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奇谈》春云时雨

101、番外2-1

　　江湖上想杀唐纪文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能杀得了他的人却很少。

　　但是若是对上怙恶谷主，他的胜算大概也只有五成。唐纪文和这魔头交过几次手，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且出手狠辣，让人防不胜防。

　　怙恶谷主钟不疚出身不详，年龄不详，门派不详，传闻中身负百年不老的神功。按理说从他初次现身江湖便已过而立之年，到如今三十年过去，怎么也该接近花甲之年了。但是钟不疚的武功身法仍然十分迅捷，而且他身材高大，甚至可以媲美青年小伙，嗓音亮如洪钟，一点也不像是个老头子。不过钟不疚有个特殊的习惯，他常年带着面具，从来没有人看过他面具下的真容。因此江湖上都说钟不疚是修习了妖法，才能驻颜不老，永葆青春。

　　这次唐纪文离开湛青盟便是要探查钟不疚的弱点。他趁着夜深人静来到怙恶谷外，此时万籁俱静，连谷中的恶人都已经歇下了。
　　唐纪文施展轻功，轻飘飘落在树梢上，那树枝顺势随着晚风一荡，便静了下来，连睡在巢里的鸟雀也没有惊动。

　　唐纪文此前收到埋伏在怙恶谷的内线的消息，对这里的机关暗道已经了若指掌，因此并没有惊动看守。
　　他换上了一身怙恶谷守卫的衣服，正要依照机关打开暗道，却迎面碰上一人从谷口走出来。

　　这人脸带面具，身着黑衣，看身形赫然就是那怙恶谷主！

　　唐纪文神色一凛，还没来得及思索这恶贼怎么大半夜孤身出谷，手上却已经本能使出了迎敌的招式。他心道，既然天意如此，便趁此机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有幸为江湖除掉一个祸害，倒也是件好事。

　　这黑衣人也十分机敏，闪身便避开了唐纪文的这一掌。但这谷口地方逼仄，并不利于两人施展招式。唐纪文因不想惊动这谷里的诸恶人，出手便有所顾忌。但奇怪的是，这黑衣人的招式似乎也有所保留，看着居然有些不想大动干戈的意思。

　　唐纪文看出这一点，出招时便有意将这黑衣人往林中引，这黑衣人居然也顺着他的意思来了。唐纪文心下微觉意外，然而在过了数十招后，这意外变成了大大的疑惑。虽然此人和钟不疚的武功路数如出一撤，但是功力却显然差了不少，内力虽然刚劲有余，但是却没有钟不疚的深厚。

　　于是，唐纪文故意卖了个破绽，趁着黑衣人朝他逼近的间隙，回身一剑挑掉这人的面具。
　　如他所想，那下面果然不是一张阴鸷冷漠的野心家脸孔。
　　但是他却没想到，会见到一张十分年轻的少年面容。
　　这少年年岁不大，若不是他双目如火，眉目如刀，可堪面貌俊美，甚是可爱。

　　唐纪文一时愣住了，不由脱口而出：“你是谁？”
　　少年却不答，只冷冷道：“你要杀便杀吧。”

　　唐纪文有个习惯，若是一开始不想杀的人，便再也下不了手了。而且这少年左不过十五六岁，算起来还是个孩子呢，若是就此一剑杀了，也实在有些不落忍，于是他利落地收剑入鞘，道：“你走吧。”

　　但这次却换了少年愣住了，在他自小到大的教训里，便是先下手为强，对敌人的温柔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他还从没有试过，被人用剑指着还能活下来。从前，所有和他交锋过的人，都已死在了他的剑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成为师傅唯一的弟子。

　　“你为什么不杀我？”少年道，脸上有些茫然，但是那茫然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提起眉毛，勉力作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怒视唐纪文道，“你现在不杀我，若是以后我厉害了，却不会放过你。”

　　唐纪文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模样，心下觉得好笑，口里却十分正经地应和道：“好啊，那我便等着你厉害了的那一天，咱们再比上一局。”接着他回过头，将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发出一声呼哨，唤来了赤珑，一个翻身上马，他朝少年微笑着摆摆手告别，趁着夜色疾驰而去。

　　唐纪文没想到三个月后，他又见到了这少年。
　　这次，却是少年先去找的唐纪文。

　　“你怎么敢来这里？”唐纪文听人通报说有个少侠求见，还以为是哪家的少年弟子慕名而来，却不想见到的却是那日的少年。
　　今日他还是着一身黑衣，却没有戴面具，看上去就是一个英俊可爱的江湖少年，也难怪通传的弟子会弄错。

　　少年却不觉得这有什么，用手拨动着剑穗，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你不是说等我厉害了，便可以来找你比试。”

　　唐纪文扶了扶额，无奈地翘了翘唇角，道：“但是，若是我盟中的弟子知道你是怙恶谷的人，大约便不是你我间的比试了，他们都会想来找你打上一架。”他收敛着没有说出被围殴这个词。
　　“是这样么？”少年有些错愕，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唐纪文心里暗笑，原来这少年只是看似老成，在这些地方倒是颇有些天真。

　　在湛青盟里比剑自然是不现实的，因此唐纪文带着少年去了后山，这里平日里弟子们倒是不常来，算得上安静。

　　少年的功力比那日相见果然强了许多，但是比唐纪文自然还是有些差距，不过他俩这次存了切磋的意思，因此打得有来有往，反倒是十分尽兴。

　　两人酣畅淋漓地比了一个时辰才算完，一起坐在树荫下休息。
　　少年擦了擦额上的汗，兴奋地赞道：“你的剑很好。”
　　唐纪文便将剑从身上解下来，递给他：“你可以试试。”

　　少年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欣喜。
　　剑客的剑是私有物，除了应战轻易不示人，也不会随便给人把玩，这是一种极大的认可。

　　他从这天下闻名的剑客手中接过这把同样天下闻名的剑，小心地用手指轻轻抚摸过剑背，即使是这样的碰触，已经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剑气，更别提舞动起来那耀眼的剑光和凌厉的剑势。

　　他心下悸动，忍不住起身舞剑，点刺挥舞，甚至闭起眼睛，以心去感受它的手感，重量，想象着用它杀人时的流畅。

　　唐纪文看着他，十分自然地道：“这把剑倒也很适合你。若是我那一日使不动了，便将此剑送给你吧。”

　　少年立刻便停了下来，诧异地回过头，觉得自己大约是幻听了。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算不上朋友，这人居然就要把这么贵重的佩剑送给自己，这位湛青盟盟主到底是天性豁达大度，还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大约是少年目光里的疑惑太明显，唐纪文哈哈一笑：“宝剑配英雄，本是佳话。但人总有老去的一天，若是让这锋利神兵，随主人的逝去而长埋地下，岂不太过可惜？所以我此举只是为了不辜负这名剑罢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少年抬起头，喃喃道，他声音不大，不像是要问唐纪文，倒像是自言自语，仿佛遇到了此生最难解的问题。

　　唐纪文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和这少年过了一会招，又许诺将佩剑留给他，这便是算是对他好了么？他少年便行走江湖，交友甚众，遇到兴致相投的人，便喝酒论剑通宵达旦，转眼又四散江湖各自闯荡。这些在他司空见惯的相交之事，在这少年看居然是极其罕有的。

　　这时候，唐纪文才慢慢醒悟，为何这少年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湛青盟找他。原来他是如此寂寞，甚至对于只见过一次面的人的约定，都如此重视。或许，他此生还没有一个朋友，也从未有人跟他有过约定。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在怙恶谷那种地方，有了朋友，大约才是件怪事。

　　唐纪文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某处塌陷下去，语气也不禁柔和了几分：“你知不知道那时我为何没有杀你？”
　　少年回想了下当日的场景，他是因为看到了自己面具下的脸，才停了手，便猜测道：“因为我年岁小？”

　　唐纪文点点头，赞许道：“你很聪明，已经猜对了一大半，不过还有一个原因......”他微微一笑，看了看少年，道，“其实你长得很像我的弟弟。”
　　他说到这里，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小孩童颠颠向他跑来的模样，目光也露出怀念之色：“他小时候很乖，也很听话，还很爱粘着我撒娇。””

　　少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自小就是孤儿，他没有体会过粘着谁，也没有对谁撒过娇，师傅大概算是照顾他长大了，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他对这种兄友弟恭的情感有些陌生，连在脑海里想象也难以描绘完整的图景。

　　但是唐纪文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叹了口气：“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很小的时候便生了场大病。”接着他抬起手比划了两下少年的身量，道，“若是他长到如今，大约就跟你这般高。”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伸手想摸摸这少年的脑袋，但少年却避了开去。
　　其实这少年心中倒不是嫌弃他，只是从未与人这样亲近，心里并不习惯。

　　唐纪文并没有放在心上，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道：“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小声道：“钟轸。”他隐约觉得姓钟大约会让唐纪文不高兴，这说明他并不是什么无辜误入谷里的人，他和怙恶谷主的关系匪浅。
　　于是他又给自己找补道：“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喜欢看星星，轸就是一颗星星的名字。不过平日没什么人会这样叫我。”

　　在怙恶谷里人们大多数都以名号相称，名字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意义，或许今天记住，明天这人便死了，因此很少有人会愿意费这个力气去记住一些终究要被遗忘的东西。

　　但是唐纪文听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还这样喊了他几次。这是第一次有其他人喊他的名字，这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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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伴随着快乐周五，掉落的是快乐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