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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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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西斜,晚意渐寒,临河而建的村落被夜幕笼罩,唯有一处简易棚屋内灯火微明,遂夜风来袭飘摇闪烁。
光源来自一盏小巧的提灯,空悬在枯槁干瘪的手心,灯光随着妇人的呼吸起伏明灭不止。趁光线尚存,依稀可见四周荒凉的陈设。
妇人平躺在硬板床上,双颊凹陷,皮肤泛黄,一双桃花眼却如江海凝光,闪烁地望着头顶的横梁出神,若非出气多进气少,绝难看出她已行将就木。
“亭儿,你今年几岁了?”
“您连我的年纪都不记得了。”
女孩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神情悲戚,话音刚落,房间便再次陷入一片漫长的黑暗,良久,灯光再次亮起,女孩方才压着漂浮颤抖的声线补充道:“七岁。”
“七岁……可以觉醒武魂了。”妇人艰难地回想往事,乌黑的双瞳覆上浑浊的液体,像是造就她花白发丝的世事混合,沉闷又难捱。
“如果你能继承他的……”海蓝色双瞳转动,身边是与灯光辉映的锦缎似的金发,少女浅灰蓝色的双瞳溢满复杂的情绪,面部轮廓因年纪尚小而不太明晰,但直挺的鼻梁已初露锋芒,“真像啊。”
听闻妇人无端感叹,女孩忍不住拧紧眉头,所幸灯光再次熄灭,黑暗掩盖了她露出表面的厌恶,在一阵艰难的吸气声后,她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却再次被对方的话语激得松动。
“他也这么看过我。”
“一开始他明明……”
“明天他会来吗?”
女孩看着妇人絮絮叨叨发言,不再答话。
“亭儿。”
“我在。”
“你去把他带过来吧,是你的话,说不定可以……”
女孩等了许久,没能听见下文,眼前的提灯灯火向外肆虐,连带提灯的外形一同吞没。房间内充斥着吸气的嘶嘶声,声音越大,越显得人力徒劳无功。
“路太远,我一个人走不到,”女孩握紧双拳,发出咬牙切齿的哽咽喉音,“明天就是武魂觉醒的日子,等我觉醒了蓝电霸王龙,您带我去找他。”
灯火骤盛,妇人眼中绽出一丝光彩。
倏而提灯消失,房间再次回归昏暗,女孩没有等来回应。
一眼不眨地盯着床尾角落叠的齐整的被子,起身靠近没了气息的妇人,从枕下抽出一张厚实的请帖,在微弱晨光的照射下显出刺目的鲜红。
“您忘了,下个月是他儿子的生日,这张请帖上却不写地址,他真的想见您吗?”
无人应答。
“明天不是武魂觉醒的日子,我也不想要什么蓝电霸王龙,我嫌恶心。”
女孩将妇人因过度呼吸而略显凌乱的发丝理顺,搬着椅子走出房间,在后院坐了下来。
她想起前世来不及送行的亲生父母,心口堵得慌,却叹不出气,只好摸两把眼泪望着天上的日月计算时辰。
夏日农闲,村民起得晚,村长更是如此。
妇人早在去世前就叮嘱过后事请村长帮忙料理,以五个金魂币作为回报。
但她既非真正的幼童,亦非初次送别血亲,她早早地计算过丧葬的消耗,不会超过两个金魂币,妇人多给了一倍以上,大约还有别的用意,只是她现在思维迟钝,无法像往常一样猜出妇人的心思。
及至辰时,她终于起身,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又试着发声,除了鼻音有些重,其他一切如常。
从后院至前庭只有数十步的距离,穿行至堂屋中央时,前方突然传来两个男人的谈笑声。
村子生活安稳,有夜不闭户的习惯,当她还在辨认声音来源的身份时,眼前便出现一前一后两道人影。
“就你叫云亭是吧,哟,怎么吓哭了,真是……”
“行了,不该说的别说。”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标准黄种人面貌,对着云亭仰头嗤气:“你妈妈呢?她人不在?”
“刚走,两位大人找她有什么事吗?”
男人面露精光,朝身后的年轻棕发男人使了个颜色,后者见势立刻拿出一个蓝色水晶球,不知从哪儿飞出的六颗黑色石子环绕云亭周身。
“我们是来给你觉醒武魂的,别乱动。”
云亭垂下眼睑,见两人衣着不凡,行动诡异不知深浅,只好依言不做动作。
霎时间蓝色电光四溢,龙啸自青年喉间传来,人体表皮覆盖层叠的蓝灰鳞片,脚下两黄一紫三个魂环盘旋而起。
云亭用脚想都知道这就是蓝电霸王龙,这副身体的生母给她说过无数遍的天下第一兽武魂。
再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出这两人是奉宗门内的命令,特地提前武魂殿一步来检查武魂,只是不知最终目的是搜集遗落血脉还是杀人灭口。
六道蓝色电光注入石子,纷扬的金色光点自石子中飘出,再进入云亭体内,云亭仿佛被温暖包裹,体内似有禁锢破碎,周身筋脉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游走,受金光牵引蓄势待发。
云亭强行抑制体内翻涌的能量,身体几乎要爆裂开来。小脸涨红却冷汗不止,呼吸散乱,一副濒死的模样。
哆嗦着抬起左手,掌心显现一盏四棱向外凸起,中心紫光微不可察的黑色提灯。
“头一次见觉醒武魂也能疼成这样的,还是废物武魂,白生了这张脸。”
觉醒仪式被不合时宜的笑声打断,青年收起水晶球,戏谑地扬起嘴角:“老子头一次见到亮不起来的灯,你的魂力不会比你那痴心妄想的贱种老娘还低吧,啊不对,我忘了没有倒欠魂力的,哈哈哈哈哈。”
“依我看,别测试魂力了,一不小心把人弄死就不好搞了……”中年男人仰起头,一脚将云亭踢飞到墙根,嗤笑道:“废物,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来,这是给你的生活费,先给我挺过这两个月再说。”
金魂币落在黄土地上发出两声闷响,推着云亭迟钝的思维艰难运转。
云亭抬头在脑海中刻印两人的样貌,心里计算着大声呼救的最佳时机,只一瞬,眼前的两道人影便消失不见。
她警觉地四周查看,连房梁也盯了许久,终于确认两人离开,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粗布短衫已被冷汗浸透。
全身都在因强行抑制武魂而钝痛,游走的魂力尚未平息,云亭一阵脱力,眼前发昏,晃晃悠悠地扶着墙壁起身,反应过来以自己的实力根本无法察觉到魂师的存在,遂咬牙咽下情绪。
云亭深吸两口气调整身体状态,低头收拾好金魂币,换好衣服后连同请帖笔墨贴身放好,又跑到厨房再眼眶附近抹了洋葱,补足被意外消磨殆尽的情绪,沿大路走到村长家门口,等人出门开始演戏。
“卡特爷爷早安。”
“是小亭啊,”鬓角斑白的驼背老人声线沙哑,看清来人红肿的眼眶后立刻察觉情况不对,“云溪不好了吗?”
“妈妈已经走了,”云亭瘪瘪嘴,伸手擦了擦被熏出来的眼泪,从外套内测口袋掏出五个金魂币,开始演戏,“妈妈让我把这些钱给您,说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这可使不得,”卡特忙将云亭的手推回去,“可怜的孩子,你妈妈的事我会帮你办完的,这钱你自己拿着,以后过生活用。”
“卡特爷爷,我虽然还小,但也知道安葬要耗费很多精力,花很多钱,所以请您一定要收下。”
云亭突然发觉自己一口气把话说的太长,实在不像悲伤的小孩子,遂吸两声鼻子,装作声线不稳,垂首道:“妈妈一定还在天上看着我,她要是知道我辜负了她最后的心愿,肯定、肯定......”
“好了好了,不哭了,小亭,这钱爷爷先帮你保管,以后你就到爷爷家住吧。”
云亭抽泣着应声,心道计划成功。老东西果然要好处博名声才会出面。
“小亭,你先进爷爷家等着,爷爷去叫几个人帮忙。”
“谢谢爷爷。”
目送卡特走后,云亭走进稍大的木屋,发现里面也是未曾修葺过的普通土地,穿堂风几乎可以吹过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唯有靠墙摆放的桌椅让空间不至于落寞。
云亭找到一处隐蔽的拐角,掏出已经分叉的羽毛笔蘸墨水,用请帖垫着羊皮纸,凭借记忆画下之前莫名闯入的男人的样貌,等了半晌无人现身报复,云亭方才下笔画出第二份,一份连同请帖随身带着,另一份配好多是造谣的遗嘱等时机合适埋藏起来。
这个世界普通人与魂师实力的差距过大,侦察技术堪称没有,魂师借此逍遥法外,那两人能留她一条命,大约只是借她谋些好处,不过她的价值能留存多久,就难说了。
即便那两人此刻不在,也难保不会在其他时间回来监视,云亭不能指望自己的生活依靠他人怜悯或者真假未知的“有用”二字,因此平日并不开启武魂,装作乖顺之态碌碌无为。
帮手来得很快,卡特身后跟着二三十余个农夫村妇,办完丧礼绰绰有余。
云亭知道他们是为报恩而来,但由施暴者到受惠者的身份转变无法轻易让她接受,此刻见了这些人,她只觉得恶心。
村子的葬礼并非如云亭所想的西化,搭建灵堂、守灵、磕头等一套流程下来,日子过去了七天。
云亭在卡特家住了几日,利用人在家务农的间隙将多备的一份画像和遗嘱放进铁盒埋在床底,之后便坚决搬回了棚屋。
她不认为卡特真能容忍她永久住在这里,也不确定那两个男人的话有几分可信,但提前锻炼总是有备无患,若能在关键时刻反杀就更好了,若是不能,至少也要把受害现场挪远一些,不能连累旁人。
米缸中还有些存余,可以撑一段时日。她窝到土屋角落偷偷释放武魂,心里看向外观大变的四肢躯干,有些无语。
她提灯武魂的全貌是她在穿越前最后一刻所操纵的游戏角色机体,比安卡·深痕。
若是普通人形倒也能伪装成另一个身份,偏偏机械结构十分露骨,一眼便知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连忙收回武魂,盘算着日后的行动计划。
脑海中少得可怜的记忆告诉她,这里是斗罗大陆天斗帝国下属西尔维斯王国境内的萤灯村。
斗罗大陆,云亭对这个词语稀薄的映像源自初中时代流行的小说。当时爆火的小说里有两本名字都带“斗”,对斗罗大陆的特别映像便是口耳相传中作者和主角高度相似的笔名,旁的一概不知……或许曾经知道,但十多年下来,也记不得了。
之后压根没看过男频网文,报应就是穿越之后搞不清世界框架,只能窝在小山村里用现代锻炼方法应对玄幻世界观,还要作为私生女担心来自大家族正宫的报复,可谓是男频女频的混合双打,前途惨淡。
作为在现代社会安稳生活二十余年的人,突然莫名其妙穿越到生产力极度低下的古代,云亭对此不满已久。
前世本来就是非酋,而今穿越不知道剧情便罢了,连个任务提示的系统都没有,除了相较于同龄人的一身蛮力,她好像只能在这边摸着石头过河。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得自原身,原身仅仅听过云溪吹的天花乱坠的蓝电霸王龙和武魂魂环等基本常识。
据说只要有魂力就能成为魂师,强大的魂师能移山填海,虽然不排除夸大的可能,但在玄幻世界,纯文科生要找到返回原世界的方法,似乎只有努力适应玄学。
回过神来渐渐同云溪熟识,细算年纪,对方比自己还小上一岁,身子病弱,却十分照顾孩子,是个温柔的母亲,她上辈子眼中的别人家的母亲。
云亭消沉两日,决定先帮人了却心愿。
她随着云溪参与游行,却在游行后眼睁睁看着云溪病倒而无能为力,病怏怏的年轻女人遭受千夫所指,每日在菜园子里辛苦劳作,夜间咯血却无药可医,翌日的菜还要被毁去大半。
她瞒着云溪熬夜,扛着锄头守在门背后蹲人,终于叫她把那好事男人打折了腿,不久后瘸腿男人被他家女人架着到门口骂丧。
云亭挡在云溪身前,拿柴刀指着人鼻子对骂,生平见过的脏话炮仗似的往外炸,竟让那女人一时哑火。
最后远远的围了几圈人,谁也没想到她真敢动手,此时卡特冲进来拉开她。
之后武魂觉醒的机会传来,村里人对她们的态度逐渐好转,除了仍然防备她这个小狐狸精接触自家孩子之外,日常生活倒也过得去,闲言碎语隐于人后,至少表面上,符合白左对落后农村想象中的淳朴外貌。
她原以生活出现转机,只要她为照顾好云溪,帮她分担农务,或许对方身体能有所好转,但后来证实是痴心妄想。
她又想让云溪走后能体面些,只是那两个男人的态度实在很难不激起她的报复心理,早已磨平的意志被一脚踹了出来,她在这个世界暂时有了一个明确又阴暗的目标。
回忆起一年来的见闻,普通话与简体汉字依然实用,她可以借此沟通交流,虽然在人体实力悬殊的世界,笔墨总能有些作用。
云亭托词守孝在白日紧闭门窗,练习单独召唤提灯外形的溯源装置,希望能激活扫描功能回避监视。
虽然机体本身的感知能力不错,但只能依靠视觉模块扫描近距离物件,远不如专门为了解析帕弥什病毒信息而生的可以空间扫描的溯源装置。
可惜历经数次尝试,溯源装置始终无法被彻底激活,甚至只要她稍微往里注入魂力,机体部分也会受感应而自动附体。
即便只是最基础的泛用式涂装,构造体的强度也远超常人,武魂附体后,她可以轻易捏折砍刀,但不知对上真正的魂师效果如何。
据云溪所说,这个世界的魂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魂环数量证明强度,萤灯村之所以得名,也是因为百年前一个三环魂尊到此落脚建村。
虽然不排除云溪有夸大魂师的可能,但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剔除攻击能力,只要那两个男人拥有类似隐匿的技能,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自己这个普通人玩死。
现在的她感应不到技能和大招,普攻和核心被动的套路也打不出来,右手的杖剑还只是最低等的四星武器,仿佛刚抽到角色还来不及练,操作界面就被哈姆雷特扣得只剩移动摇杆,而她只能被动挨打。
她自然不敢拿着只剩大大大的武魂招摇过市,也不敢高估玄幻世界土著的道德水平。
云亭叹气,目前即便是在家里也不能经常召唤武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试试能不能通过提升本体强度进而增加武魂强度。至于现在,先把日常训练的三十个俯卧撑翻个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