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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丢一把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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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道车上的窗户都大敞着,周围的人无论被强风吹成什么样子都无动于衷,但温漾却有些受不了,慢慢挪动到最下方的一个塑料软凳坐下。
七八十码的速度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施工地点,温漾站在轨道车的门口往下张望了一下,被这个高度吓得咽了咽口水。
只见张瑞率先下了车,然后抬起头看着一直犹豫不敢下的温漾,伸了伸手,“把你的防护包先递给我,然后就像我刚才那样,面对着车门下车。”
温漾实在不好意思周围的人都在等着自己,强忍着恐惧下了车。脚下的石砟堆得很满,先是觉得硌脚,接着因为石砟码放不严实的缘故脚下跟着滑了一下。
她急忙用手撑着石砟堆的最顶部慢慢挪动到旁边的路肩上,然后有些抱歉地冲张瑞笑了笑。
“没事吧?如果刚才下车是背对着车门的话,被监控拍到是要罚红牌的。”
温漾见张瑞神情没变,还特别有耐心地开始了教学,瞪着茫然的大眼睛回望了过去,“师父,红牌的话是什么处罚?”
“罚款五百。”
从张瑞手里拿过包,跟在身后往人多的地方走去,刚才一起下车的民工这时早已在路肩两边拉好了警戒线。
温漾在觉得新奇的时候,也终于见识到铁路人民工作环境的险恶。她站在路肩往下看了看,十米的深坑吓得她腿软,往下踢个石头下去,回音都可以响很久。再往前走大概是一座年代很久的铁路桥,脚踏板之间早已出现了裂缝,防护栏也已经生锈,轻轻碰一下,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像这一类的地方全都拉上了警戒线,写了“危险,禁止靠近”的警示语。
张瑞停顿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师父,是有什么事情吗?”
温漾从身后的防护包里掏出刚才林景淮给的对讲机,学着张瑞的样子把对讲机别在了左胸前的口袋上。
“去年的时候,有个新来的大学生就从桥上掉了下去,最后回到驻地都没有人发现。”
张瑞转过身带着她继续跟着民工往前走。
温漾被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到了,脸色跟着变得有些苍白,“那他师父没有发现吗?合同里不是有师徒不分离的规定吗?”
“那时候是已经施工结束,我们要返程了,那个男生的师父以为他上车了,而当时驻地签到也没有完善,直到第二天村民报警才知道。”张瑞用手拨着路肩上的草,方便温漾走得舒服些。
“那我……”
张瑞见她脸色突变,也不敢再多讲,指了指左手边铁路上的一个零件,问:“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
“那个看着正方形黑色的板子是橡胶垫板,主要就是用来减震,保护路基还有轨枕。这个呢?知道是什么吗?”张瑞说完接着又指了指地上一个深陷轨枕的六边形部件。
温漾虽不是专业的,但是在来到一线前也是有经过统一培训,此时有些胸有成竹地说:“道钉?”
张瑞点了点头,“对,这个就是用来将钢轨扣在轨枕上,然后还可以固定维持两根轨枕间的距离。”
“轨距我知道,1435毫米。”
“嗯,不错,其实我们的施工很多人都没有见过,我们提前这么早出来就是为了做准备工作。”
张瑞说完就从背后拿下防护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本,表面早已破烂不堪,内里也是翻了很多张才找到一张新的,上面的表格全都空着。
“这个就是我们的防护记录本,封锁内容基本不会变,但时间这些每天都不一样,必须准确填写,然后下面的列车运行情况更重要,你要知道,工地上所有人的安全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说到这里时,张瑞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
大概走了有一公里,终于到了今日具体的施工里程。只见民工们在铁路上挖空了一小截,里面肉眼可见地涌出不少泥浆,接着其中一个民工从不远处拿出好几块巨大的木头,严严实实地塞进了刚才挖空的那个地方。
温漾有些不解,“师父,为什么要塞那个啊?”
“因为我们现在还没封锁,随时都有火车会通过,如果挖空不塞会导致火车脱轨或者因为火车的经过而导致钢轨断裂。这些都会成为铁路事故,是要被待岗的,如果有人员伤亡,主要负责人还要负刑事责任。”最后这句话张瑞刻意压低了声音。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张瑞大概是说累了,不再像之前那样长篇大论地说一堆,但在遇到一些需要叮嘱的东西还是会提醒温漾。
封锁的时候是所有人最忙碌的时间,张瑞也是彻底顾不到她了,用对讲机跟其他人交流了很久。等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时间早已到了凌晨一点。
张瑞带着温漾走到一处比较宽敞的地方,没多久就见一辆机车拉着很多辆机械施工车辆驶了过来,到了温漾面前时便开始减速慢慢停了下来。
温漾拢了拢被风吹开的工装,接着低头扣紧了纽扣。远处脚踩石砟滑落的声音吸引了她的目光,再次抬起头时就看到林景淮从一辆机械车辆上走了下来,钻进两辆车中间,使劲断开了连接的管子,把车钩往上提了一下,就成功分开了。
只见林景淮从手上摘下手套,用手背蹭了蹭额头的细汗,再次抬头的时候刚好跟温漾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温漾一时有些局促,微微地冲林景淮点了点头,对面不远处也给了个礼貌的回应。
原本因为机械车辆的灯而有些明亮的环境,突然黑了下来。温漾从身后的包里翻手电筒,刚拿出来按了下开关,却发现新的电筒可能因为搁置时间太久的原因早就没了电。她一时觉得沮丧,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也不敢掏出来。
这时面前刚刚熄掉灯的车突然又亮了,温漾抬头望过去,只见一位一直坐在林景淮旁边副驾驶位的司机从窗口处时不时往外张望,看完还会转头过去跟林景淮讨论。
林景淮的表情一直没变,副司机却笑得像朵花。
施工正式开始的时候,张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3M口罩递给了温漾,温漾接过打开径直套在了头上。
“我们清筛就是灰尘大,戴着口罩还是有点用的。”
张瑞隔着口罩的声音有些闷,知道温漾好奇还是带着她走到了清筛机的旁边,怕温漾听不懂刻意用比较通俗的文字来解释:“清筛车我们都叫他650,那个伸展下来的大臂会从我们刚才挖空的地方吸砟,然后我们会倒入新的石砟,民工负责填满。之后捣固车会来捣固,让石砟更饱满,也会把轨距恢复到一开始标准的样子。”
没待多久,温漾被灰尘迷了眼,又跟着张瑞去了一开始那个地方。捣固车经过的时候,她很明显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都在跟着颤抖。稳定车经过的时候,感觉更为强烈。
工程收尾的时候,面前的人到处奔波着。这时反倒显得防护工班的人有些清闲,张瑞怕温漾被经过的民工肩上扛着的工具碰到,拉着她的衣角又往后挪了挪。
“谢谢师父。”温漾隔着口罩依旧觉得呛,说话的声音很轻很小。
张瑞叮嘱了她几句,便跑到铁路对面跟其他工班的人谈论工作相关的问题
她很是听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突然天上闪过一道闪电,雷声也有些闷响,雨很快便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滴打在温漾的脸上有些疼,下午出门走得匆忙,防护备品倒带得齐全,却偏偏忘了雨具。
小新街的天气果然变脸飞快。
温漾冲周围张望了一下,其他人要么早早撑起伞,要么从包里掏出雨衣套在了身上。她只觉得无助,甚至开始盼望着张瑞早点过来,也许能蹭一下伞挡雨。
雨越下越大,温漾的眼前早已变得模糊,远处的灯光照过来都不觉得刺眼。
她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还把手放在头顶企图遮一点雨。突然感觉到身旁掉下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一把木质的防护伞刚好滚到自己的脚边。
温漾急忙弯腰拿起伞撑了起来,抬了抬眼就见面前刚好经过的捣固车车门大开。林景淮站在门边,从上往下看,眉头紧皱,“下次出门记得带防护伞或者防护雨衣。”
“谢谢”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林景淮因为车辆移动急忙拉上了车门。
温漾头一回感受到人生地不熟被人照顾的感觉,眼眶跟着有些湿润,甚至不知道滴下来的到底是发梢掉下的雨水还是没忍住落下的泪。
这时张瑞等着面前的车经过终于从钢轨上方走了过来,看着温漾还在滴水的衣摆,有些惊慌,从防护包里掏出自己的备用工装递了过来。
“怎么淋成了这样?”张瑞问。
温漾一副仿佛做了错事的样子,“下午走得急,忘带遮雨的了。”
“那这把雨伞是……”张瑞抬着眼看着温漾头顶的雨伞。
她长长的睫毛微颤,薄唇轻启,还顺势用手紧紧地捏了捏伞柄。
“林师哥刚才递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