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何萋萋》徒往

26、第 26 章

　　等到下班时间，我走出办公区，刘清临已经在外面等我，“走，萋萋，去吃好吃的。”
　　我侧目，“你还会挑好吃的？”
　　刘清临把手机给我看，“这家怎么样？”
　　他居然会从APP上查看美食榜单和评分了，我把手机递回给他，不置可否，“我记得有个人说过，这种探店打卡的行为，是小孩子才干的事。”
　　“嗯，然后被教育了。”刘清临微笑，“我现在改正。”
　　“这家已经排了九十几桌了，现在去来不及了。”
　　“不用，我已经订好了。”
　　我狐疑地看他，“刘清临，你不会连线上取号排队的操作都精通了吧？”
　　刘清临怔了一下，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功能，“没有，这家餐饮集团的老板是我朋友，我找他订的。”
　　“……行。”
　　首都不像开城，大部分人都认识刘清临那张脸，知道他是演员，再熟悉一点的话，还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在餐厅吃饭，回头率很高，偶尔还有一两个来要合影的。
　　刘清临谦逊地起身合影，我继续埋头吃。
　　路人的眼睛会有意无意扫过我，充满猜测。
　　不过，我现在不在乎这个，再传个十年八年的谣言，也无所谓，而刘清临也没有刻意避讳的意思，他默许，或者说，他求之不得，我能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以主动的姿态，站在了我身边。
　　再次说明世间的阴差阳错是多么的阴差阳错。
　　我问：“不回家陪沈阿姨吃饭吗？”
　　“她习惯了我不在家。”
　　“因为应酬很多吗？”
　　“不是。”刘清临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
　　“那里全是你的影子。”
　　于是我也沉默。
　　吃完饭，我们乘扶手电梯，一圈圈绕到商场的一楼，情况还是差不多，我在店里挑口红，店员在表达对刘清临演技的认可与喜欢。刘清临看我娴熟地试色，可能也想学一学各类色号的区别，但他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我看了看镜子，转头问他：“这个好看吗？”
　　他肯定地点头，“好看。”
　　“和上一个比呢？”
　　刘清临努力地想了一下，“都好看。”
　　“请问你看出区别了吗？”
　　“它们……颜色不一样？”
　　我就不该问他。
　　店员都在笑。
　　走出商场，外面居然开始下雪，是很难得的春雪。
　　刘清临低头看我，长靴和短裤之间，露了一截腿，这种穿搭是他不能理解的，“萋萋，这样穿不冷吗？”
　　“心都冷透了，还在乎身上吗？”
　　刘清临愣住。
　　我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像从前那样矫情。”
　　刘清临也笑了，“从前的萋萋很可爱，现在也一样。”
　　“听严笑说，我这一身都挺贵的。”
　　“你也知道，挑衣服不是我擅长的事情，选一些知名的品牌，可能更不容易出错吧。”
　　雪落在街道，浅浅一层。
　　我的衣服是白色的，落雪看不明显，而刘清临的外套是黑色的，落雪看得分明，我抬手，轻轻拂去他的肩上雪。
　　他看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动作。
　　上一次在这条街上并肩而行，他说我值得更好的人。
　　我继续往前走，可是刘清临在回头看。
　　脚印依偎绵延。
　　他拿出手机，和当年的我一样，拍照留存。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可能我和他确实曾在一处栖息过，曾在雪上留下隐秘的踪迹，但是很快就会振翅分飞，各奔东西。当年的我看不破，现在的他看不破。
　　我问他：“刘清临，我已经往前走了，为什么你一直在回头？”
　　他安静地站在雪中，发上苍白如星，眼里好像也有一座城的落雪。
　　“因为，我……”
　　他没有说下去，很久，笑了一下，“没什么，萋萋，继续往前走吧。”
　　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换鞋的时候，听见沈阿姨正在看电视，电视剧里，夫妻正在为孩子而吵架，老人正在劝解，一路鸡飞蛋打。
　　沈阿姨感叹：“这个小演员演得好，真可爱，又有灵气。”
　　护工周姨笑着说：“我看不是小演员演得好，是老太太您啊，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就喜欢呢。”
　　“是啊，你看看，这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唉……”
　　刘清临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继续往里走。
　　我停住脚，和他安静地站在玄关处。
　　“小何姑娘不是住进来了吗，您就放宽心，我看这事儿能成。”
　　“算了吧，连我都看出来了，她现在啊，对清临是真的没什么心思了，这事也怪清临，当年不知道珍惜，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啊。”
　　“您也别急，这好歹是住在一起了，感情没了可以再培养，天天相处着，总是有机会的。”
　　“你倒乐观，我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恐怕都是说不准的。”
　　“您看，您又胡思乱想了。”
　　“人生无常，活到这个岁数，就知道一天比一天少了。”沈阿姨又叹了一声，“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闭眼之前，能看见他成个家……”
　　握住我的那只手悄然收紧，不用看，我都知道刘清临在难过。
　　“好啦，老太太，电视剧也看完了，该回去休息了。”
　　“院里的梅花是不是要开了？到时候，折一支最好看的，给小何送去。”
　　“好，我看哪，明天就得开了。”
　　等到房门关上，我和刘清临才往里走，我说：“等发工资以后，我就搬出去，沈阿姨是个好人，我不想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刘清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点头，“好。”
　　第二天上班，何晏就把我派给了严笑。
　　昨晚我已经粗略看过方一鸣的资料，十八岁，选秀出道，粉丝很多，虽然也演过几个电视剧，但演技实在太烂了，现在主要的工作就是综艺、代言、直播等等商务。
　　严笑如望见救星。
　　我跟她一起前往停车场，准备去接方一鸣，严笑带着点紧张和兴奋，“萋萋姐，我可以把你拉进我们的聊天群吗？”
　　“随你。”
　　严笑立刻把我拉进群，我没说话，但是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
　　我询问地看她。
　　严笑解释，关于我昨天披露的“离婚内幕”，已经作为重磅八卦，在公司内部广为流传，根据大家的自行脑补，故事里的我为爱奋不顾身，形象非常光辉，和韩安南的版本大相径庭，但因为韩安南的版本在诸多细节和事实上含糊其辞，所以大家更倾向于我的版本。
　　“萋萋姐，韩董事也知道这件事了，听说她很生气，你要小心。”
　　“我觉得你很期待。”
　　“没、没有啦！我绝对不会到处乱说的！”
　　“嗯，你已经说得全公司都知道了。”
　　严笑赶紧缩进车里，“萋萋姐，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这点小事还不至于。”
　　到了方一鸣家，严笑敲了半天门，没人开，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不得已拿出备用钥匙开门，房间很昏暗，窗帘拉着，男孩在床上大梦三千场。
　　“方一鸣，该起床了，不然今天的活动要迟到了——”
　　“你烦不烦！这是我家，谁让你进来的！迟到就迟到，别打扰我睡觉。”
　　“可是，你已经醒了……”
　　床上扔过来一个抱枕，严笑躲开，表情充满沮丧。
　　方一鸣虽然很愤怒，但力道又轻又软，我捡起抱枕，给他扔回去。
　　“靠！什么东西这么疼！”
　　我袖手站好，“抱枕啊，给你示范一下正确的砸法。”
　　方一鸣这才看到我，“你谁啊？”
　　“何萋萋，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是你临时的执行经纪人。”
　　“哦，你就是刘总的那个小情人啊？怎么着，要当经纪总监，先来我这儿镀金？”
　　“给你五分钟，起床出门。”
　　方一鸣闭眼装死。
　　我抱着胳膊，耐心地问：“你里面穿衣服了吗？”
　　“当然穿了，”方一鸣警惕地攥住被子，“你想干什么？”
　　我伸手，掀他的被子。
　　他早有预料，扯着被子，想跟我拔河，一脸轻蔑。
　　我只好更用力一些，将他连人带被子，从床上连根拔起。
　　方一鸣摔在地上，满脸震惊。
　　“还有四分钟。”
　　车上，我专心玩手机，方一鸣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忍了半路，他再次凑上来，挑衅地问：“那招怎么学的？监狱里学的啊？”
　　严笑吓得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
　　我嗯了一声，没抬眼。
　　“监狱里还教点儿什么，也教教我呗？”
　　我继续玩手机。
　　方一鸣忽然抽走我的手机。
　　我立刻剪住他的胳膊，他的骨节微微作响，方一鸣顿时疼得嗷嗷乱叫。
　　“方一鸣，”我很有兴致地打量他，“你挺狂啊？”
　　他一面龇牙咧嘴，一面还故作坚强，继续挑衅地笑。
　　我加重力气。
　　他的脸更扭曲了，笑不出来了。
　　我放开他，拿回手机，继续玩，“这就对了，你笑起来不好看。”
　　“哈，我笑起来不好看？严笑，告诉她，我粉丝都是怎么形容我的？”
　　严笑尴尬地开口：“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山河为之增色，顾盼生辉。”
　　我瞥他，“你真信啊？”
　　方一鸣问严笑：“她什么意思，我不好看吗？”
　　“单论颜值的话……”严笑很中肯地回答，“你能从选秀中脱颖而出，的确只靠脸。”
　　方一鸣立刻转向我，“你听听！”
　　“连讽刺和夸奖都听不出来，现在艺人的门槛都这么低了吗？”我看向严笑，皱眉道：“给他列个书单，从明天起，我要检查他的读书情况。”
　　“你尽管开，我一个字都不会读。”
　　我没什么反应，“哦，那你试试看吧。”
　　“怎么着，你还能真的对我动手？”
　　“不需要，我可以直接取消你后面的所有活动，心情好的话，直接雪藏也行。”我补充道：“如果你反对，也可以越过公司接私活，然后我就能拿到一大笔违约金。”
　　“哈，取消我的活动，你知道这会给公司带来多大损失吗？”
　　我淡淡看着他，“你信不信，同样的钱，我能养出一个更听话、更能赚钱的艺人？”
　　方一鸣对我怒目而视，想了想，他心态忽然平和了，“好，你有刘总撑腰，我忍了，看你能当我几天经纪人。”
　　“这个态度不错。”我微笑，“请保持这种夹起尾巴做人的蠢样。”
　　“对了，方一鸣，今天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不接——”
　　方一鸣忽然暴跳如雷，“我说过了！不许接他们的电话！”
　　严笑不敢再说话了。
　　今天的活动是直播带货，抵达主播直播间所在的公司，严笑照例把流程和台本给方一鸣看。方一鸣选秀出道的时候，人设是阳光暖男，后来被腾华签下，依然延续了当初的人设，对方给的题词，也确实是这个风格。
　　方一鸣满脸都是不耐和嫌弃。
　　我说：“不喜欢的话，就不要照着说，按你自己正常说话就行，只是不许摆这张臭脸上去。”
　　严笑有点担心，“不照着说的话，万一主持人接不住……”
　　“那是主持人的问题，这点临场反应和控场能力都没有，跟机器有什么区别？”
　　方一鸣笑了一声。
　　“萋萋姐是觉得这个人设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合适。”我扬起下巴，指向方一鸣，“不觉得和本人差距太大了吗？”
　　“但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人设，反响也很不错啊？”
　　“你有什么职业是特别不想从事的吗？”
　　“嗯，记者吧？萋萋姐怎么问这个？”
　　“如果每天上班都让你当记者，你还想上班吗？从今天起，慢慢把他的人设改过来。”
　　方一鸣瞟了我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感受的啊？”
　　“当然。”我面无表情，“我是你的经纪人，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