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非石》五更雪

112、相聚离散

　　“对了，你刚才说北堂弈接任城主之位？”

　　苏言点头：“嗯，怎么，关心你的老合作对象？”

　　楚潇神色一滞，当年叶尘潇背着苏言做的那些事，苏言怕是全都了如指掌，也就他自己天真，云深和北堂弈肯定早就猜到了，几乎每一步都在赌苏言会不会纵容自己。
　　结果是，他们赌赢了。

　　苏言摸摸他的下巴，故作严肃：“怎么，知道怕了？”

　　楚潇避而不答：“我想去看看尘澜和皇叔。”

　　苏言不满意：“我何时教了你遇事逃避的？”

　　楚潇拍开他的手：“在潜渊，你渡劫的时候……”

　　无需说完，苏言就先败下阵来：“哎哎哎不是说好了今天不提这个事的吗……”

　　楚潇被他逗笑了：“我那个时候，害怕你帮了我，如果被人知道，算是破坏时空规则吧。可我又怕你不帮我，觉得我学坏了，对我失望……”
　　我是个自私又恶劣的人，但我怕你知道，虽然，你最后还是知道了。

　　苏言抓着他的手，眼底却有笑意，他高兴如今楚潇的坦诚，忽而又道：“你知道那场大战云深死了？”

　　楚潇微愣：“他好像说过他觉得自己命数将尽，所以是在那场大战中……”

　　苏言：“嗯，被算计了，他原本有机会避开的。”他看了眼坐在黑暗角落里的叶锦言，对方呆愣地盯着某处。

　　苏忆和谢疏进来了，很快加入苏落几人的热闹中。

　　楚潇尽力回想了当年的事情：“那天我布了裂渊阵，在大阵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困住了俞家的人，俞泽突然反水，帮我一起杀了俞文休和几个俞家长老，后来俞泽重伤逃走了。”

　　“俞泽…此人三百多年来一直没再露过面，死生尚不可知。”苏言知道，俞文休是毒害叶衍初的罪魁祸首，自那之后昭国元气大伤，所以他任由叶尘潇谋划报仇，甚至忍不住适时不动声色地帮他。

　　楚潇倒不是很担心这件事，俞泽此人性情阴晴不定，不比秦暮辞好到哪去。
　　说到后者，楚潇抬眸看过去，刚好对上秦暮辞似笑非笑的眼神。

　　苏言察觉到他们间的交流，冷眼扫过去，秦暮辞很有眼色地收回视线。

　　“他为什么被秦戮德通缉？”

　　刚才在外面苏言没有问为什么会请秦暮辞过来，每个人对人和事看法不同，苏忆有自己的看法。
　　这时楚潇问起来，苏言嗤笑：“小忆进入轮转可是他的功劳，当时他以为自己是被裂渊阵影响了，后来回到秦家，秦烈，就是他堂弟，秦烈告诉他秦戮德在他去北堂前给他种了能控制杀戮欲望的蛊虫，然后他就发疯砍断了秦烈的腿，用了毒，腿没法再接回去。然后他把秦家趁乱从北堂抢走的高阶法器全给卷走了，叛出秦家，秦戮德当然要给他下通缉令。”

　　很多事苏言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听到前两句时楚潇神色微暗，他猜得到，也许秦暮辞对北堂弈下杀手真的有裂渊阵的作用，所以间接害死苏忆的凶手，他也要算一个。

　　苏言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别瞎想，裂渊阵虽然能催动杀戮，但你别把秦暮辞想的太简单，凭他的识海强度，哪里是轻易就能被刺激的。是那只蛊虫，毒谷的东西。”

　　一提到毒谷，楚潇瞬间就不乱想了：“秦戮德怎么会有毒谷的东西？”
　　刚说完他就猛地想起了原因：“我…我娘姓秦，她是秦家的人……”

　　他指的是独孤潇的母亲。

　　苏言摇头：“我先前去过独孤山庄，那里与世隔绝，从未有人离开或者闯入，那只蛊虫和独孤山庄的人无关。”

　　楚潇有些失神道：“独孤山庄……”原来这个地方还存在着。

　　苏言想到这些人，表情有些莫名：“真要说起来，你表姐秦曦墨，她还是秦戮德同父异母的姐姐。”

　　楚潇吸了口气：“嗯，我表姐以前喜欢你。”

　　“……”冷不丁被翻了旧账，苏言都没反应过来，“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星月大陆碰到过一个人。”

　　“容墨。”两人异口同声道。

　　楚潇轻笑一声：“难怪总觉得有人在刻意引导我们去查方家的祠堂，还有容墨那张奇怪的脸，我记得我表姐的确用过一个男相，我娘说是小时候练功吃错药导致的。方珏想要复活我，秦曦墨知道此事，最后又带走方珏……”

　　苏言咬了口苹果，思绪慢慢规整：“所以秦曦墨一定知道故意引导方珏去复活你的人是谁。”

　　楚潇坐正身体：“我们去毒谷找她。”

　　苏言正色道：“自始至终她都清楚你是独孤潇，若她愿意告诉我们真相，早就会说的，可她没有，所以我们即便去找她，也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楚潇才发现自己对于苏言的事情很难冷静下来：“当年在北堂射向你的那支噬魂箭，必定出自这个幕后人之手。”
　　说着他又想到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几支噬魂箭……”

　　苏言垂眸：“风傲大会的时候，你们误入冥海，那是苏宿的地盘。冥海有鲛人，也就有鲛人骨，而鲛人骨便是制作噬魂箭的一种原料。”

　　“是秦戮德派人混了进去？”

　　苏言捏捏他的手指安抚他：“嗯，别急，俞家地位大跌，秦家也被秦暮辞搞得有分崩离析之相，至于藏得最深的那个人，我们如今有了头绪，总会查出来的。明天先去凌云看尘澜和你皇叔。”

　　楚潇清楚苏言说的是对的，贸然行动只怕会打草惊蛇：“嗯，想必我回到星凌的事幕后人已经知道了，他的目标是你……”

　　“我不会有事的，不要瞎想，你总爱这样，以后不管怎样，都要告诉我你的想法，不要闷在心里，恋人应该坦诚的，不是吗？”苏言看其他人都没注意他们，凑上前吻了下他的嘴角。

　　楚潇低下头，一张脸在变换的灯光下忽明忽暗：“我会的，言哥。”

　　他们一堆人散场的时候，已是深夜，三三两两就此分开，各有各的归处。

　　回到星言殿，托着下巴在亭中坐着的三号看到楚潇时，还当自己出现幻觉，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苏言多看了三号几眼，低声说：“之前你与我姐约定好封印了我的记忆，我姐就把三号也格式化了。”所以三号也不记得独孤潇。

　　“沈知……”楚潇念了遍这个名字。

　　苏言说：“当初你身体不好，就学了点偃甲机械还有智能—”

　　三号忽然冲上来打断了他的话。
　　“尘…尘潇？”她没有见过现在这样成熟的尘潇，所以这不是她的幻觉。

　　楚潇对她笑了笑，张开双臂抱住她：“是我，我回来了。”

　　在三号喜极而泣之前，苏言单手拎开她：“行了行了，该高兴的事，哭什么。”

　　三号想说主人你是忘了自己那三百年有多颓废，但大好的日子没说这些话。

　　等再安抚完三号，也不剩多少睡觉的时间了。
　　于是苏言同楚潇动作交流了两个时辰，天光大亮时，楚潇才疲惫地睡下。

　　这一纵.欲的结果就是，他们把去凌云的计划推迟了一天。

　　隔了一日去凌云时空的路上，楚潇终于提起了他们一直避而不谈的事。

　　苏言听到时，想到前天夜里楚潇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他背上的疤，那是对方反复过很多次的动作，先前在潜渊时楚潇只问过一次，他当时给了个轮廓模糊的答案。

　　他看着空间转站点中几个步履匆匆的旅人，轻提唇角：“我那时每日都为你调理身体，虽无法过度延长寿命，但你灵脉被废前修为已远超同龄人，即便之后体内毒性繁杂，百年时间还是该有的，可你却在第十年便因余毒发作…死在了南宫皇城。”

　　在光幕上输入目的地，眨眼间苏言和叶尘潇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凌云时空，古界。

　　楚潇回想着远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事，目光在苏言背上停留几秒：“南宫衡召我去南宫皇城，他想知道你的动向。”

　　两人走出转站点，苏言眸色微沉：“毒谷少主一向傲气，能那般受制于人，果然是那位老城主给你用了别的毒。”

　　“是，而且皇城中有人知道了独孤山庄的存在，我不得不去。”

　　苏言牵住他的手：“我感应到你出事，赶到皇城时你已经……我很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善人。”

　　楚潇忽然想起自己曾经问的那个问题：“你…为我杀了人？”

　　苏言很少主动伤人性命。

　　“他们该死。”

　　楚潇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苏言似笑非笑：“若我晚去一步，怕是连你完好的尸身都见不到了。”

　　楚潇心头泛起一阵恶心，他听过有的人会有一些特殊的癖好，比如恋.尸.癖，或是将尸体练成傀儡之类的。又想到南宫皇城里那几个一直对他虎视眈眈的纨绔，能让当时冷静自持的萧言瞬间失去理智的，怕也只能是这些了。
　　他眼底泛起血丝：“你怕你杀人破坏平衡反噬到我身上，去受了雷电之罚……”所以才会留下疤。

　　苏言伸手轻碰他的眼角：“可后来你在凌云林家过得却那样苦。”
　　恢复记忆后他时常想，这些苦楚是否皆源自他。

　　楚潇轻声笑了笑，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寻声之境的山洞，还有寻声对你我的模糊记忆，都是你刻意留下的痕迹。”

　　苏言牵着他继续往前走：“你最后去南宫皇城前的几天，对我的态度很…奇怪，还避着不让我诊脉，否则就要翻脸，而且你悄悄去过一次凌浅殿。”

　　“……果然，你什么都知道。”楚潇低头看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忽而有种一切都已是浮云的错觉。

　　苏言无声笑笑：“是啊，我什么都知道。”

　　路上他们去毓凌峰转了转，等不慌不忙来到叶尘澜待着的地方，苏言自然是要把交谈的空间留给他们兄弟二人，自己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尘澜，皇叔独自在都城，你我还是要多回去看他。”楚潇看着身旁面容不再稚嫩的青年，微敛下眸。

　　叶尘澜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哥，你变了好多，又好像一点也没变。”

　　楚潇沉默几息：“我…我什么都没跟你说便离开了，把所有的担子都丢给了你，我……”

　　“哥，言哥跟我说找到你的时候，我还在想等你回来见我我一定要跟你大闹一场，因为你什么事都喜欢自己藏着憋着，就连给爹报仇都瞒着我，言哥把那些相关的档案记录发给我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总是梦到你，醒来就忍不住想骂你……”

　　后面的苏言望了望不远处高耸的城墙，恍觉和叶衍初在城楼上下棋品茶的日子竟已是那样遥远。

　　没有轮回机制的时空，亡者的意识渐渐消亡，魂魄会化作能量，重新与时空本源融合。而每一个存在的诞生都源自时空本源，或许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轮回吧。

　　“……你和云凰，你们分开了？”

　　叶尘澜笑容未变：“昂，我俩和平分开的，你和云深忽然同时让我跟云凰去旅行，我们又不傻，所以…所以中途我们各自背着对方偷偷回星凌时空看过……”

　　他和云凰停留最久的时空叫潜渊，那时民间的上元节很热闹，他们两个爱热闹的自然也混入其中。

　　*

　　“云凰，看这个。”叶尘澜随手摘了河边的垂柳编了个环，等云凰转身时伸手替她戴到了头上。

　　云凰撇撇嘴，但还是没直接拿下来，她手里还拿着刚才猜灯谜得的大奖，是一只很漂亮、制作看起来很复杂的灯盏。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叶尘澜对着云凰挑挑眉。

　　“切，过来跟我一起放灯，入乡随俗，许个愿吧。”

　　云凰抓着叶尘澜的手，两个人像半大的孩子一样乖乖蹲在河畔，闭上眼许愿。云凰偷偷睁开一只眼去看旁边的人，不料却对视上了。

　　“你偷看我。”叶尘澜已经有经验了，这种时候一定要先发制人。

　　“你…你真行。”云凰拍拍手站起来，要抬脚走的时候又被地上的幼稚鬼拉住了手。

　　叶尘澜仰着头笑得灿烂，柔和的月光下，他语气也温柔起来：“女朋友，拉我一下呗。”

　　云凰眯着眼笑了起来，弯下腰。

　　叶尘澜微扬着头亲了下对象的脸颊：“姑娘可还满意，小的除了这副好皮相，再没别的了。”

　　“啊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云凰把人拉起来，叶尘澜装模作样地跌进她怀里。

　　或许是他们的举止太亲密，身边逐渐有人看向他们。

　　“我们去做元宵吧，好像也叫汤圆，感觉好好玩。”云凰拉着叶尘澜跑开，身侧的人笑着跟她说：“为什么不是看着好吃……”

　　街上有家卖汤圆的铺子，两个人给人塞了钱进到后厨一角。

　　一开始两个不着调的人还安安静静地包着自己的，慢慢就混到一起去了，最后还差点为了分清各自的往对方脸上抹面粉。

　　幼稚的两个人终于用完了手边的材料，完全没有料到最后竟然会吃不完的问题。

　　这时门口突然进来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有管事的走过去，年轻公子给了银子摆手让人退下，径直走了过来。
　　来人正是上官晨，苏言阁主交代了，让他稍微关注一下屋里这二位的情况，这不，他亲自过来关注，可谓是十分上心。

　　然后，上官晨就顺理成章被小情侣投喂了一大碗汤圆，他还发现，叶尘澜的确是苏言能养出来的性子，好的不学坏的学，把苏言那套歪理学了个通透，凡是出自他手的元宵，馅料都格外与众不同，基本全是从其他时空偷渡过来的。

　　锅里剩下不少汤圆，他们都不想浪费，便都分给了铺子里的人。

　　出了铺子，叶尘澜刚想请上官晨离开，街上突兀的喧闹就打乱了他的心思。

　　引起骚乱的是一群家丁装扮的男人，他们正围着一个跌在地上的七八岁男孩儿。

　　三人顿时没了别的心思，一同顺着人群围了过去。

　　“让你跑！”一个家丁阴狠地说，眼看就要对小男孩拳打脚踢，叶尘澜眼皮一跳，果然，云凰瞬间就压不住脾气，结果突然多出一个人比云凰动作还快了一步，是个姑娘，飒爽的模样迷乱了四周的单身少男。

　　楚九歌在外游历，方才就注意到了这几个人，本不打算理会，但真的欺负弱小她还是看不过去，他一手拧着那男子的手臂：“你们几个大男人就这么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

　　被制住的家丁疼得吱哇乱叫，楚九歌轻嗤一声，松手把人推远了。

　　云凰盯着漂亮姑娘盯了一会儿，叶尘澜忍不住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低声说：“看呆了吧？”云凰忍不住笑着给了他一手肘。

　　三人默默旁观，楚九歌快刀斩乱麻把一群人高马大的家丁吓住了。

　　叶尘澜的目光在灰头土脸的小孩儿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孩子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小时候。云凰及时察觉他的异常，伸手抓住他微微发抖的手，握的很紧。

　　一直沉默不作声的小男孩开了口：“这些金银都是我阿娘自己赚的，那个男人看上了我阿娘的钱财，骗她说自己没有成亲，最后害死了我阿娘，阿娘死前让我带着盘缠离开……”

　　最后楚九歌直接报官了，用最这里的方式解决问题。

　　有他们几个气质不凡的盯着，平日糊涂的县老爷都吓得秉公执法了一回。

　　“这位姑娘，先别急着走。”事情解决，见楚九歌准备带着小孩儿离开，上官晨幽幽开口，“姑娘来此地可有通行令？”他说的是进入潜渊时空，需要星凌阁或慕叶萧林任意一族开出的通行证明。

　　楚九歌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这玩意儿她还真没有：“你是何人，管这些做什么？”

　　上官晨不知是从哪儿捞出一柄折扇，欠揍地笑着：“本职工作，专门查姑娘这种，偷、渡、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九歌，想从对方的眼睛里查探出一点心虚。

　　楚九歌当没听见，若无其事地弯下腰去问小男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阿娘姓楚，我叫楚文。”小孩儿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她。

　　上官晨看了眼格外冷静凉薄的小孩儿，忽而从他眉心瞄到一缕紫气。
　　帝王命格。

　　楚九歌笑笑：“我也姓楚，真巧诶……”

　　“原来是楚姑娘，别装没听见本座的话。”上官晨突然靠近一点，折扇上还带着隐隐的香气。

　　楚文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来回回过了几遍，垂下头当起了空气。

　　围观了一路的云凰则拉着叶尘澜回客栈喝酒。

　　有些事，他们各自的兄长不想让他们知道，所以他们遂了兄长最后的心愿。

　　酩酊大醉一场，没有人知道他们那夜说了什么醉话，两人至此分开，再未相见。

　　回到凌云时空，叶尘澜进宫与叶衍秋交谈许久，而后便去了边关军营，没亮明自己的身份，整个军队里只有主帅清楚他的身份，太子殿下，昭国战神之子。
　　为此主帅忍不住暗地里给叶尘澜开小灶，反倒惹来了其他将士的怀疑。

　　叶尘澜跟一起的士兵胡扯道：“可能是哪个大人物看上我这张脸了，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又发现我是个将帅之才，不忍心让我的才能被美貌淹没，所以便放弃了把我养成金丝雀的打算。”

　　这番犊子都扯到主帅耳边了，于是莫名成为“某个大人物”的主帅沉默了一阵，忍不住想起过往岁月，然后习惯性憋着闷气往上面递了一道告状的折子。

　　叶衍秋看到时，叶尘澜已经凭一己之力在军营里混的风生水起了，只能无奈摇摇头，闲时去皇陵，向叶衍初夫妇当成趣事讲了一通，想来也会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