好，刘清临学长！”
　　他并没有向我伸手，但我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猛地向他伸手，我动作太快，直接碰洒了大半杯奶茶，他下意识伸手抢救，可惜没成功。
　　奶油雪顶，没有封口。
　　“奥赛罗”面前的剧本，全是奶茶和辅料。
　　我尴尬得想找地缝。
　　大家纷纷凑过来，一边打招呼，一边帮忙收拾，还有人提议，现在出去重新打印一份剧本。
　　刘清临说：“不必麻烦，我和她看一本就可以。”
　　我给他递了一张纸擦手，他慢条斯理地擦完，三层纸巾依然是整齐的一叠，最外的两面干净无暇，看不出任何污渍。
　　寒暄得差不多，大家又坐回自己的座位，我还在卖力地擦桌子，不想留下黏黏的触感，心里在哀嚎，觉得这个初见糟糕透顶。
　　刘清临当然看出我的懊恼。
　　“红茶茶底，椰果、芋圆，不加珍珠。”
　　我迷惑地看他。
　　他笑，“我也喜欢这样点。”
　　没想到我和他口味一样，我很激动，“是吗！”
　　“你喜欢几分糖？”
　　“三分糖。”
　　刘清临点头，“一模一样。”
　　他用闲聊云淡风轻化解了我的生疏和紧张。
　　“我从小看你的剧长大，喜欢你很久了，你的每个角色都喜欢！”
　　“那是我的荣幸。”
　　我忽然注意到，刘清临的浅色外套，也有一片奶茶的痕迹，脑中正在飞速运转解决方案，是洗干净还他，还是直接赔一件新的，刘清临已脱下外套，微微叠起，搭在椅背上，一边挽袖口，一边侧头低声问我：“你们有班长或者总负责人之类的吗？”
　　“就是我。”
　　刘清临点头，“现在可以开始读剧本了吗？”
　　他切入正题，我没法再开口提外套的事。
　　一定是故意的。
　　我只好组织大家读剧本，大体上还是尊重原版，只是对部分戏幕和台词进行了改编，我把自己的剧本推到中间，摊开，刘清临略倾向我，空气中传来木质香水的淡淡气味，实在让人分心。
　　但是刘清临心无旁骛。
　　奥赛罗在我心里的形象，从这一刻起，变得雅致如春风。苔丝狄蒙娜的爱情是合理的，为这样的人物与世界背道而驰，也并无不可。
　　刘清临读台词的时候，没人不为他的热烈而昂扬，没人不为他的忧伤而叹息，虽然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前，但他带动了每个人的情绪，所有的角色，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居然不顾本性、年纪、国家、名誉，以及一切，去和那样的人发生恋爱！他必是用了一种能迷人心窍的药品或是符咒，将她诱惑。”
　　“你愿怎样，苔丝狄蒙娜？”
　　我念道：“尊贵的公爵，请你听我禀告，并且恩准我的愚衷。我可以向全世界宣称，我对命运的大胆抵抗，我爱他，情愿和他厮守终生，尽管你们并不承认，但我已与他成婚，不需要人间的宾客，诸神将做我的见证。”
　　刘清临念道：“如果我现在将要死亡，此刻，依然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因为只要看见你的脸，我的灵魂就能获得满足，在将来不可知的命运中，不会再有这样的安慰了。”
　　围读结束，刘清临把他的联系方式留给我，“后续的排练时间，麻烦你发给我，只要能来，我一定来。”
　　“好的，谢谢清临学长！今后请多指教！”
　　他将外套放在自己的臂弯，说话有种点到为止的距离，“请多指教。”
　　学校的助演构想很不错，但在实际执行中，那些人气高的明星注定了很忙，也不太把学弟学妹们的毕业大戏当回事，十次排练能来三次就很好了。
　　相比之下，刘清临简直是天使，从无缺席，从无迟到早退，很把我们放在心上。
　　苔丝狄蒙娜和奥赛罗有非常多的亲密戏份，第一次排练，有一个我们彼此相迎拥抱的动作，我因为紧张，放不开手脚，表演痕迹非常重，伸手拥抱他的时候，只敢在他的手臂左右浅浅停留。
　　刘清临在和负责导演的同学讨论这个动作，他认为，这种普通的相拥不能体现奥赛罗孔武有力的英雄气质，也不能体现他对苔丝狄蒙娜热烈放纵的爱意。
　　一边说，他一边揽过我的腰示意，“像这样，揽住她，转一圈，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以试试看，萋萋，你们再来一遍。”
　　我依然紧张地点头。
　　“何萋萋，”刘清临温柔地看着我，“从现在起，忘记我的名字。”
　　“对不起，我太没有信念感了。”
　　“不要不敢看我，我没那么可怕。”
　　我点头，退到场边，隔着一些距离，终于鼓起勇气朝他望去，他已经在看我了，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允许我回避他的目光，因为他的那双眼睛，炽烈明亮，使人一眼就确信他爱我。
　　他已经忘记我的名字了，我唯一的身份，就是他的妻子，他的挚爱。
　　相爱的人，不应该回避彼此的眼睛。
　　我向他走去，他也大步走向我，步履张扬，踌躇满志，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他的眼神变得滚烫，我沦陷其中，想立刻投入他的怀抱，他单手揽住我转了一圈，我双脚离地，只能紧紧攀附他。
　　感受到他肩膀和手臂起伏的线条，我更正了对他的印象，虽然看起来清致修长如松竹，但并不是瘦弱的文人书生。
　　“很好！这一遍好多了！”
　　我向他道谢，我知道，自己是被他带着入戏的，因为他的情绪彻底感染了我。
　　已经是中饭时间，食堂送了盒饭过来，我和刘清临一人被分到一盒，于是就一起坐下，他说：“我没有做什么，是你自己有悟性。”
　　“不用安慰我啦，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毕业以后也没打算去演戏。”
　　“有别的方向吗？”
　　“没有，因为我没有特别擅长的事情。”
　　说话间，他的经纪人何晏来了，我知道是准备接刘清临，他下午好像有安排。
　　刘清临问他：“吃过饭了吗？”
　　“吃完了。”何晏看了看我俩手里的盒饭，“这是叫的外卖？”
　　我摇头，“不是，是我联系食堂送的。”
　　何晏很吃惊，“食堂还能外送？”
　　“对啊，食堂的有些窗口，很明显，是入驻的商家，不是学校的职工人员，他们每天赚多少钱，应该是根据销量，所以很容易交涉，我们人多量大，又在学校里，这么近这么稳定的客源，没理由不接。”
　　刘清临笑了笑，“我们当年排戏的时候，怎么没人想到这招。”
　　何晏在手机上给我发了一个文件，“对了，这是他后面的时间安排，你看一下，有没有和排练时间冲突的？”
　　我扫了一眼，“周四的安排是不是后加的，我记得你上次发给我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个。”
　　“这你都记得住？”
　　“时间冲突了，不过没关系，我调整一下。”
　　何晏点头，“剧场的时间好调整吗？每次使用应该要预约吧。”
　　“好调，我看过别的组的排练时间，可以换，和他们私下沟通就行。”我转向刘清临，“哦对了，你上次的修改意见，编剧同学已经改好了，我一会儿给你。以及，我发给你的演出服，你相中哪一件了？我个人推荐第二件，它能让你的肩膀在视觉上更宽阔，更贴合奥赛罗的形象，而且颜色鲜亮，会很衬你到时候的妆容。”
　　“那就第二件。”
　　何晏忽然笑了一声，“办事这么利落，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当经纪人的。”
　　刘清临笑着看了何晏一眼，“她比你厉害。”
　　就是因为这一句夸奖，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也有一些别人没有的长处，虽然这长处之前在我看来，只是一些组织沟通协调的技巧而已。
　　但刘清临都这么说了，我对他的话从来深信不疑。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居然是七点，不知道是什么打败了我的生物钟，是那些缥缈的往事和回忆吗？
　　这好像是刘清临的手机。
　　我的手机每天晚上都会准时没电关机，然后被我放在房间里充电，反正也没什么人会找我，没什么不能错过的电话和消息。
　　刘清临的手机桌面居然多了一款游戏。
　　是我昨天和小王玩的那款游戏，我打开看了看他的战绩，0/6，1/7，0/8，青铜局能打成这样，只能说是老年人特有的游戏天赋吧。
　　忽然，屏幕上出现了来电显示。
　　是韩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