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夏景长》七月烟雨

13、繁花

　　钱元夕每天都在医院陪护，杨奥没再去医院。

　　最后去那两次，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顾爸爸看他的眼神不对劲，没前几日那么慈爱和蔼了，细看还有些嫌弃。

　　杨奥拿着活动策划十几分钟，转头看见柜子上的照片。顾倾是不是该回来了？

　　——

　　顾倾的确已经回来了。宋冉亲自开车来机场接她，两个人从出口闲聊到车上，上了车宋冉立刻换话题。

　　“我跟你说，杨奥不行。”宋冉急切地发表自己的结论。见顾倾眼神古怪地瞅着她，她次意识到刚才的话有歧义，忙解释道：“不是那方面不行，是他这个人不合适。”

　　“吓我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劲爆的事。”顾倾扯过安全带扣上，扭头看宋冉，“怎么说起这个了。”

　　“你姐夫生日，他来吃饭，跟我问了你。开始我觉得不错，人不花，又多金，没什么特殊癖好，看穿衣打扮就知道是个讲究人。”她画风一转，“谁知道晚上我细问了你姐夫，结果问出个白月光。合着找替身呢！”

　　顾倾让她逗笑了，笑着靠到椅子上。眼底有泪光，神色有些疲倦，她眯着眼说：“这年头，谁还没个白月光。”

　　“你有吗？”宋冉貌似随意地问。

　　“有呀。”顾倾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不过也忘得差不多了。”

　　宋冉诧异，这是她第一次听顾倾谈及情感，她们俩平时连韩颂都很少谈起。在国外时，每次她让顾倾说说对韩颂的感觉，顾倾都一笑置之，仿佛那是多么不值一提的事。

　　车子停在春堂里小区正门，宋冉落下车窗对从前面绕过来的顾倾说：“我的结论也是猜的，其实，如果有感觉，没必要那么较真，相对我见过的那些相亲男来说，杨奥还不错。”

　　顾倾朝她摆手，说了声“谢谢”。车子开走，顾倾往小区里面走，迎面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她家对门的邻居张婶，另一个是她妈的死对头林阿姨。

　　邻居张婶朝顾倾招手。“倾倾啊，你可回来了。”

　　林阿姨眼神犀利地打量顾倾，埋怨道：“你这孩子，从前在国外回不来就算了，都住到眼皮子底下了还不管不问，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张婶。”顾倾自动忽略了林阿姨的话，见张婶急着说话，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妈……”

　　“别着急已经没事了，在医院住了一周，也该回来了。”张婶把医院确切的信息告诉顾倾。顾倾道了谢，打车直奔医院。

　　顾妈妈一见顾倾先红了眼眶。忍不住训道：“你是一周没吃饭吗？出个差瘦成这样。”她转头指使顾爸爸，“快去外面买俩菜。”

　　顾爸爸笑呵呵起来，打趣道：“看来酒店肯定没有红烧肉和回锅肉。”

　　顾倾原本强忍着才没流出眼泪，让两个人一打趣，眼泪彻底反流了。“也没有红烧排骨和水煮肉片。”

　　顾妈妈一拍腿：“我就说嘛。吃货怎么会瘦，原来是菜不和胃口。给她买红烧排骨和水煮肉片。”

　　顾倾抱了抱顾爸爸，又抱住顾妈妈。

　　顾妈妈一下下顺她的背，说：“本来也没多大事，是我不让他们说的。”

　　“没有下次了。”顾倾抽纸擤鼻涕，“我就算正上天你也得打给我。”

　　“你快上天吧，我可不敢拽你后腿。”顾妈妈笑起来。

　　顾倾不住地询问病情，把顾妈妈问烦了，好几次转移话题都没成功，直到说到杨奥。

　　“杨奥？”顾倾疑惑，“商铺的业主？”

　　“对，就是他。小伙子人真好，后半个月你反正没什么事了，见见张婶的侄子和小杨吃个饭……”

　　顾倾头嘭地膨胀到两倍大，耳朵嗡嗡作响。
　　“妈我饿了。”

　　一家三口围着病床吃了一顿中饭，顾妈妈不依不饶催顾倾去相亲，顾爸爸万年和稀泥，顾倾一如从前能推就推，推不了先应下，去不去就不一定了。

　　顾妈妈要午休，催顾倾回餐厅看看。“顺便找小杨道个谢。我听说，他住商铺三楼，别忘了买点东西，或者干脆请顿饭吧。”

　　“那天我就想说。”顾爸爸忍无可忍开口道，“小杨救的你，要请吃饭也是咱俩请他，倾倾一个女孩子跑去请人家吃饭不合适。别听你妈的。”

　　有人救场。顾倾急忙应下：“就是，我请不合适，等出院，你们请吧。”不等顾妈妈说什么，她先溜了。

　　餐厅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快递单还不少。宋晓迪和丁玲正在打包快递，听见门响，抬头看见顾倾，高兴地大声喊“老板”。

　　顾倾一直觉得老板两个字有点土。但是今天听，还不错。

　　小穆听见声音从后厨出来，看见顾倾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总算回来了。去过医院了吗？”

　　顾倾点头，诚挚地朝他们道谢，挨个抱了抱。“我妈说，出院了让你们都来家里吃饭。”

　　在医院吃中饭时，顾爸爸跟她讲了一遍这几天都谁去看过顾妈妈。餐厅所有员工都去过，小穆隔天一去。最近三天钱元夕天天陪护，之前四天杨奥天天陪护。邻居和老同事也来了一波。让她见了大家别忘了寒暄几句。

　　顾倾一面自责一面感动，她有一帮好朋友。父母也有一群好邻居、好同事。

　　“没事没事，我们就算替老板尽孝了。”
　　“瞎说什么，我们算替老板跑腿了。”
　　“这么说也不对吧。”
　　“那怎么说？”

　　小穆无奈瞥俩互啄的兼职生一眼，对顾倾道：“杨先生刚走。”

　　“我看看那天的监控。”顾倾虽然没能从父母的话里听出什么，但夫妻俩二十年惯用来遮掩的手法一点没变。

　　她不拆穿，自有办法知道事情始末。

　　“幸好没删。”提到这个小穆先笑了，“叔叔嘱咐我两次，让我删了。”

　　顾爸爸这么做无非不想顾倾看到当时的情况。

　　小穆把监控录像发给顾倾，回后厨继续她的工作。

　　顾倾坐到窗边看录像。短短几分钟，看得浑身汗毛倒竖，后背一层一层地冒冷汗。

　　半晌后，关掉手机。她拨了钱元夕的电话。

　　“倾倾你回来啦！”钱元夕在对面兴奋地喊。

　　“什么事这么高兴？”顾倾问。

　　“哈哈哈我接到二人行年会的邀请了！我竟然在主演行列！”

　　顾倾眼前立刻蹦出钱元夕兴奋到疯癫的状态。“我在店里，你抽空过来，给你做好吃的。”

　　“我要吃你做的甜品！”

　　电话挂断，丁玲端着一杯果汁过来，安慰道：“老板你别太难过，那天我趁乱踹了那个年轻的女人一脚。”

　　顾倾惊的半张着嘴，随即忍俊不禁道：“谢谢你，再遇见，别再冲动了，她不配你那一脚。”

　　丁玲听的美滋滋，又道：“杨先生最近总去隔壁的图书馆，刚才从餐厅离开，直接进了图书馆。那天多亏他，老板你要不要……”她活像个小媒婆，比顾倾自己还关心她的终身大事。

　　顾倾喝光果汁，把空杯子塞丁玲手里，起身道：“现在就去。”

　　那段视频里，唯一一个帮了大忙的人是杨奥，就连顾爸爸和小穆当时都慌了神。于情于理她都要亲自过去道谢，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还有其它事情一并问了。

　　推开图书馆的门，顾倾有些意外。

　　这间图书馆的一楼跟春棠中学的图书馆有些像，她边细细观察每一处像的地方，边慢吞吞迈上二楼。推开二楼的门，她更惊了！一楼只是有些像，二楼却是一模一样。只是比较新。

　　两个管理员抬头看顾倾，年纪稍大的管理员怔了一下。

　　顾倾惊诧于图书馆的布局和装饰，都没来得及看人。

　　她脚步不听使唤地顺着墙上的画向右拐去，图书馆右边有一条她十分熟悉的画展长廊。长廊两侧挂满了出自于春棠中学各位老校长的画作和书法，一直向里延伸，后面分别是建校十周年、二十周年、三十周年学生的画作和书法，其中还有几篇散文和诗作。

　　顾倾一一看过去，不觉间眼眶发酸。自从高三离开春棠中学，她再也没回去过。她不敢，她怕那道身影跃然眼前。

　　大脑里翻涌的思绪在看到一张画作的瞬间，猛然冻住。

　　身周所有东西迅速失去颜色、扭曲、崩裂，一切的一切只剩眼前的画作。

　　眉清目秀的少年坐在图书馆的墙与书架之间的空里，他有一张中性的脸，和一双腼腆的眼。书放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只修长的手抓着书的边缘。他垂着头，额发搭在眉间，唇微张。

　　这张画，顾倾再熟悉不过。不是只有他吗，为什么还有她？

　　她与他隔着三个书架，坐在墙与书架的空儿里，垂头，正在画板上画着什么。

　　年少轻狂时，顾倾觉得自己画技无敌，能藏的都藏好了。此时再看，处处透着不加掩饰的心思和幼稚的滑稽感。

　　一阵笑声打断了顾倾的思绪，她转头看画廊的尽头。

　　尽头是一间活动室，透过整面玻璃墙，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杨奥众星捧月，坐在一群人的最前面。他身后是一面投影墙，墙上是一本书的封面图和周边图。下面第一排是记者，后面三四排挤满面容稍显青涩的大学生。最后一排是摄像老师。

　　她靠近活动室，话音从玻璃门的缝隙中传出来。

　　杨奥的声音清朗悦耳，慢条斯理说话时总能给人以愉悦感。

　　“相比春花，我更喜欢夏花。”他朝下面围坐的记者和学生淡淡一笑，“春花虽然烂漫，花期却很短，经不起几番风吹雨打就落了。夏花更耐得住等候，承春华启秋实，但凡花开，便是繁花满树，且花期长。所以才有那句‘繁花夏景长’。”他说着顿了一下，若有所感朝外面扫了一眼。

　　顾倾定定看着他，她很想挤出一丝笑。

　　杨奥收回目光，脊背离开椅子，大手抚过大腿上的西裤，随后又挪了挪腿。

　　他紧张了。
　　顾倾往旁边移了两步，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不过世间万卉莫不需要春风渡，春风起，万物苏。百忍成金如夏花也要经过一个生气喷薄的春天，在经历几番风吹雨打才能开出‘繁花满树’。下面，有请一位同学上来聊聊自己的想法。”

　　顾倾绕过临窗的书架，停在一处承重柱旁，怔怔地盯着前面的书架发呆。

　　——我更喜欢夏天，槐花开的时候。

　　——你在图书馆里，画的什么？
　　——骷髅头，几何图形，就这些。
　　——送我一张骷髅头吧。

　　她送了，却不是骷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