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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k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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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栀站在一栋旧时期的房屋面前,由上往下看。
这是母亲的房子,墙壁上的爬墙虎几乎已经爬满了整栋楼。只留下二楼的一扇透明的落地窗户幸免于难。
殖民时期的别墅,具体就不知道是被哪个国家给殖民了。总共两层楼,有一个四合院一般宽敞的院落,种着很多栀子树,母亲非常喜爱栀子花的香味。听说,那也是爸爸喜爱的味道。
她出生的那年夏天,母亲说,是六月十七号。那一天,母亲生她生了整整十个小时,差点以为生不出来,要剖腹产。从凌晨二点就进手术室,直到正午十二点的时候才听到小孩的哭声,特别的响亮。
母亲的个性温柔,与她的名字正好匹配。
母亲叫牧君柔。她年轻时念的是军校,外公是一位退伍的军厨。
母亲说:“那时候呀,我生你生的特别痛苦,一个劲的叫啊,叫啊,疼的我都不想要你了。”又说:“等我终于把你生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踏实。躺在病床上,还在想,如果是女孩就去取名夏栀,如果是男孩就取名侠栀。你的爸爸很喜欢栀子花,我们是同一所军校的。军校的绿荫区几乎都是种着栀子花。你的爸爸特别喜欢去那给栀子树浇水,从第一棵到最后一颗,每一棵都照顾到。所以我一定要让我和他的孩子名字里有一个栀字。”
那时候母亲说起父亲的神气特别的温柔,好像一滩蔚蓝的湖水,湖面上方吹起一阵阵凉爽的风。她依偎在母亲的身旁,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
满天的星辰。
月光温柔的抚摸着她们。
她从来都不问任何关于父亲的事情。因为母亲会难过。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她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到四岁的时候,母亲就不再抱着她,不管到哪去都只是拉着她的手。
有一次,她问母亲为什么不抱她了。母亲却说:“因为你重了,妈妈抱着的时候手会酸,手会疼。”
她就脱口而出:“如果爸爸在的话,肯定不会酸,不会疼。”
然后母亲就哭了,她的眼泪低落在她的脸上,越来越多。
夏栀到现在都记得那些眼泪的味道,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
推开家门,一阵霉味铺面而来。
屋子里摆放的家具都盖上了白布,每个位置都如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路走来的二十五年,亲情爱情都那么残忍的离她而去。一切都失去的太快了,快到让人怀疑她这么多年的生活是不是一场梦。
一切的事物都若隐若现,却抓不住又握不着,让她恍惚六年终不能醒。
夏栀放下行李,利落地收拾好被白布覆盖的家具。很庆幸,蟑螂那玩意不多。啪啪啪得给她踩死了几个。盯着那些蟑螂稀巴烂的尸体,牧夏栀没有由来的感到自豪无比。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弄完这些琐事的时候,身上的T恤早已湿的不成样子,再加上今天淋了雨,那味道……不是很好闻。
她站在浴室门口,背脊僵硬的瞪着浴缸。
洁白的浴缸因为年久积了很多灰尘,母亲最爱这浴缸。每年夏天都喜欢在浴缸里放满凉水,然后泡上一个下午。也许是因为太喜欢,最后在浴缸里死去。
内心天人交战着,夏栀终究还是认输似的垂下头,慢慢踱步进浴室。
洗到一半的时候,她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肚子饿了!
饿了就得吃饭,吃饭要花钱。于是,牧夏栀总结出她必须得找个工作,至少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她没有金山,不能坐吃山空。
没人会在晚上找工作吧,但是夏栀会。
她没有上过大学,高三那年快要高考的时候就辍学了。这些年一直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来养活自己。什么工作都有尝试过,却始终无法安逸的活下去。
人来人往的大街,霓虹灯抢走了月亮的光芒。
闷热的夏日夜晚,牧夏栀像只无头苍蝇在寻找合适自己的工作。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钱小样会说,“我就是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看似光明,却找不到出路。”可是,钱小样比她幸运多了,至少人家前途还是光明的,她却始终黑漆漆。
夜色渐渐浓了。
夏栀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
她盲目地朝着回家的方向向回走。
有一句是不是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夏栀此刻的心情就好比这句话,因为她看到一家花店的门口贴着两个格外醒目的字——招聘!
“请问你们这是不是要招人?”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洪亮。店内忙碌的人皆是一惊,纷纷回头看着站在落地玻璃门前的年轻女子。
夏栀见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她又接着问了一遍:“你们这是不是要招人……”
那家花店的名字叫——Attendez。
牧夏栀后来问了里面的店员才知道,Attendez是法语等待的意思。
她的工作就是客人们讲解各种花所包含的意义以及推荐他们买什么花合适,当然还有包装花束。
其实她一点都不懂花语。从小到大,她只接触过栀子花,在她家院子里,整整两排,一共十六棵。
然后她拿着一本厚厚的书,里面有店里所有的花,也讲解了所有鲜花的花语。
夜,很深很深。
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睡去。
卧室没有窗帘,六年前她离开的时候给拆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的枕边放在从店主手里拿过来的花册。
微风轻轻的从窗外吹进来,书纸在空气中被吹的哗啦啦响。被翻到的页码上有一幅照片——一朵洁白的栀子在书中盛开。
深夜的温度骤然下降,夏栀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她闭着眼睛,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晕染了书中那洁白的栀子。
恍恍惚惚间,她做了梦。梦里的痛楚让她呼吸跟着急促,锥心的疼痛像是要从身体里爆发出来。颤抖地双手紧紧地揪着床单,不停地呓语。
……
“栀子,妈妈……妈妈求求你,妈妈恳求你!不要和耿昊在一起!一定不可以……不可以在一起……你不能爱他……”母亲攥着她的手,力道仿佛要捏碎她的每一根骨头。似乎想让她痛,似乎只有痛才不会让她忘记自己说的话。
……
清冷的月光带着寒意,牧夏栀像个孩子似的在床上挣扎。
她在哭,一直在哭……
……
“妈,为什么我不能爱他?每个母亲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快乐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让爱他?”一定是幻觉,对不对?妈妈一定是跟她开玩笑,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没有发生。
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等她醒来……
等她醒来……
就可以看到母亲煮了她最爱的香菇瘦肉粥。
然后推开门,耿昊一定皱着眉,在她家门前等她出来。
他会骑着脚踏车送她去上学,时不时还会凶她几句。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出来,你可知道我等急死了!”或者“你是猪啊,吃东西这么慢,小心肥了我不要你!”之类的话。
……
“牧夏栀!”母亲悲伤地凝视她:“如果你坚持要和他在一起,以后别说你是我生的!”生平第一次,母亲连名带姓的喊她。
泪水肆意在她的脸上,干涩的嘴唇被咬得发紫。
“妈!”她疯狂地摇着头,泪水从脸上飞溅出去。
声音哽咽而脆弱:“……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离开他的理由!”
“没有理由!”
她抬起头,任由眼泪蔓延在脸上也不擦去:“那我……”
她的语气坚硬:“……也不要离开他……”
“我不准!”
“到底为什么!”
恍惚间,她看到母亲的容颜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她转过头,把孤独而冷清的背影留给夏栀。
最后她说:“栀子!……他是你的亲哥哥!他和你是同一个父亲,他爸爸就是你爸爸!你明白吗!”
这城市还真是小啊。
牧夏栀再一次感叹着,她居然在上班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以前的同学,而是还是别人一眼就认出她的。
似乎这么多年来,她的外貌没怎么改变。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自己像被换了一副躯体一样呢,觉得自己活得很久很久。
也许,是心老了的象征吧。
求婚要送什么?
当然是钻戒和鲜花啦,杨源崴觉得女人爱花,不仅爱花钱,也爱鲜花。鲜花衬美人,天经地义。
买花去花店,杨源崴这点智商还是有的。他优雅如绅士般踏入步行街一家装潢还算的上浪漫的花店。为什么说浪漫,因为电视剧上很多花店都是这样盖的。重要的是,招牌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人家都说,外国人浪漫,那这家店肯定会让他狠狠得浪漫一把。
“欢迎光临!”
清脆而爽朗的年轻女店员眼尖得瞄到一身白色西装的杨维源,热情地为他服务。
“请问这位帅气的先生要买什么花?是不是买花送给女朋友呀!”甜美娇嫩的声音让正在花棚里剪花枝的牧夏栀顿时一个激灵,鸡皮疙瘩纷纷落地。
她轻笑,那姑娘今年刚二十出头。听店主颖姐说,她是一个正在本市一所三流大学念书的学生。因为觉得学校不够好,没什么前途,所以提前出来工作想要多学一点经验。
店里的人都喊她小纯。
人如其名,小纯长相甜美,是个地道的扬州姑娘。
早上当她一踏入花店的时候,第一个向她自我介绍的就是小纯。
话说,她的名字还挺特别,特别到她一想到小纯的名字就忍俊不禁。
Attendez里有4个女店员,加上她就有5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插花,包装,剪裁,还有采购和营业,有时候也可以轮流换着来,花店的工作并没有多大的拘束。
小纯是营业员,在Attendez工作了7个月。“你好,我叫小纯。姐姐是叫牧夏栀吧,”她一双眼睛如小鹿斑比,一脸崇拜的表情:“好特别的名字!……哪像我的名字……”后面的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言。
牧夏栀不解:“你的全名是什么?”
小纯立马笑呵呵,献媚地眨眼睛:“咦……我好像听到老板喊我了!”然后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夏栀愣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
结果,店里其它的员工说,小纯姓庄,全名叫庄纯纯。
装纯!
呃,她懂了。
什么样的花才能代表浪漫呢?
杨源崴皱着眉,没想到这花店里面还真是不可貌相,外面看似不算大,到了里面居然感觉他是不是被什么妖怪捉到了世外桃源。
这花,也忒多了点。
“小姐……”他困难地说:“哪种花代表浪漫?”
“浪漫?”小纯不解:“其实每一朵花都是很浪漫的,如果你要送给人的话。”
“每一朵!”杨源崴大惊,难不成他要把这家花店给搬回去。
“是啊!”
他吞了吞口水:“小姐,如果要求婚,买什么花比较好?”
“玫瑰!”小纯立马回答,“玫瑰代表的就是爱情。我爱你的意思。求婚用玫瑰最好了。”
似乎有那么点意思,杨源崴爽朗地点点头,“那就玫瑰,要最好的包装,要够气派,要够诚意!”他从口袋里掏出黑色的钱包,动作快准狠,唰唰唰,从里面拿出好几十张红票子,看得小纯两眼直放光。
果然,男人在掏钱包的时候是最帅的。
“夏栀姐,包装99朵玫瑰。要最好的包装。”小纯朝着花棚唤了一声,然后就听见花棚里传来好听的女声,“什么时候要?”
夏栀?好熟悉的名字。
杨源崴正纳闷这声音咋这么熟悉呢,就看到一抹倩影从花棚里走出来。他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牧夏栀。居然真的是她!
她!她!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纯笑的贼兮兮,“马上嘞,马上就要嘞!”然后在夏栀的耳边悄悄地说,“来了一大款,今天这一笔进账,我可以拿很多提成了!噢,我的新衣服有着落了!”
牧夏栀噗嗤一声笑出来,学着周杰伦的怪调:“哎哟,不错噢。你大赚一笔啦!前途无量。”
“牧夏栀!”
杨源崴夸张地叫了一声,从进门开始的绅士气质完全跑光光。
夏栀听到有人喊她,便将视线转到那个人身上。
一时之间还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是?”
“你不认识我啦?”杨源崴失望地说,亏他那时候还偷偷的暗恋过人家。
“我应该认识你吗?”牧夏栀莫名其妙。
“应该!应该的!我是杨源崴啊!和钟京山是哥们,我们还一起吃过饭的,在德州餐厅,咱两一起划过拳的,记得不?”
牧夏栀的脑海里开始像走马灯似回忆起他这个人。呃,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好像是快毕业的时候,班主任带着全班同学去餐厅吃饭。然后大家吵着喝酒划拳,接着有一个男生非要跟她较量,最后喝的不醒人事。班主任让一帮男同学扛着他回去的。
脸孔越来越清晰,她盯着杨源崴的脸,似乎不太确定地说:“你就是那晚喝的跟死人一样,最后被人扛回去的杨源崴?”
他尴尬地点点头,黝黑的肤色有一抹可疑的红:“呃,就是我。”
他的形象啊……
寒暄了几句之后,门外哗啦啦的下起了暴雨。
杨源崴说他的女朋友没有带伞,要去给她送伞,便匆匆离去。
雨中。
他跑的很快。地上的水溅到身上也没有注意,只是一心向前跑。
牧夏栀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了神。
她的心里一直徘徊着杨源崴刚刚跟她说的话, “夏栀,你知道吗?其实钟京山一直在等你。他爱你,我们都看的出来,他非常的爱你。我们都劝他不要等了。你根本就不可能会回来,可是他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谁的话都不听,哪有一个男人愿意等一个女人六年,如果你不回来,说不定他还要等下去,男人都是寂寞的生物,除了钟京山这个怪物。”
他看着她。
夏栀无言以对。
良久,她说:“我没办法爱他,这不是我的错。”
杨源崴似非似笑:“难道是他的错?因为他跟你说了我爱你。所以你便开始肆意的伤害他。不是吗?”
她只觉得胸闷,什么都不想说。
七月的夏天。
天气闷热,扬州的天气像小孩的脾气。
早上还是热辣辣的阳光,到了下午就下起了暴雨。
听完他说的话,苦涩的感觉就像被无数个碎玻璃扎进心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命运真像一则冷笑话,活在里面的人是组成笑话的材料。有时候后知后觉的人反而觉得更痛,如果满是错误的人生能够重新开始的话。
也许她会爱上钟京山。
可是,为什么她一想到会因此而忘掉耿昊,反而觉得更悲伤呢。人是很容易动摇的,只有辜负了很多人,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完整。
等杨源崴走后,她始终坐在椅子上,也不起来。直到后来小纯来喊她下班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发软。
似乎每个人都会为了另一个人倾尽半生的容颜。
牧夏栀第一次觉得,自己开始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