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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park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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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离去的六年里,很多时候都没有再回忆起过去那些事。
像是沉入海底的航船。不知是刻意,还是思想上,心里上就不愿意再提起。在陌生的城市,看到熟悉的事物,心中依然是散发着霉菌般的痛。
比如,路边的栀子花,比如,香气四溢的老婆饼,比如,相恋中的情侣爱说的情话。
曾经错失的时光全部都回不来了。
光标停在最后一年的夏天。
即使是回到家中,从小生活的地方。
然而大多数的时间仍旧是一个人停在空荡的房子里。在一片漆黑中穿行,可以听到空气的私语,闻到淡淡的栀子香味,浮华掠影般让自己遗忘的画面苏醒。
她认识耿昊的时候正值夏天,栀子花开的最绚烂季节。
校门口向右转有条窄小的胡同。大片大片的阴凉处透漏出稀薄的阳光。换个角度,可发现阳光中的微小尘埃。
一直穿过胡同就可以看到一家小小的店面,居家的经营方式,卖的是老婆饼,而且只是卖老婆饼而已。
饱和浓香的味道让那天在胡同里乱串的牧夏栀停下脚步,她花了两块钱买了一个饼。然后再也忘不掉这个味道,酥脆的残渣让舌头在口腔里不停的流连。
久而久之。
每到放学的时候,她总是第一次冲出去,背着厚重的书包。铅笔袋在包内,铛铛挡的碰撞出如蝉声的音质。
清瘦的身影,总是伴随淡淡的栀子香味。不似香水的俗气,是清新的味道。
跑动的时候,胸前那朵泛着浅黄色的栀子花也跟随她的脚步在燥热的夏天如微尘跳动。
十九岁的青春,似乎都带着急性子与生活计较着。
冲动,才是他们该有的姿态。
那天下午,黄昏的彩霞烂漫。
夏栀因为数学不及格而被老师留下来罚抄公式,她讨厌死气沉沉的课题,总觉得明明只是一个公式而已,为什么会整出那么多道类似的试题。
从不愿意动脑,所以从未考过及格的分数。一张张长似卷轴的试卷,后边皆是大片的空白,似乎只有前面的选择题做了而已。
ABCD嘛,随便选一个,25%的几率。
那天,她跑的很快。
干净的脸上沁出汗水,挂在脸庞上,在稀薄的阳光里像极了哭泣的泪水。窄小的胡同里,身后跟随着如风般清爽的身影,蓝白相间的衬衫在大片绿荫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些都是她所不知道的。心里念着的是香甜的老婆饼,哪有心思管其它事物。
站在了那家店的门前,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
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拼命的跑,学校的体育老师还嫌弃她懒,不让她上体育课。说她来上课简直就是折煞他的眼睛。
慢如乌龟,是那种拿了鞭子挥一挥才肯动一下的人。
夏栀猛地抓抓跑的太快而乱七八糟的头发,慢慢的走进店内。
明晃晃的笑容荡在脸上,她说:“老板娘,我来了!”
“哟!栀子啊,来的正好,最后一个,留给你……”老板娘笑呵呵地递给她。
夏栀兴高采烈地去接。
可是牛皮纸袋还没到她的手上就被一只修长而干净的手接过,在老板娘的手心放着两个硬币。
他说:“这个饼,我要了。”
接着他转身就走。
老板娘看着那两个亮晃晃的硬币,困难地说:“呃,栀子啊,你的饼被人买走了……”
“那怎么办……”今晚没饼吃了!怎么会这样!
“哎,那你明天再来吧。”
这怎么行!她气呼呼地追出去,一把拉着他的蓝白色衬衫,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你相信缘分吗?
如果上天注定你今生会遇到那个人,甚至爱上那个人。那么,不论如何擦肩而过,也誓必会再次相遇,直到相爱。
他回过头,明亮的阳光透过绿茵茵的法国梧桐照耀在他的脸上。
夏栀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的感觉像是一场巨大的梦,伴随着阳光而逐渐消散,化成金色的光。如今,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思念。是深夜一个人的宝藏,却又忍不住想象全世界宣告的占有。她一直心里期盼着,因为爱着他而变成更美好的女子,而他因为爱着她而变成更耀眼的男子。
那样的耀眼的男子。
齐耳的浓密的短发泛着墨绿色的光芒,像深海里的海藻一般沉浮。
一双丹凤眼眯着凝视着她。
他居高临下如国王,她清晰地看见,他在笑,笑的很温和:“小姐,有事?”
莫名的脸红,夏栀指着他手里的牛皮纸袋,尴尬地说:“……这个,是我的……”
“你的?可是我记得,是我付的钱。”
“唔,”她支吾着,努力找词来为自己辩解:“可是,那个本来是我的,被你买走了而已!”
他“哦”了一声,把牛皮纸袋放在她的面前晃了晃。
“想要啊!”
他要给她吗?太好了!牧夏栀奋力地点点头,眉开眼笑地准备伸手去碰纸袋。
他微微一笑,幽深的眼底有着淡淡的淘气。
“可是,我不能给你噢。”
“为什么?”
“我想吃嘛!”他对着她微笑,笑的无关痛痒。
太过分了!分明是在戏弄她!
夏栀嘟着嘴,双手揪着他的衣角,两眼泪汪汪且可怜兮兮地盯着他:“让给我……让给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想吃……求求你,我一天不吃……我难受……”
“……”
“让给我,好不好?”
“……”
“让嘛!让给我嘛!”
结果,他无奈地将牛皮纸袋打开,把黄灿灿的老婆饼扳开,一半递给她,口气闷闷的,“你一半,我一半,好不好?”
当然好啦!夏栀“嘿嘿”地笑了一下,欢快地从他的手里接过饼。哇,还热乎乎的嘞!
阳光刻意放慢了脚步。
阴凉的风吹散她额前的碎发,一阵阵栀子香味袭来。
他瞪着她,假装气恼地说:“真是的!我还打算把这一半留给我老婆吃的呢,没想到被你这个小丫头给吃了。”
她正吃的不亦乐乎,想都没想就说,“不就是老婆嘛。以后我做你老婆了,你就给我吃得了。”
眼底划过一丝亮光,他努力抑制心里翻滚地喜悦。凶巴巴地宣誓:“那你记住了,我叫耿昊。从今天起,你是我未来的老婆。听清楚了没?”
“……呃?”怎么感觉上当了呢。她皱眉,有点不情愿。
“喂喂喂,想反悔啊!”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别忘了,你刚刚吃了我的另一半!”
吃了他的另一半?牧夏栀满脸黑线地盯着他,她又没吃人……
“喂,说话!”
“我不叫喂啦!”她双手插着腰,大声地说:“我叫牧夏栀,不过别人都喊我栀子!不就是未来老婆嘛,我当就是啦!”
耿昊满意地捏了捏她细滑的脸蛋:“这还差不多!老婆,以后我们要相亲相爱!”
“……”
……
全世界的人都在忙碌着,包括上帝,所以他没有看过很多人都在哭泣着。
她总是固执地站在原地,企图保持最原本的自我,在他转身回头的每一刹那,都不会丢失的熟悉。
休息室的电风扇呼呼的吹着热辣的风。
往事好似沼泽,一旦被挖出来就深陷其中,动弹不得。越是奋力挣扎,就陷得越深。
命运,是无法抗拒的。她活在命运的蜘蛛网里,稍稍一动便是锥心的疼痛。
很久以前,每次听到那首《我们都是好孩子》都会想起曾经错失的光阴,如果上帝看到的话,又怎么会轻易失去。
他还未吃完,似乎担心自己的狼狈会吓到他。夏栀急忙抹掉了眼泪,表情一如既往的娴静而淡雅。回忆像生生不休等待的刺,在每一个松懈的瞬间完成直刺心脏的使命。
她说:“还饿吗?我再帮你买吧”
他摇摇头,说: “不饿了。谢谢你啊!”
她笑着说:“你还是第一次跟我说谢谢呢,以前都是我感谢你。”
风静静地吹,混合着花香,弥漫在周围。
学生时期的时候,她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至少在老师眼里她不是。高三时,没有学生敢逃课去放风筝,没有学生敢交空白的试卷。
她的轻狂伴随着栀子香味倾入他的灵魂,她把自己内心那些美好的东西放在这个沾满尘泞的世界里,在他的思想里造成不可磨灭的战争。
于是,他成了她的帮凶。
青春的味道,初恋的味道,思念的味道随之则来。
晚自习的时候,她不知去了哪里。点名时,他总是会刻意将她的名字不念出来,因为知道没人会应答。他轻轻画上勾。
每次上早自习,她总是比班主任快一分钟到班级。然后班主任就问他这个班长,是否有人迟到。他也会包庇她,说一个都没有。
老师离开之后,她都会悄悄写一张纸条给他,像什么“班长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之类的话。
那时候,杨源崴总是带头和班里的同学一起笑话他们。如果她迟到了,全班都会异口同声地说:“班长大人,你媳妇迟到了,您是不是要进行家法伺候呢!”
那些逝去的年华,终于只存在记忆里。
他有点窘,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她。
像是在一瞬间,所有年华轰然倒去。隔着长长的时间河。伸出手,一触碰。指尖残余的那一点星光,折出一个世界。
那片茫然而兵荒马乱的世界。
这时,小纯推门而入。
“你醒啦!”她笑吟吟地对着钟京山说:“是我把你捡回来的噢。所以你要好好的谢谢我!”
“……”
见他似乎不相信,小纯扭着牧夏栀的手臂,说:“夏栀姐,你说,是不是我把他捡回来的?”
她笑着说:“是的。是小纯看到你睡在我们的店门口,一副要死的样子,所以她‘大发好心’把你捡回来的!”
“你看看,我没骗你吧。”她哼的一声,满脸不服气。
钟京山笑起来,眉宇间有淡淡的温柔:“要怎么谢你才好?我的小命可是你救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请我吃饭吧。”简单又方便。
“好。”
夏栀站起身,说:“小纯,我先出去看店。你们聊。”
小纯点点头,马不停蹄地问钟京山:“请问先生贵姓,我叫小纯……”
还未走出去的牧夏栀立马回头,满脸笑容:“小纯,你可否告诉这位先生,你姓什么吗?”
扬州的夏天有潮湿的味道。
安静的休息室忽然爆发一声恐怖地叫声:“夏栀姐,你是故意的!”
然后便听到她笑:“有本事你说出来呀……”
她的笑声在脑海中徘徊,宛若晚风温柔的经过少女因为绾了发髻而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很多时候,梦里面都会出现这样的笑声。
如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笑容就这样撞进他的心里。也许,在那样沉闷的夏天里,在满是习题,满是汗水,满是纠结的高三那年。明亮的笑容对于快要筋疲力尽的人来说,却像尼古丁一般打着爱的名义占领着。
他以为只要静静的等候着,等她发现他在背后默默的爱着她的时候,他便会拥有她。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她的爱情,在那年高三轰轰烈烈,像病毒席卷着这座学校。
也就是那天,他知道耿昊的存在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威胁。
最后一个月末检测的那天晚上,晚自习刚结束的时候,夏栀与他并肩走出校门。夜色笼罩着这片黑蓝的天空,星星很亮,它们陪伴在月亮的身旁。
他问她:“你想考什么大学?”
她的脸庞被月光照耀着像朵盛开的花。
“我啊!”她想了一会,说:“能考上就不错了,还指望哪些好学校。”
学校的法国梧桐很多,月光透过缝隙照下来。
一条灰白的水泥地顺着这些法国梧桐延伸到校门口的喷泉那里。只有节日的时候,学校才会开启那座喷泉,平时只是一汪死水。
“那你想待在哪座城市?”钟京山斜过头,看她。
“就是扬州啊!”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他便问:“为什么是扬州呢?这里的大学很少,好的只有一所扬大啊!”
夏日的夜晚,微风吹过这些法国梧桐,沙沙沙的整座校园。绿色的梧桐树叶被风吹落,她正好抓住一片落在她身旁的树叶。
“因为耿昊在扬州啊,我只要待在扬州和他在一起就好。”
顿时心里有股莫名的疼痛,他问:“耿昊是谁?”
然后便听到,校门口站在的年轻男子朝着他们的方向,口气凶巴巴宛若要债一般:“牧!夏!栀!你乌龟啊!走的那么慢!”
她急匆匆地向他告别:“对不起哦,班长,耿昊脾气很坏的,我先不陪你聊了。”然后便往男子的放向跑去。
黑漆漆的天空漂浮着深红色的云朵,覆盖了亮丽的星星,月亮也是忽隐忽现的。
他愣在原地,书中抓着几本厚厚的书。指甲深深的掐在书上,留下印痕。
他看着她跑到男子的身旁,然后男子一把抱住她,破口大骂:“猪头!以后你再这么慢,我就把你丢了!还有,以后不准和别的男生一起走,要不然我就打你!”
她说:“我不是猪!我知道自己错了嘛,你别动不动就凶我!再说,那是我的班长,你别这么没礼貌!”
夜色中。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隐隐的,还可以听到他在说:“什么班长,校长也不行,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就这样,怎么?还不服气,你再瞪,再瞪我就亲你了……”
之后,一切都静悄悄的。
他无法想象夏栀被他亲吻的模样,就好像面前呼啸而过一辆火车,鸣笛的声音在夜晚被惊醒。而后,再也感受不到任何视觉,听觉。
她的每一次离开,便形成了习惯独立等待独自的开始,再一次相遇也只是类若萍水的欢喜。
明明这辈子他最爱她。
可是他们却无法互相取暖。
只是因为她爱的人不是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