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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风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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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忆起那荒唐一夜,苏言出神地盯着手中的酒杯,忽而自嘲地笑了笑。
那次究竟醉了与否,已无人在意。
彼时的他言语笨拙,不过是迷茫间想寻个由头,一个劝自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把人留在身边的由头。
翌日醒来的他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随后便略笨拙地抱着人去沐浴清理,上药,青年再次醒来后直接送了他一句话:公子对每个情人都这么温柔么?
当时他为这句话感到不悦,便闷着头继续上药,略过了对方泛红的耳尖,此后便一直在错过。
苏言坐在酒馆的窗边闷头喝着酒,他在那件事情发生后刻意去练酒量,最后却发现他喝醉与否,全在愿不愿蒙蔽自己的意识。
是了,那夜是他私心作怪。
怨不得烈酒扰人。
宫里线人传来的消息,皇帝病重,恐时日无多。
“殿下。”楚潇点点头,示意林声起来回话,后者继续道,“宫里递的信,近来陛下清醒的时辰愈发少了,昨日午夜醒了一次,唤大太监捧着国玺进了寝殿,圣旨上题的名,应该就是大皇子了。”
楚潇提笔写着什么,一旁的谋士齐寒舟沉思良久,说:“陛下当真顽固,时刻谨记着立储立长。中宫就一个嫡皇子,不到五岁便没了,膝下打小养着的大皇子又非她亲生,而且这大皇子跟陛下最不亲近,老三昏聩无能,难成大器,老六又是个病秧子,其他的犯了皇帝忌讳,流放的流放,死的死。相较之下,却也只有大皇子能成事了。”
房中烛火忽明忽灭,只听楚潇冷笑一声,语气淡薄:“皇兄为人多疑,又不恋女色,子嗣本就不多,由着他们私下争夺陷害,孤家寡人,也是他自己求来的。”
这话换谁听了都觉大逆不道,齐寒舟吞了口唾沫,心知陌王心情不佳,一句他惯常提起的“王爷也该考虑纳妃一事了”又默默咽回了肚里。
“叶淮的踪迹还没查到?”
楚潇忽然问了个牛马不相干的问题,林声愣了一瞬才答:“尚未,王爷恕罪。”
楚潇不会为了这点事罚人,挥手让他退下了。
林声出去后,一转身便看见了苏言,顿时想起上次的事,迅速往旁边挪了几步,晚一步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职责,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苏公子?”这时齐寒舟也走了出来,意外给他解了围,“苏公子有事来找王爷?”
苏言见过他几次,但没说过话,此刻突然发现这人虽然袍色深沉,但很年轻,举手投足十分得体,这让苏言阁主难得有几分吃味。
“无事,想见见他。”
“……”齐寒舟眼皮一跳,格外有眼力见儿地让开了路,“在下便不耽误您了,苏公子请。”
苏言摆出一张笑脸,心道这人虽有几分虚伪,但也无坏心,留在王府不会生事。他象征性敲了敲门,知道楚潇不会搭理他,可外面有人说话总能知道,于是他敲了两三下就一把将门推开了。
四下里扫了一遍,干净整洁,是阿潇本人的风格。
楚潇这才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移步到屏风后的矮桌旁,屈尊倒了两杯茶。
苏言自觉坐到对面,端起杯子轻嗅:“好茶,殿下竟有如此雅兴。”
“你有何事,不妨直说。”楚潇见不得他这副拐弯抹角的姿态。
“直说什么?”苏言笑了笑,“殿下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听到这话,楚潇本就不多的耐心直接告罄,只留下一句“请便”,就利索地站起来朝着房门走去。
苏言闷头又笑了,担心真把人气走:“殿下,”楚潇的脚步缓了缓,“若有什么不便亲自做的事,我可以效劳。”
琐事,麻烦事,只要你说的,我都可以。
“想要什么东西,想杀什么人,尽管找我。”
“苏公子原是杀手?”陌王殿下终于舍得转身了。
还在原地坐着的人扬起一张笑脸,直直地望向他眼底,轻声道:“如果你希望的话。”
楚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浮躁,甩袖走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苏言才垂下了眼。
“又赶我走吗。”
之后,楚潇一个人面对着几道荤素搭配的菜肴,颇有些食不知味。
“苏公子在他房中用膳?”吃到一半,他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林声出任务去了,身边是另一个心腹,林枫,也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伙伴,他看出王爷胃口一般,出声提醒:“王爷,苏言公子两个时辰前已经离开王府了。”
楚潇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心中觉得稀奇,苏言竟真的走了。
若说难处,陌王府缺钱。苏言行踪神秘,绝非常人,但未必有钱。
建造出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不过是为了减轻楚泽的怀疑,只修里面是怕遭人弹劾,如此一来刚巧把戏做足了。
扶风郡地处偏远,他再养也养不出多少油水,更何况,他的钱基本上都拿去养军队了,现在府里的账上还亏空了不少。
叹了口气,楚潇也没心思吃东西,起身又去了书房。
林枫在他身后偷偷松了口气。
无他,相识十多年,他家王爷脾气可不如长相那般好,就连他都不敢多废话。
果然,几日后,圣旨下来,确实是大皇子,立储大典的消息也随之放了出来,借口是皇帝近来身心疲累,想尽快立下太子,好让太子多跟着学习朝堂事,能为他分忧。
立储一事看似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陌王却闲了下来,整日待在府中无所事事。
皇宫,楚泽还在龙榻上躺着,时不时咳嗽两下,面容憔悴,倒真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咳咳,苏医师,咳,朕还能…撑多久,咳咳咳……”
榻前一袭白衣、面上扣着银制面具的男子轻声回答:“陛下,人各有命,您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在下就不多言了。”
楚泽的呼吸有些不畅,但还是强撑着说了句完整的话:“朕自继位以来,遇事亲力亲为,想不到仅至而立,身体就成了这样,朕……如何能甘心?”
苏医师冷淡道:“陛下龙体欠佳,切勿多思多虑。”
“当年朕提出要与淮安侯联姻,其因有二。”楚泽接过苏医师递来的温水喝了几口润嗓,现在殿内只他二人,他自顾自道,“苏医师初到此地,许多事都不了解。淮安侯的母氏源起于我重卿国,我与他母亲也算是旧相识,我比他年长十多岁,联姻一事落不到我身上,但他在南邺处境艰难,朕不得已出此下策,让他有机会光明正大脱离南邺朝堂。”
“陛下,”苏医师打断他的话,“在下一介医者,听不得太多秘闻。”
“咳咳……朕信凌门的人,况且,医师,陌王府有朕的人。”
闻言,苏言淡笑道:“陛下既不信任陌王,为何又将淮安侯送入陌王府?”
楚泽吐出一口浊气,呼吸格外沉重,他阖上眼歇着,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又说:“朕乏了,医师先退下吧。”
没有听到答案,苏言也不恼,象征性拱了拱手便出去了。
楚泽动了动身子,平躺在天子榻上,视线放空。
少年时亲眼见着自己的母妃被人活活勒死,他缩在漆黑的柜子里瑟瑟发抖。后来他一步步踏上这冰冷的皇位,杀了许多挡路的兄弟亲友,把自己奉上了孤家寡人的庙堂。
身处皇宫,权力的漩涡中心,他早就看不清自己的心了。从染上亲兄弟鲜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当年他将尚且年幼的楚潇安置在偏远的扶风郡,那大抵是他最后的一点良知了。
江湖飘摇,沙场嗜血,比之这孤冷的高堂,他倒是有些向往厮杀的疆场,至少不必时刻算计人心。
凌门是星凌阁在潜渊时空的化身,以修仙之道闻名天下,仙界和人界都知道它的存在。但凌门收人规矩繁杂,百年只收一人也是有的,门中仙力高强的即使在仙界也叫得出名号,更遑论人间,因此数百年来,凌门一直都受到人间帝王的尊崇和追捧。
苏言想在宫里自由走动,自然要冠上这个不会惹人怀疑的名头。说来这身份也确实好用,例如他查到了淮安侯的死并非楚泽一手造成,操作者是皇后,一个想为自己的傀儡大皇子除清一切可能障碍的疯女人。
至于楚泽,他是中毒的迹象,那种慢性毒药很难被寻常太医察觉出来,在身体里累积已久,他又是个疑心重的人,经年累月的毒性便在这个档□□发了。有趣的是,下毒的也是皇后。
还有大皇子楚风,他跟帝后二人都不亲近,在政务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完全被皇后当做傀儡对待。苏言这次多打听了些,才知道楚风喜欢舞刀弄枪,十四岁时就在军营里待过很长时间,后来竟还在扶风郡留过几个月,就跟陌王一直有往来。
查到这里时,苏言暗觉不爽,楚泽年纪大些,他大儿子楚风跟陌王差不了几岁,偏来往又密切,很难不让他多想……
钦天监择了良辰吉日,立储大典当日,文武百官齐聚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正在御花园闲散漫步的苏言被大太监引着过来,立在了楚泽身后。
这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今朕自知天命……朕在位五载,于国事,兢兢业业,惜龙体欠佳,恐时日无多,为免驾鹤之日,国之无主,故特立储君,以固国本……皇长子楚风,南风斯玄,才思甚笃,于永安四年十二月十三日,授皇长子楚风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随着宦官高昂宣旨的声音消散,阶下文武百官纷纷跪拜叩首。
陌王安分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面上看不出一点破绽,直到发现皇帝身后立着的人时,才立即示意林枫派人去查此人身份。
盛装的太子楚风行完礼,全程绷着一张脸,还算稳重。
反观其他几位皇子,年纪都不大,碰上此等大事,心里的不满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暴乱一触即发,苏言也没怎么在意,只知道他前一秒还在不着痕迹地盯着楚潇看,后一秒就有人突然冲过来,他下意识便退开了几步,再看过去时,楚泽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苏言对上楚泽斜目射过来的视线,不禁挑挑眉:“……”莫非喊我过来是让我站这里帮他挡刀?
天地良心,苏言阁主单纯是进宫里随便看看,压根就没想要干涉夺皇位的事。
在场众人突然被士兵团团围住,一时间场面不免有些乱糟糟。
林枫第一时间持刀挡在楚潇身前,后者脸上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慌乱的表情,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被塞了太子身份的楚风率先冷静下来,抽出一旁侍卫的长剑指向皇帝身侧的刺客,冷声道:“放开我父皇,你们是什么人,如此乱臣贼子行径,是要造反么!”
苏言不动声色地退到最后方没人注意的角落,十分悠闲地吃着瓜。
其他皇子官员有的被吓得倒在了地上,被随从掺着畏畏缩缩,也有胆大硬气地站到太子身后,以表立场决心。
这时楚潇也终于有了动静:“护国公,何必动刀动枪,别伤了我皇兄。”
苏言闻声暗自一笑,护国公,这头衔却不知是在讽刺谁。
一个老者从一众大臣中走出来,面上满是严肃,他摆摆手,楚潇身后的兵士立刻放下剑向后退开:“陌王殿下,此事你不要插手,这是老朽与陛下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
楚潇张口想说些什么,迟疑过后却没说出口。
“周老,咳咳…朕未曾想到动手的竟会是你。”楚泽眉头紧紧锁着,下意识想寻找苏言的身影,脖子刚扭了一点上面便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苏言站在一个十分低调的角落,对这幅场面无动于衷。
明面上用什么身份,都只是为了方便行事,他又不是真的好心来帮人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