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7、过往渊源 ...
-
楚潇没能等到上官晨的回信,但第二日天未亮时苏言醒了,是很正常的模样,像是完全不知道昨夜那段荒唐的对话,却也什么都没问。
“……苏言。”楚潇叫完了人又不想说话了,他直觉对方是故意不问的。
苏言有事情瞒着他,且和他有关。
苏言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过来,举着勺子非要喂他:“叫我名字,又不说做什么,陛下,万千尘世里,就你敢这样了。”
楚潇把腰上的玉佩解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喝下他喂的粥,心想自己就没见过哪对夫妻这样腻歪,慢半拍才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不禁一脸黑线。
苏言喂他喝了几口便让他自己喝,过犹不及。
他伸手拨了拨从楚潇掌心里露出来的流苏穗子:“怎么不系着?”
楚潇咽下最后一口粥,说:“扶风郡的百姓受旱灾侵袭备受苦难,我却在此……这不合适。”
“是吗。”苏言接过碗收了起来,哪里会听不出楚潇话里的真假,这人何曾会把一些明面上的虚伪放在眼里,尚不值得耗费心思。
苏言抓过他的手捏了捏:“这玉佩是我亲手系上去的,陛下骑马再快也不会弄丢的。”
被看破了心思,楚潇这次竟也没恼,默默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距扶风郡很近了,苏言骑着自己幻化出的马追上楚潇,二人渐渐将其他随从落在了后面。
“陛下,你身边那个叫林声的暗卫去做别的任务了?”
楚潇头一次见苏言骑马的样子,余光多留意了几瞬:“昨夜那伙流民说怂恿他们占山为王的人在岑溪城,我派林声过去了。”
苏言久违地感受到自由,迎着风看向骏马上极为耀眼的青年:“赈灾粮款已先到了扶风郡吗?”
楚潇应了声,他离都城时就另外派遣了一队人运送粮款,自己带着这批人风尘仆仆但极为高调地赶路,目的就是为粮款清路,如今运送粮款的车马已顺利抵达扶风郡。
到了扶风郡,苏言终于亲眼见到了楚潇的那位知己,裴曦。
裴曦,字煦茗,江南一富商的嫡子,瞧着是位谦谦君子,谈吐间却隐隐有几分强势。
苏言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眼前人,裴曦按规矩向楚潇行完君臣之礼,楚潇亲自扶他起来。
“谢陛下。”青年嗓音温润,神情淡淡的。
楚潇撤回手:“煦茗,去你书房吧。”然后看了一眼苏言,后者很自觉地跟上了。
裴曦见他二人关系不一般,却并未过多探究。
进了书房,裴曦说:“运送粮款的队伍一到,我便安排人去救助百姓了,此外也腾出人手去解决城外的流民军……”
说完最要紧的事,两个许久未见的好友终于有闲心聊些别的。
楚潇道:“煦茗,你这府邸还是一如既往,空荡荡的。”
说直白点,就是看起来穷得家徒四壁。
这本也没什么,当年楚潇与他初相识,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裴曦家境贫寒,直到有一次凑巧碰上裴曦在拆家里寄来的东西,两大箱黄金,就那么大剌剌地摆在书房里,自此才知道原来这位看起来贫寒的书生,竟是江南富商家中的大少爷。
裴知茗笑了下:“不过一个住宅,不漏风雨便够了。”
这说辞一点没变,楚潇却是无暇回想从前的时光。
听他们两人终于再次说起正事,苏言忍不住看了裴曦几眼,嗯,还是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澹台渊到底想做什么,他故意引我来此,不可能只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澹台越的余党这么简单。”楚潇沉声道。
裴曦看了眼明显在开小差的苏言,说:“也许他想见你一面。”
楚潇神情疑惑地也看了苏言一眼:“煦茗,你见过澹台渊?”
裴曦不尴不尬地笑了笑,又点点头:“望尘,不介绍一下这位公子吗?”
楚潇一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就眉心一跳,果然,立刻就迎来了苏言探究的目光:“望尘?”
裴曦不动声色地去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楚潇神色平静地看了罪魁祸首一眼,转头对苏言道:“望尘是我的字。”
苏言酸酸地说:“我认识陛下也有一段时间了,竟然从未听过陛下的字。”
没几个人敢直呼我的字。
楚潇咽下这句“狡辩”,半是安抚地说:“很少有人知道,这是老师为我取的。”
当年楚泽争夺太子之位时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想而知老皇帝对他多不重视,恰恰因此,楚泽登基后,其余众皇子里只有他活着,就连及冠取字的事也是老师亲自提醒皇帝才想起来的。
苏言“哦”了一声,想起楚潇的老师,那位姓周的护国公。可惜,没机会道声谢了。
万幸,裴曦这时候又出来缓和气氛了:“所以这位公子是?”
楚潇接收到苏言的眼神,语气淡淡道:“苏言,我…未来的皇后。”
这下苏言是彻底不计较什么字不字的了,脸上就剩下忍不住的笑意,直把楚潇盯得快要发怒了。
裴曦忽然吃了个大瓜,而且很可能还是第一手的新鲜大瓜,一时间那层谦谦君子的外壳差点没维持好:“皇后尼……殿下,失礼了。”
苏言一只手遮住笑脸,撇开头偷偷笑了一阵,笑得眼底都泛起了红。
裴曦在他们二人间来回看了几眼,终于把狂奔的话题给扯了回来:“陛下,殿下,臣的确见过澹台渊一面。”
楚潇没发觉自己眼底也带着点笑意:“所以你看见苏言的时候就不觉得奇怪?”
裴曦道:“虽相貌相似,气质却相差许多。虽不知苏公子身上背负着什么重任,但他身上有种游刃有余的气质,好似万般苦难他都不会在乎。澹台渊不同,他很苦,一眼就能看出,沁入骨血的悲苦。”
楚潇被他这抽象的描述震了下,看向苏言时却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压下心头的五味杂陈,忽而从裴曦的言辞中猜到了什么:“煦茗,你还是去找师父求了那卷经书。”
裴曦也是上官晨的徒弟。
苏言抬头看过去,眼神询问什么经书。
楚潇轻轻摇头。
裴曦把他二人的动作收入眼中,很不明显地笑了笑:“是,我想了许久,还是去找了师父,他说若我打开了,这一生都无法再摆脱那场梦,可我知道,倘若不打开,我会后悔一辈子,所以我打开看了。”
楚潇对此未作评价,只是道:“你如今不后悔,那这便是你想选的路。”
苏言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发现了裴曦身上的怪异之处——妄情经,这是一个以妄情经为支撑活着的人。
苏言没有读过妄情经,他只知道是一种像蛊一样的经书,星凌阁的藏书楼中就有一份。
妄情,而非忘情。
他见过的读过这卷经书的人屈指可数,每一个都和时空有关,和情相连。
上官晨不可能轻易把妄情经拿给人读,所以裴曦……
苏言不再继续想了,他人的悲苦,他不会刻意窥探。
“你怎么会见过澹台渊?”这次是苏言把话题拽了回来。
说起这个,裴曦的表情有些微妙:“我是很早以前见过他,就在扶风郡。”
楚潇一愣:“怎么没与我说过此事?”
苏言眯了下眼睛,直觉肯定不是什么他爱听的话。
果然,裴曦咳了一声,才说:“他来给你送东西,当时你不在王府,我看他气宇非凡,举止不似寻常百姓,就请他去客栈招待了一下,结果话没说几句我才知道他是奔着你这个人来的。当时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后来你回了都城,再之后我才知道的。”
“……”楚潇一时无言。
“哼,”苏言冷笑一声,“真有意思。”
裴曦事不关己地憋着笑。
楚潇表情有些古怪:“澹台渊是纪筝的儿子,真论起来还是我弟弟,你在想什么?”这话问的自然是苏言。
纪筝?苏言想了想,捋出点思路:“纪庭的姐姐?”
楚潇看他不像是装的:“先前巫师一案你不是知道真相?”
苏言一挑眉,视线开始躲闪:“那个,本来上官晨是要跟我说来着,但我想听你跟我讲,后来出了别的事就给忘了。”
裴曦听到自己师父的名字也只是探究地看了苏言一眼,并未插话。
楚潇忍不住沉默起来,最后还是开口解释了一二。
纪家,曾是南邺国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纪庭少年时,其长姐纪筝被誉为镜都第一美人,上门求亲的更是能踏破纪家的门槛。
然不久后纪家一朝获罪,家破人亡,侥幸活命的族人四散流离。纪庭意外遇见上官晨,被带回了苍云山,而纪筝却流落重卿。此后纪筝在扶风郡与当时微服出巡的重卿天子——楚潇的父亲相识,可后来天子回都,后宫美人无数,便再未想起小镇中等着他回家的姑娘。
彼时澹台渊尚未出生,纪筝独身一人过得很是贫苦。没过多久,一直暗中追查纪筝下落的澹台越终于赶到,见了纪筝当即震怒,无奈纪筝身体不好,强行堕了孩子有性命之危,澹台越只能留下这个孩子。奈何红颜薄命,纪筝难产离世,澹台越一腔怨气地看着新生的体弱婴儿,留了人在此地看守这孩子,独自回去了。
十几年过去,澹台越看着从扶风郡传来的画像,发觉那孩子的容貌愈发像当年的纪筝,当即遣人将他接到镜都。澹台越心思缜密,他有个恰巧与这孩子年纪相仿的弟弟澹台渊,索性将这重身份安在了那个孩子身上,也便有了现在的澹台渊。
一直到澹台渊与纪庭相认后,舅甥二人便谋划了一切,二人联合受过纪家恩惠的宇文州,一步步夺了兵权,而后为纪筝报仇,为纪家满门平冤。
苏言听完这么荡气回肠……不,狗血淋头的一段往事,重点不自觉落在了“夺兵权”上,一言难尽地问:“南邺的兵权,一开始是在顾迟手上?”
楚潇点头:“怎么?”
苏言张张嘴,他想说敢情顾迟就是个被旁人的爱恨情仇算计进去的倒霉蛋啊,但最后没说出口。
他从前和小凤凰见过几面,那是位很纯粹的小公子,骄矜是有的,只是有些太单纯。拨云诡谲的朝堂,不适合他。
见他不说话,楚潇还当他是介意自己与顾迟的荒唐婚事,正要说话,就听苏言道:“你跟澹台渊是兄弟,那他这么与你示好,实在很不合适。”
楚潇看了眼嘴角忍不住上扬的裴曦,又看看总是关注点奇特的苏言,起身就往外走:“去城中看看。”
苏言跟上去:“那你要见他吗,一个跟我长得一样的家伙。”
“既然来了,见一见也不妨事。”
苏言呵呵笑着,嘴上说:“随你,我都听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