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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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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了她五年,将近两千个日夜,日夜不息的折磨。
这一次如果不是意外看见员工婚礼现场的照片,他还不知道,他找了五年的人,正躲在这么个破地方给人家做婚宴。
岳历城在17年前就认定了陆星遥。
那时候,他还生活在北疆的一座福利院里,是一个身型瘦小,沉默寡言,很好欺负的孩子。
小学老师发现了他的数学天赋,把他推荐给一位小奥老师。
8岁那年的寒假,福利院的其他孩子都已经开开心心地过假期了,他却要每天去上奥数课。
院里的阿姨没有时间接送他,他就自己步行十几公里去县里的少年宫上课,因此每天下课回来都要很晚。
北方冬季的黄昏,天寒地冻,路上的行人都没有几个,他遭遇了人贩子。
在他就要被塞进面包车时,路边突然冲过来一个女孩,大声地质问:“你们想干嘛?”
女孩看起来并不比他大几岁,穿着旧旧的校服,戴着脱了线的帽子,脖子上挂一串红通通的鞭炮。
看得出她也很害怕,却用发抖的声音再次警告:“你们快点放开他。我,我已经报告警察了!”
人贩子觉着好笑,“一个小丫头?正好,一起逮了卖到山里去。”
魔鬼狞笑着就要靠近她。
他认为她一定会逃跑,她确实跑了起来,不是逃跑的方向,而是面包车的方向。
那些人以为她要自投罗网,没想到她却把鞭炮从脖子上拿下来,点燃,扔进了面包车。
鞭炮在车里炸得劈里啪啦,那些人着急救火,她拉起他就跑。
他们拉着手,顶着凛冽的风,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动。
她弯着腰喘了好一会的气,扭头看着他,笑起来,“没想到我竟然救了一个小孩?!”
她把他带回了家,给他洗澡,给他弄吃的,问他叫什么名字。
问完不等他回答,又说:“算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不管你以前叫什么吧,以后我就叫你帅帅了。这个名字只许我叫哦,别人叫你不许答应。记住了吗?”
他用力点头,从此成了她的小跟班。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他被家人找回,成了赫赫有名的岳氏集团的二公子,她是他的生活助理。
在他被派往非洲工厂历练时,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艰难险阻。
自然而然地,他们相爱了。
对着非洲草原硕大无比的月亮,她曾郑重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丢开她的帅帅。
哼,姐姐可真会骗人!
原来那些都是美丽的谎言啊。
他记住了,她却忘了。
她把她的帅帅丢了,一丢就是五年。
这五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放她走?
也无时无刻不在想,有朝一日把她找回来,一定把她关起来,锁起来,不允许她去见别人,他也不去见她。
他要让她也尝尝被那漫长的、漆黑的、没有边际的孤独和等待啃咬的滋味。
……
陆星遥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五年不见,这个男人变得十分疯狂,那股子毁天灭地、想要拉所有人陪葬的劲儿,不知道跟谁学的。
既然逃不掉,不如省点力气。
她心念一转,反倒弯起眉眼,朝他伸出双手:“那你绑吧。”
岳历城盯着她看了几秒,把绳索往她腕上一套。可就在他想要绕紧的刹那,陆星遥手腕忽地一翻,反而将那绳子缠上他的腕口,再猛力一拽——
扑通一声,男人单膝砸进泥水里。
保镖从四面涌来,陆星遥却已长腿一跨,利落地骑上了摩托车。
女人动作迅捷不减当年。
望着她蛇一样钻进雨夜,满身狼狈的岳历城拦住了想要追赶的保镖。
“不用追了。”
男人声音低哑,目光阴厉且缱绻,他盯死了那块吞噬掉他之所爱的墨色,“让她先回家睡觉吧。”
他的姐姐好胜要强,等她休息好了,才更好玩。
……
陆星遥到家已经深夜,风雨所逼,让她的腰疼得愈发厉害。
她挣脱湿衣,把自己丢进浴缸里,连脑袋也一起浸了进去。
耳边闷闷都是水声,她想起和岳历城的第一次见面。
应该有十几年了吧,她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她的父母在北疆一家工厂承包食堂。
她是被丢在老家的留守儿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爷爷是乡间宴席厨子,常带着班子东奔西走,奶奶身体又不好。
她很早便学会了打架、种地、洗衣做饭、开电动三轮车。
因为这份“实用”,她的爸妈终于想起了她。
每年寒暑假,他们都会接她到身边,美其名曰“培养感情”,实际上是让她照看弟妹,接送他们上下学。
爸妈没有多少文化,却深信教育能改变命运,拼命地把弟妹往好学校里送,假期也报满各种课外班。
当然,这些“投入”从不包括她这个“已经在农村养废了”的老大。
就像她曾经想在弟妹上课的少年宫里学跆拳道,爸爸扒着饭,眼皮都不抬一下:“女孩子学那干啥?跟你爷爷打打木人还不够?整天吼吼哈哈像什么样子?”
妈妈看出她的不满,连忙打圆场:“你不是跟你爷爷学做菜了吗?将来当厨师也能挣大钱呀。”
这就是他们的逻辑:凡是需要为她花钱的,都不值得。
那天,她再一次清晰感受到父母的偏心,很是郁闷,总想找点什么发泄一下。
在老家时,她不高兴了就会学爷爷打木人。这里没有木人,打弟妹会被告状。
于是,她买了一挂鞭炮,一边溜达一边放。
火药在冷空气中炸裂的脆响给了她少许抚慰,然后,他就遇见了岳历城。
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好像是叫张什么,反正跟福利院的其他孩子一样,有着一个很随意很大众的名字。
她把他从人贩子手中救了出来。
做好事的快感让她的郁闷一扫而空。又见他长得瘦小可怜,冷得浑身哆嗦,活像一只落水的小兔子,于是善心大发,把他带到了家里。
她烧了热水,扒了他的衣服,把他丢进澡盆里。
她像一个勤劳的小妈妈,吭哧吭哧地给他搓洗着身上的陈年泥垢。
搓完一看,这个一直害羞地捂着小吉吉的小男孩竟然长得十分不错。
他皮肤白,眼睛大,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是一个洋娃娃。
不不不,他刚才哭过,眼睛红红的,衬着雪白的皮肤,更像一只小兔子。
她喜欢所有美丽而幼小的事物,比如刚出壳的小鸡,玩线团的猫仔,还没睁眼的老鼠崽子。
她当时喜欢岳历城就跟喜欢小鸡小猫小耗子一样,一看见就想抱进自己的被窝里来。
就是这种占有欲作祟吧,她点一下他的鼻子,美滋滋地宣布,“以后你就是我的了!不管你叫什么吧,以后我就叫你帅帅了。这个名字只能我叫哦,别人叫你不许答应。记住了吗?”
从那以后,她就又有了一个弟弟。
他每天骑着电动三轮车去送弟妹的时候,都会绕个远儿去对街的福利院,接上他的小帅帅。
虽然他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看着他时,却比看着那对亲生的弟妹要开心。
首先,他长得好看,看起来养眼,带出去有面儿。
其次,他脑瓜儿聪明,什么“鸡兔同笼”,什么“方阵问题”一学就会。奥数班老师都惊为天才,辅导费都不收他的。
反观她那对弟妹,蠢得跟两头猪似的,爸妈送他们去奥数班纯粹就是钱多烧的。
他们还天天不是偷吃她的辣条,就是各种告状,说她贪污了他们家买菜的钱。
他们也不想想,不为那几个菜钱,她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地来给他们当老妈子?
相比之下,她的帅帅简直就是天使。
他不仅不会告她的状,还会把福利院发的小零食留给她。
小孩在福利院里跟个小哑巴似的,在她面前却是个小话痨。
一下课就跟她分享学会了什么“列车过桥问题”,“和差倍问题”。
她读书不行,虽然都快要读初中了,却依然听不懂他说的那些话。
那两只跟帅帅同一个课外班的猪头一样也听不懂。
她听不懂却喜欢听,俩猪头却不高兴了。
这两位本来当猪头当得好好的,去课外班就是吃吃零食、睡睡觉,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猪头。
现在突然来了一个聪明的做对比,眼看着原型要暴露,他们恐慌起来,连忙跑去爸妈那里告状。
爸爸知道了她每天那么早出发是为了接一个福利院的孩子一起上课,还贪污他们给的菜钱、给那个没人要的小杂种买零食,于是解下七匹狼就是一顿招呼。
她挨了打,自然是不想再在这里待了。
她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要回家,刚出门就碰见了她的小帅帅。
小孩子刚从院长妈妈那里获得了一块小蛋糕,急着来跟她分享。
大冬天里,小孩子跑得满头冒白气。
一看见她就立刻献宝似的捧出来,“姐姐,给你吃。”
她心里就更烦了。
她在这里有了留恋,他阻碍了她回家的脚步。
她不想搭理他,扯起衣袖抹一把眼泪,继续走。
小孩子见她生了气,不敢再说话,却也不肯回去,只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过一会就叫一声“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
她烦了,大声吼他,“闭嘴!干嘛一个劲儿叫我?烦不烦啊?”
小孩子被吼得噙了一包眼泪,许久才说:“姐姐,你不要把我丢了。”
……
浴缸里的水有点凉了,陆星遥的腰痛已经缓解了不少。
她撑着浴缸沿儿站起来,伸手去拿浴巾,才发现调成静音的手机一直在闪。
那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一个手机号码的未接、短信和好友申请。
对方也不多说,就一句:
“姐姐……”
“姐姐……”
“姐姐……”
一如当年那个执拗的小男孩。
早知道这么难缠,当初就应该让他被人贩子抓走!
陆星遥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径直关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