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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死生界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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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言哥,你们总算来了!”
刚进门就听见叶尘澜的声音,楚潇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苏言挑眉看向叶尘澜,拉着楚潇过去在他旁边落座:“你小子,昨天不是说没空不来吗?”
叶尘澜乖乖给他俩倒茶:“这不是给你们个惊喜吗,怎么样,够惊喜吗?”
楚潇:“……”
苏言读出楚潇的无言,忽然就不忍心再欺负叶尘澜,于是道:“又惊又喜的,挺好。”
楚潇看看依旧废话连篇的苏言和尘澜,目光转向在座的林棠,萧暮,方宇和林舟,几百年过去,终于再次齐聚一堂。
他们这些人各自身居高位,虽然共历过险境,但楚潇一直知道自己是情浅寡缘之人,与在场众人算不得知无不言的生死之交。可于他而言,这样的交情已经是很难得的存在。
万语千言化作朋友二字,已算得上是极深的缘分。
苏言与旁人说话时也习惯分出点心神注意楚潇的动静,无需言语便轻易看破他那点心思:“别光倒茶了,尘澜,倒酒。”
他说得阔气,被使唤的叶尘澜幽怨道:“怎么回事啊,言哥,阶级作风可要不得,你给我倒我就给你倒。”
苏言手痒地比划了一下,瞧着叶尘澜这能独当一面的身形,也没用什么劲,手在他后脑勺上揉了一把:“这跟阶级有个半毛钱关系,尊老爱幼懂不懂,小的倒酒,咱们这么久没聚了,得干一杯。”
他最后一句声音沉了几分,叶尘澜心头一酸,嗤笑道:“行,您老坐好了,林舟来搭把手。”
被扫射到的林舟就在他邻座,当即拿手扒拉住他的脖子:“你在军营里挨过揍吗……”
“哎哎哎文明点儿啊你……”
叽里呱啦闹了一通,七人举杯。
林舟一手按着桌子,朗声道:“愿,岁岁有今朝。”
叶尘澜忍不住了:“煽个鬼的情,是兄弟就干了这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被怼的林舟怪笑一声:“你还给自己升辈分了。”说完也喝下杯中的酒。
苏言喝完放下酒杯,感慨道:“好一般的酒,要是今儿东方也来就好了。”
话音刚落,便有青衫公子推门而入:“阁主大人这是想我的人,还是想我的酒呢?”
被当场抓包的苏言不禁笑了:“嚯,北堂司天监算得当真是个好日子,竟连你也能请得动。”
东方俞身后自然是照常跟着白衣的秦暮云,二人依次坐下,前者取出几壶桃花酿摆上桌,顿时堵住了苏言的嘴:“我哪有三公子面子大。”
他轻轻笑着:“诸位,好久不见。噢,三公子和楚公子前些时日倒是见过了。如今众人皆知我的身份,再躲藏也无济于事。北堂弈给我下了帖子,便过来看看,毕竟……哈哈,不多说了,还是尝尝酒吧,我这次多加了两味灵果……”
当初东方皇城的风傲大会除了不少岔子,东方俞当众露了面,之后幽林医师的身份便被揭开了。他原本躲去幽林就是为了避着东方家的人,早年生了龃龉,东方俞不愿多掺和进去。
至于北堂弈,则是从前同慕流觞的一点交情了,如今也无需再多言。
酒过三巡,叙旧的闲话翻过篇,几人才说起此行目的。
萧暮温声道:“我前几日得了个消息,此次北堂政权更迭,声势之所以如此浩大,是在为后面的联姻铺路。”
林棠面无表情地接话:“还是和西陵联姻。”
楚潇侧目看向苏言,后者面色不变:“是两位公主联姻。”
他也才知道不久,又想到林修染的事,添了一句:“倒很有其先辈风范。”惯常拿联姻来巩固权势。
东方俞的语气挂上罕见的嘲弄:“在他们眼里,牺牲少数以换取多数的利益,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事。”
苏言轻笑一下,给楚潇添满茶水,没再发表意见。
萧暮与林棠对视一眼,道:“兴许这次的二位殿下是两情相悦,局中人的心意如何,我们也看不清的。”
“……”
小辈们听了他们几个猜哑谜似的交谈,终是忍不住偷偷说起了小话。
林舟把一旁盛着果干的碟子挪近些,边吃边跟叶尘澜说:“这儿都是自己人,说个话还老藏着掖着,真不考虑考虑我们能不能听懂的问题吗。”
叶尘澜有样学样,把一碟水果端了过来:“啧,别带我。”
林舟挑挑眉:“你听得懂?”
叶尘澜吃东西的动作微顿,火速找好了理由:“已知条件不齐全,听不懂岂能怪我?”
楚潇的视线和方宇有一瞬交错,二人各自笑了笑。
看在场几人的反应,许是与东方俞和东方家之间的旧事有关。
只是而今应该过去了很久,不能释怀的也只有当事人,他们这些真正身在局外的,听听也就过去了。
这边叶尘澜和林舟的话题翻篇很快。
林舟看着在军营里待得消息严重滞后的叶尘澜,得意地说:“我跟方宇都过了明面了好吗,我娘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他,你别想挑拨离间……萧栩吗,她回来过一次,去了趟星凌阁,然后又去了那个什么海,然后就又走了。”
被塞了嘴狗粮的叶尘澜翻白眼:“你什么脑子,是妄海,那位沈先生自己构建的小空间。”
林舟吐槽:“那个空间里根本没有海,取这么个名字又不好记。”
叶尘澜深以为然,小声问:“那个,所以顾羽怎么样了?”
林舟看了自己亲哥一眼,偷偷摸摸地回答:“我听我哥跟暮哥说的,沈先生跟萧栩说他能把顾羽的身体修复好,记忆也能重新导入,但是他也没法确定醒过来的顾羽还算不算是原来的顾羽……”
一直安静听着的楚潇指尖微动,像他和苏言这样,始终认定对方是同一个人,本就是很难得的。
前世今生,生命存续,身份变换。
世上有太多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界限,如何看待,如何分辨,其实都在于人的心。
就像最多见的是非对错,人之善恶,这样看似简单的问题,却也往往会有不同的答案。
“阿潇,”苏言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下,“想什么呢?”
楚潇下意识摇头:“……萧栩去了哪里?”
苏言刚要开口,就见叶尘澜和林舟凑了过来,八卦的心思不要太明显:“按法则来讲,应该是一个新生不久的时空。”
说着他摸出扇子在二人头上各敲了一下:“看看萧栩,再看看你们,可算知道什么叫别人家的孩子了。”
叶尘澜反驳:“我怎么了,我对现在的我很满意啊。”
林舟跟着点头:“这次我认同你的说法。”
苏言心说你俩这样子不去搭伙说相声真是可惜了:“好好好,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给二位公子赔礼。”
林舟主动倒酒:“一杯不够,两杯。”
叶尘澜:“两杯哪行,五杯,精神损失费很贵的好吗。”
“……”
楚潇看出三人都在玩笑,索性任由他们去了,反正他们都只是前来观礼,且这三人酒量都不差,误不了稍后的正事。
三百年过去,北堂皇城没有很大变化,让人不免想起那场大战。
众人各自在安排好的位置上,亲眼见证完北堂皇权的正式交接后,便随着宫人来到了设宴接待贵客的大殿。
“锦年?”苏言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人停下转身走过来。
一旁侍候的宫人拉开了椅子,叶锦年坐下:“三公子竟也来了,莫非是流…北堂城主亲自邀请?”
叶家同慕家关系密切,自然是知道北堂弈身份的。
“你不也是?”苏言举杯与他相碰。
叶锦年咽下微凉的酒液,俊朗的面容覆着层浅笑:“是啊,给从前勾上句号,往后便只是北堂城主了。”
寿命太长,深或浅的交情都会湮灭在时间里。
他这么一说,苏言才想起北堂弈的记忆只恢复了一日。
“一日的记忆,是雨觞还是他自己划的期限?”
叶锦年微愣:“他自己吧,锦言与我说的此事,慕公子对此似乎没说什么。”
苏言点头,看了楚潇一眼,又问:“锦言如何了,还在慕家待着吗?”
楚潇被他这一眼看得正奇怪,紧接着就听叶锦年说:“自云深死后,一直躲在慕家,听她师父的意思,连门都不怎么出。”
借这个机会,叶锦年说了自己查出来的事。
韵川云氏树敌众多,秦家便是其中之一。三百年前的大战,秦家横插一手,以冥海鲛人骨制出噬魂箭,企图破坏北堂与西陵的联姻,趁机除掉北堂弈。
秦戮德的目标是北堂皇族,而云深与北堂弈关系匪浅,他自是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时机,便用剩下的材料制出了另一支噬魂箭,替换了叶锦言的剑。
“此事与我叶家脱不开关系,锦言的剑是被…夜沅替换的,他是悦城白鹤族的少主,与锦言有过婚约。”
叶锦年仰头喝酒,脸色不太好看。
“婚约是很早以前两家长辈定下的,锦言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便去找夜沅商量解除婚约,不想途中结识了刚掌权不久的云深。”
楚潇:“悦城夜家,曾和云家结过仇。”
叶锦年叹气:“不错,夜家和云深起了冲突,锦言夹在中间为难,大约是云深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跟锦言撇清关系,我找过去的时候,他们刚不欢而散。”
苏言问:“那婚约呢?”
叶锦年:“解除了,我记得当时夜沅也是自愿的,没想到……”
个中恩怨,叶家管不了,只能将查到的前因后果告知云家,后事如何,他们便不再插手。
至于叶锦言,她去过星凌阁,苏浅没有见她。
最后叶锦年提到了沈知。
“三公子,我记得你与沈知有些交情,此人……行为有异,你可能要小心些。”
离开北堂皇城的时候,与萧暮等人一一告别后,楚潇说起想去毒谷的事。
上回他提过,苏言觉得去了没用,这次却点了头:“是该去瞧瞧,你这位表姐可真藏着不少事。”
毒谷,秦曦墨慢条斯理倒好茶水。
楚潇和苏言进来时,一身素衣的秦曦墨抬眸看过去,请他们二人入座:“阿弟,苏公子,许久不见。”
楚潇认真看了她一会儿:“阿姐。”
苏言端起茶杯看了看,又放回原位:“我如今更喜欢酒了。”
秦曦墨轻笑:“那委屈苏公子将就一下了。”
楚潇来此不是为了叙旧,也看得出秦曦墨已静候多时:“当初你带走方珏,可是沈知的主意?”
秦曦墨:“苏公子确实招人喜欢,男人,女人。看来我阿弟在苏公子眼里,果然是最好的。”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就不用多说了。”苏言垂眸看着杯子上的花纹,“我还是比较好奇,秦姑娘与他合作的目的。”
秦曦墨想了想,回道:“我隐约记得苏公子曾与我阿弟说过一句话,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其目的。”
说着她笑了一声:“在苏公子面前这么说大约有些可笑,我只是活得久了,日子太无趣,就想看看方珏能走到哪步。”
楚潇:“方珏为满私欲,杀了南宫皇城那么多人,阿姐想看的难道是这些吗?”
秦曦墨:“你忘了,当初你借四皇族之手灭掉毒谷,不也死了很多人?”
苏言挑眉:“这两桩事性质不同吧。”
秦曦墨笑笑:“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只不过南宫家是你们眼中的善,而毒谷是恶。”
苏言抿了口茶,说:“所谓善恶是你们人族之间的定义,星凌阁可没有这个概念。”
“哦?”秦曦墨一愣,“原来如此,看来我对星凌阁的认知很片面,怪不得沈知想要你死呢。”
楚潇一手按住桌沿:“沈知在哪儿?!”
苏言拉过他的手:“阿潇。秦姑娘,你们人族有句话叫人在做天在看,切记,天意不可窥探。”
说着他稍抬了下左手,食指上的素戒隐约闪过白光。
秦曦墨神色微变,片刻后起身送客。
毒谷的时间还定格在一千三百年前,来时匆忙,离开时又没了细看的兴致。
“你与她传音说了什么?”楚潇看到了自己放置留音石的那棵树。
苏言顺着他的视线,某些尘封的猜测又探出头来,他侧过身,将楚潇揽进怀中:“只是告诉她,不是所有事都有目的,也不是所有事都要有一个结果。”
楚潇一时理解岔了意思,扣在他手臂上的手用力捏了下。
苏言的手掌在他背上轻抚过,似是安慰,凌厉的目光落在那棵枯了的梨树上:“听我说完,我的来处不能告知他人,甚至连你都无法明确得到答案。方才我话里的暗示她应该懂了几分。”
楚潇闭上眼,声音很轻:“阿姐真正好奇的,是你和星凌阁?”
苏言“嗯”了一声,虽然这在他意料之外,但世上想探知星凌阁根源的人有很多,俞文休,秦戮德,他们都想知道。
从秦曦墨说出沈知想让苏言死的那一刻起,楚潇就隐隐有种预感。
他睁开眼,眸中泛起腥红血丝:“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快要死了。
苏言似有所感,松手退开身,指尖虚拂在他眼角,不忍落下,惯常挂起的笑却在此刻严严实实地收了起来。
万语千言,说出口时却只剩下一句:“阿潇,我会记得你,别怕。”
我会永远记住你。
在陷入沉睡,亿万年记忆共存之时,我会找到你留下的全部痕迹。
纵使逆行记忆的代价是神魂重塑千百次,我也甘愿受着。
“阿潇,等我回来,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