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夏景长》七月烟雨

11、繁花

　　黑色SUV穿过市中心，从东道传媒大厦门前马路上疾驰而过，径直开向北湖小区。

　　车子停在餐厅外面的停车位，与小电动汽车并排。

　　杨奥下车后，从SUV前面绕到与小电动车夹出的小道里，脚步放慢，摸了摸前车门上粘的防撞硅胶大白。

　　手机里蹦出几条林方回的信息。

　　【英雄救美，美吗？】
　　【扔我一个PK三个，你还是不是人！】
　　【我要退股，不干了！】

　　杨奥看完退出界面，点开顾倾的界面，没有回信息。

　　是没看见吗？

　　他站在两车之间的空隙里太久，久到餐厅里的宋晓迪和丁玲都好奇地站在玻璃门前盯着他瞅。

　　手机揣进兜里，杨奥抬头就对上四只好奇的眼睛。他朝那边招了下手，丁玲热情回应，宋晓迪故作冷漠地按下丁玲的手。

　　杨奥没有进餐厅，朝着便利店那边走去。

　　图书馆的门开在便利店旁边，便利店与顾倾的餐厅隔着一家名品茶业。所以顾倾没关注过图书馆，他有些庆幸顾倾没来过。但又有些失落。

　　图书馆一楼很窄不足四米宽，进深却有十二米，左边墙上是书架与壁桌。十几米长的壁桌上坐满了看书、写作业的学生。

　　杨奥直奔右侧的楼梯。

　　楼梯上坐着几个看书的孩子，墙上的格子胡乱摆着读者随手乱放的书。

　　登上二楼，豁然开朗，这里才是真正的图书馆。是一楼餐厅、茶叶店、便利店的二楼联通起来的，有一千多平米。

　　“北湖城市书房”的牌子旁边并排挂着两个牌子，“XX省阅读活动推广文化站”“A市作协作家活动中心”。

　　两名管理员正在分拣还书箱里的书，看见杨奥，年纪稍大的管理员起身叫了声“馆长”。

　　杨奥颔首，见他要过来，忙道：“我随便看看，你忙你的。”说话间，脚步调转，穿过挂满画作的长廊，直奔东边的阅读活动室。

　　年轻管理员好奇地盯着杨奥背影看，问道：“是那个名誉馆长？好年轻。”

　　“下次记得打招呼。”年长的管理员提醒道，“A市十几间城市书房，这三年关了一大半，只有北湖书房越来越好。多亏杨馆长。这地方都是他的，就连作协和省推广活动都是他找来的。”

　　年轻的管理员刚上岸没多久，所以入职也没多久，上班之前跟家里人打听过单位的情况，他听信传言，本以为领导是跟他一样是裙带关系户，万万没想到是位真大佬。

　　“不是说他家……”年轻管理员还没说完，溜达了一圈的杨奥又踅回来了，他忙闭嘴。

　　两个活动室都在搞活动，杨奥看看情况就回来了。他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抱着书一直走到图书馆最里面。书架与墙之间有一条过道，过道里有堵着或靠墙站着，或席地而坐。

　　杨奥拎了一个榻榻米座椅走到角落里，放下椅子盘腿坐在上面。翻开书时，他下意识望向旁边。窗外的阳光落在或站或坐的人侧面，模糊的光晕里，他似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一个多小时过去，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顾倾的信息蹦了出来。
　　——我确定我听过

　　手垂下，杨奥盯着书很久都没有翻页。

　　杨奥跟管理员一起下的班。两个管理员去坐公交车，他则拐去了顾倾的餐厅。

　　在他前面，两个穿着讲究的女人先一步走进春棠餐厅。

　　杨奥放慢脚步，落后两米，他这边开门进去，就听前面进门的年轻女人语气傲慢地说：“顾倾呢？叫她出来！”

　　说话的女人二十五岁左右，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被她挽着的女人五十多岁，气质雍容，珠光宝气，只是那双眼睛好似食肉动物的眸子，透着一股子杀意。

　　“您好，我们老板不在，您有事可以打她电话。”小穆迎上前，笑着说道。

　　“是知道我要来，躲起来了吧。”中年贵妇满口嘲讽。

　　“谁人让你进来的——”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说话的人语气更加不善，透着愤恨，听得门口的人俱是一愣。

　　杨奥看清走进来的一男一女，下意识往门口的绿植后面挪了一步。

　　顾妈妈和顾爸爸吃过晚饭无事可做，想起顾倾远在首都比赛，餐厅扔给了二十几岁的经理，两个人越想越不放心，索性打车过来看看。结果进门就撞见仇家。

　　顾妈妈眼睛活像杀红了似的冒着血光。

　　“你别激动，别激动。”顾爸爸顾不上别人，先安抚老伴。顾妈妈前年做的心脏搭桥手术，去年因为顾倾离婚又犯过一次，今年绝对不能再厥过去了。“我们先回家……”

　　“回什么家！”顾妈妈几大步走到中年贵妇面前，“张于兰！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张于兰鄙夷地看着顾妈妈，她自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架势，特别是对上“普通女人”。
　　她讥笑道：“不欢迎我？我看不见得。既然那么想跟我撇清关系，就不要跑去倒贴我儿子。”她说完，给旁边的女人递了个眼色。

　　旁边的牧乐音拿出手机，把屏幕伸到顾妈妈面前。“我跟韩颂马上要结婚了！顾倾不要脸，我还要脸！先管好你女儿吧！”

　　顾妈妈不认识似的看着手机里的两人。韩颂抱着顾倾，动作像是要亲顾倾，顾倾的脸被韩颂遮挡的只剩下四分之一，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怎么回事？顾妈妈眼前一花，身体跟着晃了一下。

　　顾爸爸忙搂住老伴儿。他看向韩颂的母亲，目光严肃，面上冷酷。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他厉声道，“你这么急于找顾倾，我猜你只是想在事情有个模棱两可的苗头时掐灭。既然事情只有个苗头，你大可不必找顾倾，不如先问问自己的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夫妻俩都知道顾倾的感情症结在哪，所以从不怀疑疑顾倾会对韩颂“旧情复燃”。

　　对上顾父，张于兰有些退怯。眼前男人的气势与韩晋林十分相似，冷酷无情时简直如出一辙。“先送上门的是她，照片里的是她，难道还会有错！”

　　“你以为她稀罕你们家！”顾妈妈挣开顾爸爸的手臂，快步上前，手指几乎戳到张于兰的鼻子，“要不是我，要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她会委屈自己……”

　　“你说什么！”张于兰脸色涨红，啪地拍开顾妈妈的手，“韩颂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顾妈妈突然抓着胸口。
　　“秀芝——”顾爸爸抱住老伴儿，对小穆喊道：“叫救护车！”

　　一道身影拨开怔住的张于兰，扶着倒下的顾妈妈跪在地上，接着手指探向顾妈妈颈动脉，确定颈动脉消失他马上开始给顾妈妈做心脉复苏。并对慌神的顾爸爸喊道：“叫她的名字！”

　　——

　　医院急救室灯灭，杨奥扶着身体僵硬手指冰凉的顾爸爸上前。

　　两人随着医生和护士一路回到病房。

　　从医生口中得知顾妈妈已经无碍了，顾爸爸才终于想起来帮助他的青年。

　　顾爸爸感激地握住青年的手。“你是来用餐的顾客吧？太感谢你了！你是大夫吗？”

　　“我是商铺的业主，不是大夫。”杨奥扶着顾爸爸坐下，“我跟顾倾算是朋友，您不用客气。”

　　“朋友啊。”顾爸爸小声念叨，“这次多亏了你，我一慌什么都忘了，心肺复苏顾倾教过我一百遍了……”说话间，顾倾的电话打了进来。顾爸爸朝杨奥做了个“嘘”的手势，才接起电话。

　　“都安排好了吗？”顾爸爸语气平静地问，“……晚饭吃了吗……别总吃面包没营养……你妈串门去了……我呀，我泡脚呢……不说了你休息吧。”

　　电话挂断，顾爸爸又赶忙拨了餐厅的电话，一再嘱咐小穆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顾倾。

　　杨奥靠窗站着，眼睛时而端详顾爸爸，时而望向顾妈妈。他们没怎么变，只是老了。还是那么围护顾倾。他垂头看向脚尖。

　　“还没问你叫什么。”顾爸爸转头找人。

　　“叔叔，我叫杨奥。”

　　“让你跟着忙活了大半夜，太不好意思了，快回去休息吧。”

　　“今晚我陪您。”杨奥说，“反正没什么事。”

　　“那怎么行，明天还要上班，快回去吧。”顾爸爸起身把杨奥往外推，“改天顾倾妈妈出院了，我们请你吃饭，今天多亏有你……”

　　杨奥被顾爸爸推出了单人病房。他下楼买了三套洗漱用品，又去买了点好消化的宵夜。回到病房，顾爸爸正抱着顾妈妈的手低声念叨什么，听见开门声，猛地抬头看过来，眼里的泪光还没来得及擦掉。

　　顾爸爸急忙擦掉眼泪，远远望着杨奥，恍惚间觉得他像极了一位故人。

　　“叔叔，我买了点粥，您吃点。”杨奥垂眸走进来，装作没看见顾爸爸眼里的泪。

　　他把东西摆在病房沙发前面的小桌上，自顾自地说：“我刚才又去问了问医生，医生说药有镇定成分，阿姨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阿姨在休息您吃完东西也休息一会儿，我跟您换着来。”

　　顾爸爸坐在床边，目光定定地看着边摆饭边跟他聊天的青年，他又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是不是他老眼昏花了，这孩子怎么像李彦成？

　　“我这记性太差劲，你之前说你叫什么？”顾爸爸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下，仰头凝视小桌前面挺拔的青年。

　　“……叔叔，我叫杨奥。”垂在大腿两侧的手指慢慢蜷缩，少顷放开，“杨树的杨，奥秘的奥。”

　　“姓杨啊。”顾爸爸若有所思地垂着头，半晌抬头慈爱地看向杨奥，“你也坐，一起吃。”

　　杨奥端起粥，递给顾爸爸，垂着眼帘也能感觉到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