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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走出派出所,刘清临给我打开车后座的门。
      我坐进去,他从另一边上车,忽然倾身抱住我,把我的脑袋按在他怀里,声音里难得有了愠怒和焦急,“萋萋,你真的不怕死吗?”
      “不怕,怎么了?”
      刘清临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很久,松开我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了寻常温柔,拿过后座叠好的外套,“换一件吧。”
      我低头,看见自己又脏又破。
      一把推开他的手,“不换,我习惯了。”
      “怎么会,”刘清临微笑,把我的外套解开,“萋萋很爱漂亮的。”
      真是无法沟通。
      “放手,我自己来。”
      在我换外套的时候,刘清临把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解下来,梳理着我乱七八糟的头发,扎起来,然后轻轻抚过我的眼角,那里有些微的擦伤。
      我转过头。
      “今天,还是谢谢你,算我欠你个人情。”
      刘清临笑了,“怎么还?”
      “你想怎么还?”
      “继续收留我,可以吗?”
      “收留?”我冷笑,“可不敢,说得好像您没地方可去一样。”
      “也许吧。”刘清临坐到前面去开车,“最想去的地方,已经驱逐了我。”
      我想到奥赛罗的那句话。
      唯有你的心,是我贮藏爱情的仓库,我除了在此地生活,便毫无生命之可言,可是你!可是你!你居然把我从这个地方驱逐!
      我望着窗外,街角一团又一团的积雪,早已肮脏了。
      城已破败,城已荒凉。
      刘清临停车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居然买了地下车库的车位。
      我推门下车,“你应该不会住到春天吧?”
      “怎么了?”
      “地下车库漏水,就冬天还能用用。”
      刘清临点头,“嗯,我到时候停上面。”
      车刚上锁,就有一只野猫跳到发动机上。
      冬天太冷,余温也贪图。
      说是野猫,但已经邋遢肮脏成一团毛球了。
      刘清临看着那团毛球,笑起来,问它:“你也跟别的猫打架了吗?”
      他伸手,想摸摸它,在野猫挥爪的同时,我也伸手把他的手打开,“别惹它,野猫的脾气都坏得很。”
      “知道,我有经验。”
      “你有个鬼的经验,差点挨一爪子。”
      野猫正弓身竖尾,愤怒而威胁地发出叫声。
      刘清临揽过我往外走,笑而不语。
      晚餐的时候,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给他打电话,我用的是自己的手机。
      “你是不是把我号码存下来了?”
      “当然。”刘清临微笑,“这可是你主动给我的。”
      我扶额,“是不是把你的小目标都完成,你就能离开?”
      “是的。”
      “来,”我伸手,“有哪些,我都完成。”
      刘清临把手机递给我,顺便补充了一句:“删除联系人没有用,号码我已经背下来了。”
      ……被看穿了。
      我打开他的目标清单,居然写了相当长,一页都翻不到底,我从上往下看:不要熬夜,早睡早起;抽烟饮酒都要适度;不能动不动就和外面的人打架;不可以湿着头发睡觉;受伤要懂得自己涂药;会给自己买漂亮衣服……
      老年人就是琐碎,我直接翻到最后。
      有重要的人和事,想认真地活下去;接受过往,能很好地面对从前的朋友和一切;放下母亲离世的自责,就算睡在那张床上也没关系。
      我把手机放下,“打扰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太阳还没升起,刘清临睡在旁边,脸色有些潮红,呼吸也不太平稳,我伸手摸他的额头,滚烫一片。
      我立刻推他,“刘清临!醒醒!”
      他微微皱眉,睁开眼,看见我的脸色,宕机了半晌,忽然推开我,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萋萋,现在立刻离开这个房间。”
      我几步下床,走到门边,“你感染了?”
      昨天不该让他去派出所接我的,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小区的空房,现在还卖吗,我买一间,分开住。”
      “应该来不及了,我们昨天同吃同睡,你要是中招,我不可能幸免。”我摇头拒绝,“而且,你要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刘清临看着我,眼神幽深,“萋萋。”
      我叹了口气,“又在一条船上了,我们同船的次数还真是多,希望不要同时倒下。”
      “……好。”
      我把体温计放在床头,“量个体温,我去做早饭。”
      第一件事,是搞清楚厨房里到底都有什么。
      打开冰箱,我看到一盒雪花和果子,实话实说形状很丑。
      拿了早餐回到房间,我看了眼体温计,三十九度九。
      “刘清临,你还清醒吗?”
      他的声音很低,“清醒。”
      我把布洛芬也拿来,“吃完早饭,把药吃了。”
      单论退烧效果,布洛芬是比不上对乙酰氨的,因为它的药效主要是止疼,但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把自己那半边的被子也盖在他身上,希望等药效上来的时候,他能快些出汗退烧。
      “萋萋,把你的被子拿走,拿到外面去。”
      “不,我今晚睡沙发,盖衣服就够了,在你来之前我一直是这么睡的,而且那时候还没开暖气,我没那么娇弱。”
      “萋萋——”
      “闭嘴!吃药!”
      刘清临本就高烧,大概被我的声音吵得头疼,于是放弃了反抗,彻底顺从我的安排。
      吃完饭,我坐在房间门口查手机,疫情感染的人数迅速开始增加,各类专家也纷纷出来说话,药店的止疼药和退烧药已经被抢购一空,基本买不到了。
      家里的药倒是不缺,因为刘清临很早就买了。
      如果他没有来找我,此时此刻,独自在家里烂醉如泥的我,没有储备也买不起被哄抬的药物的我,又会是怎样的情况?
      据说疫情对老年人的伤害更大,我看了看刘清临,好像不应该被归入老年人,但也绝对不属于风险较低的年轻人。
      “萋萋,你一定要坐在门口吗?”
      刘清临的言下之意很明白,离得越近,风险越高。
      “一定要。”
      我继续在手机上浏览各类疫情科普,此前我从未把这种东西放在心上,人各有命,而且固有一死,感染不感染我才不在乎。
      现在就是越来越后悔。
      一个小时以后,我去探刘清临的额头,温度没有明显下降,还是滚烫一片,他沉沉昏睡着,脸已经烧红了,对我的靠近也毫无反应。
      我正要退开,刘清临忽然撑起身,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我赶紧拍他的背,触手一片汗湿,他的身体颤抖而紧绷,正在承受胃部剧烈的痉挛。
      等这阵发作结束,他的手臂一软,整个人往床下栽,我连忙扶住他,他看我的神色有些迷蒙,“萋萋……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漱口,躺好。”
      我蹲下身收拾他的狼藉。
      早餐算是白吃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把药也吐出来,本来退烧的效果就不明显,而且这东西伤胃,十二个小时内,我根本不敢给他吃第二颗。
      刚收拾完,刘清临再次翻身呕吐起来,我顺手拿过垃圾桶,轻轻拍他的背,这次胃里什么都没有,在不断的痉挛中,他开始吐胆汁。
      重新扶他躺好,我将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北风凶猛灌入,也带走房间的气味。我关上窗,蹲在他身边,“刘清临?”
      他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听到我的声音,皱着眉头,像是想醒来,“萋萋?”
      “嗯。”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萋萋……”
      “嗯。”
      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揉在他的胃部,刘清临疼得嘴唇都白了,但是一个字都没说。
      好像我从前也有这样的时候。
      第一次试穿高跟鞋,是陪刘清临出席某个颁奖典礼,即使是艺人的经纪人,都会很正式地着装,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挑鞋,上车也挑,下车也挑,刘清临看得好笑,“萋萋,你是要买灰姑娘的水晶鞋吗?”
      “以前没穿过高跟鞋,不知道买什么高度合适,而且看来看去,都不是很配我的裙子啊。”
      “很重大的烦恼吗?”
      “那是相当的重大!”
      第二天,刘清临送了我一双,我喜欢得不得了。
      “谢谢老板,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不必客气,小经纪人。”
      为了这双鞋,我买了更好看的裙子和首饰,直到自己都被自己眼前一亮。典礼那天,我和任齐在公司门口等车,任齐多看了我好几眼,“你今天好漂亮。”
      “谢谢,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车停稳,任齐开门,我抬头。
      刘清临和韩安南坐在一起,他看见我,目光很平淡,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韩安南向我们招手,“萋萋,小任,快上车。”
      我忘了,这是他们共同出席的活动,在外界眼中,他们是夫妻,婚姻稳定,感情良好。
      坐在车后面,我将双脚藏进裙摆,觉得那是个不堪入目的证明。
      韩安南转头看我,笑道:“萋萋,比上次见面又漂亮了。”
      “谢谢韩总夸奖。”
      韩安南挽上刘清临的手臂,两人携手并肩,走在长长的红毯上。
      我下车的时候没站稳,狠狠崴了脚,任齐想扶我,但已经迟了,脚腕传来剧痛,几乎站不起身。
      望向红毯处。
      刘清临正与我渐行渐远,淡淡的,没有回头。
      他的身侧,华灯万盏,如花美眷。
      我脱下脚上的鞋,扔在经过的垃圾桶。
      已经忘了那个典礼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自己光着脚走了很长的路,脚腕肿成了包子,散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韩安南被熟人喊走,任齐也被邵鹏约着一起回家,他们最近在合租,房子就在附近。
      我在路口准备打车。
      公司的车停在我面前,车窗摇下,刘清临正看我,“上车。”
      我不理他。
      “下周的工作安排,我想调整。”
      我只好上车,生硬地问:“怎么调整?”
      刘清临看我的脚,“脸都白了,看来摔疼了。”
      “……”
      “怎么不穿鞋?”
      “不合脚,扔了。”
      刘清临对司机说:“去医院。”
      “你是送我,还是陪我?”
      “陪你。”
      我靠在车座上,看他,“你想让第二天的娱乐新闻怎么写?刘清临深夜陪经纪人去医院看病?”
      他似笑非笑,“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我才不希望呢,”我没听懂他的试探,还在赌气,“我是你的经纪人,全世界最不希望你出事的人就是我。”
      “我也不希望你一直疼下去。”
      “是很疼,但不至于去医院,我自己能处理。”
      “好,那我送你回家。”
      我租的房子在五楼,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楼道的灯年久失修,早就不亮了。
      刘清临陪我走过一楼的转角,四下无人,眼前漆黑,他忽然将我打横抱起,夜色寂晦,我低声问他:“刘清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没能给你合脚的鞋子,我很抱歉。”他回答我,“萋萋,你今晚很美。”
      只是轻飘飘一句话,我却忽然觉得万物可爱,一切都有意义。
      我低头笑,“没关系,可能是我穿鞋的方式不对,下次我还会试试看的。”
      “不生气了?”
      “嗯,我们和好。”
      “萋萋,你真的很好——”刘清临的声音顿了顿,我猜他想说的是“很好哄”,但他改了口,“很好、很通情达理。”
      “还行吧。”我说,“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把我惹急了,就算开车狂飙八百公里,我都不会理你一下的!”
      刘清临笑了一声,“听上去很疯狂。”
      “嗯,像火葬场一样疯狂。”
      “火葬场?这是什么比喻,也是网上流行的吗?”
      “没有,不是,不重要,”我接连否认,“总之,要好好珍惜眼前。”
      漆黑幽暗的楼道,他抱着我,一步一阶,十步一弯,像是信徒朝圣,浮屠百转,我虔诚祈祷脚下无限绵延,太阳永不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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