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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大型货车 ...


  •   王志山备受煎熬。
      分局里董留成同样兴味索然。
      董留成像是一直趴在低谷里默默低头的人。除了分局偶尔开会的时候,他会到场亮亮相,更多的时间,他少言寡语。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一人在忙什么。他带的一个兵,与他不同,每天忙着家里的小孩,总往家里跑,极少露面。两人似乎成了单位里不为人知的角落。
      董留成不在乎别人是否关注他。他不想刻意给别人留下什么。
      分工的那一年,学生会主席的头衔,未能给他带来任何光环。他少有地打破了学校历任学生会主席会留在地区城市单位的惯例,跌落县份。在税务局,刚开始他以为县税务局会给他关照,将他留在城关分局;不想,现实再一次给了残酷的一脚:他毫无悬念地被分到了小镇的税务分局。
      小镇税务分局里,董留成一直过得压抑。方方面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同一年分工的,不乏大学生。人人无一例外,像是被压到五指山下的孙猴子,纷纷游落乡镇,在乡镇动弹不得。不仅不得调动,甚至不得提拔。里头的原因和说法,董留成虽从未得到证实,可他感受得到。在无法改变之下,他顺应了。除了上班下班,他变得无声无息、不声不响。唯一的,是该干什干什么。他学会吞咽委屈,磨平棱角,甚至陪着傻笑,以此面对逆来顺受,不动声色。他要扛过所有的苦,熬过艰难的孤单,咽下难奈的心酸,等待阳光。谁都知道,在体制内工作,一定要懂得汇报。可他极少汇报,更选择少到张兴福面前露脸。
      终于,他等来了了解他、熟悉他的王志山。王志山分来后,曾经的校友,成了久违的朋友,两人无话不谈。
      这天,两人一同外出办事。刚出大门,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董留成阴郁的脸上。看着他的脸,王志山突然想起与他出双入对的林红,不由得好奇地问,林红和你怎么样了?怎么我来了分局后,就没有见到她来找过你呢?
      话题勾起了董留成的心事。起初他默不作声。一阵沉默过后,他幽幽地道:
      “林红来找过我。就在你工作前几个月,她还来过一次。她是一个人来的。来了后,她说,‘这回我不回去了。我跟你守在这里,班也不上了——我到江北街头摆个水果摊,或者租个门面什么的,留下做生意,跟你过日子。等生米煮成熟饭,我再跟家里人开口。’”
      说到这儿,董留成已是一脸死灰。
      好好的一对有情人,怎么是这样?王志山急促地道: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林红家反对?”
      董留成抬头望了望天。天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如同此时的董留成的心里一样。他许多不说话,走了一段路,这才缓缓地道:
      “是她家里不同意。毕业后,我上过她家。她家在贵州新义。你知道,我们那一届学生,贵州新义来的一共五人。分工后,林红分到了新义税局。她是独苗,父母是高干。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父母不同意我们。林红倔着皮子,偏要和我在一起。刚开始我想不通,父母和恋人之间,她该选谁?后来我想通了。谈恋爱本质是情绪交换。爱的本质是感情交换。而婚姻的本质,是价值交换。爱跟婚姻不一样。爱是牺牲,只会带来痛苦。爱情和婚姻不是一回事。表面上它是两个人的事情,一块过日子,可背后牵扯两个家庭,就得看两个人能否给对方提供价值交易。婚姻是双方利益的平衡。什么是平衡?就像我们战友一样,分工明确,做贼分赃均匀。这话是不是很残忍?但这就是事实。平衡了就稳定,不平衡就出问题。说到底,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每个人与父母的血缘关系断不了,生来注定;改变不了的事情,结婚的双方说断就得断。我总不能因为人家只有一个林红,林红要和我结婚,我们坏了人家的家庭关系吧?最后我想明白了,跟林红分手。林红不同意,从新义过来找我。我将她送走了。为此,我想不通,躺在床上整整一个礼拜,才回过神来。说实话,我差点死了。哥们,要是我没挺过来,你再见不到我了!”
      原来二人有着如此悲壮的离别!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难以呼吸。王志山不想再次让董留成难受,变了口气,打趣他道:
      “那,兴福提到的‘老佳兴家的姑娘’怎么回事?”
      “那是玩笑。”董留成一时间多了似笑非笑。巨大的悲伤过后,他的眼神掩饰不住清冷:
      “他所说的‘老佳兴家的姑娘’,是江北中学的一个女生。我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姑娘的爹名叫李佳兴,在老城做豆腐,兴福管姑娘叫‘老佳兴家姑娘’。兴福之所以往我头上扯,是因为我来工作的第二年,去江北中学搞了一期税收宣传。上台演讲后,人家叫我‘孙老师’,来找过我几回,兴福拿我开玩笑。”
      原来如此!王志山心头多了一个个惊叹号。他痛惜董留成就此错过了林红。可人世间的你情我愿,最终能牵手的,又有多少呢?
      知道了董留成与林红分手的事情,王志山对董留成多了理解。他知道董留成像是在黑暗中睁大了眼,在韬光养晦;也知道了他在等待。他在等着属于他那一片天空的到来。
      这天过后,王志山一心要帮二姐贷款。他想听听董留成的建议,或许他有办法。
      一连几天不见董留成。
      好不容易,他见到了董留成。
      董留成终于出现了。这是两人好不容易的见面。双方多了说不出来的亲切感。王志山心急,开了口:
      “老流,这些天你死哪儿去了?要不是现在逮到你,我差不多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董留成长长地“咹”了一声,不紧不慢,看向王志山,似笑非笑:
      “乱说,什么我不在?我每天都在上班!你不能说没有见到我,就说我没有来上班。干工作需要耐心。所以别在我不在的时候,找我不在的证据;也别在我的时候,找我的痕迹。这最傻。”
      说着这话,他抬了抬手上的一本书。那是一本绿色封面的《国家税收教程》教材,上面多了“高校课本”的字样。
      原来董留成在准备自学高考!
      一听王志山找自己是遇到了大事情,董留成将书放进身后的文件柜里,压低了声音:
      “你我一辈子窝在这个夹皮沟里有什么搞头?该读书时就读书。你至少不会想当个中专生,当一辈子吧?跟我一样,你可以参加成人自考呀!”
      王志山被贷款事情烦恼,哪有心思考文凭?他向董留成倒了苦水。
      董留成一反常态。
      他没有张口说话。
      王志山心冷了。
      原来董留成也帮不了自己。
      王志山失望极了。
      极度失望中,这天,董留成突然来了。他找到王志山,说是赶快跟我去办趟私事。
      说这话时,董留成声音压得低低的。
      一听董留成要自己帮忙,王志山放下手中的事,跟着他出了门。
      董留成似乎早有准备。他一身便装,一出门,连走路都变得大步流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而王志山来不及换上便服,只能身着制服,跟上了他。
      两人出了小镇。
      董留成两眼放光,打量着过往车子。
      一辆车经过,他手一抬,拦下车。
      是一辆拉客的微型车。
      简单的问价过后,董留让王志山跟他上了车。
      车子驶出江北,直奔龙泉。
      见到熟悉的龙泉,王志山憋不住了,问董留成你要去龙泉干什么?董留成不作答,只说了一句话:
      “到时候就知道了”。
      望着董留成一脸冷峻。王志山以为董留成是家里碰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再追问。
      车子在龙泉一拐,驶进了龙泉信用社大门。
      董留成与龙泉信用社的上上下下多了熟悉。信用社的人见到董留成,像是见到了娘家人,人人冲他打招呼;而董留成则逢人介绍王志山,弄得王志山很快认识了每个人。
      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盛吉庆来了。他是信用社主任,年近五旬,额头眉毛稠密,看上去老成持重。见到两人,他冲两人点了点头:
      “来了?”,
      董留成点点头,带上王志山,跟着盛吉庆进了营业室。
      营业室里,营业员关上了营业室大门。
      “吱吱呀呀”的电动关门声过后,营业室光线暗了下来。副主任赵忠随后赶到。他点点头,不说话,多了几分神秘。
      一番眼神示意下,营业员冲盛吉庆、赵宗正、董留成点点头,打哑谜似地从保险柜里拿出一沓现金,用报纸包了,递给董留成。
      董留成不接,王志山上前接钱。拿下钱,董留成冲盛吉庆和赵忠正点点头,出了门,上了微型车。
      微型车一路疾驶,驶向县城。
      路边有一辆停靠多时的大货车。见到车牌,董留成让微型车停下来。
      两人下车,董留成打发微型车走了,带王志山上了大货车。
      诺大一辆货车,没有拉任何货物。载了两人,很是轻快。
      车子快速迈向地区城市方向。货车驾驶员与董留成长长得相象。王志山一时间猜不出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驾驶员憋不住了,冲一身制服的王志山笑了笑:
      “你,跟我大哥一个单位的?”
      王志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驾驶员不是别人,正是董留成的大兄弟董留功!董留功开的货车,不是别的,正是自家的大货车。
      大货车一路向南,高速驶进地区城市。
      董留成一声不吭,将此行目的蒙在鼓里。王志山一头雾水。他感觉三人成了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一串疑问号,只能吞在肚子里。
      大货车进了市区,再一拐,驶进了一块立有“地区运输总站”牌子的场地。场地巨大,四下里多了人影晃动。场子的中心位置,摆满了一辆辆崭新的“东风”牌大货车。车子崭新齐整,分外显眼。
      三人下车,来了一个年青人。他是董留成的三弟董留勋。年青人一脸兴奋,像是逢年过节一样,欢喜不已:
      “哥,我看过新车了!有现货!就等我们付款。”
      董留成让王志山揣好钱,一个人呆在车上;自己则和两兄弟,上了前方的办公楼。
      三兄弟很快出了办公楼。他们拿过王志山看管的钱,再次折进办公楼。
      等到三兄弟再次回到王志山跟前,脸上乐开了花。人人喜气洋洋。董留功连声说,
      “总算拿下车了。”
      直到这时,王志山明白了,原来此行是来买新车!
      董留成和董留勋上办公楼交款去了。留下董留功和王志山在车上呆着。董留功跑了多年的大货车,走南闯北,性格豁达,藏不住事,也不拿王志山当外人,道出了此番前来的原委。原来,董留成一家兄妹四人,董留成老大;家里还有一个妹妹董留艳在家读书,其余哥俩在外搞起了运输。多了运输门路,董留功先行一步,拿下大货车驾驶执照,由在乡政府工作的父亲孙社堂出面,拿下银行贷款,盘下了第一辆货车,跑了长途。等到长途货运路子蹚熟,小弟董留勋学了驾驶证,准备再新盘下一辆车,增加一辆车跑货运。货运需要的是货车。眼下这一趟,别无其他,只为买新车而来。新车紧俏,董留勋提前几天在地区城市多方打探,得知地区运输总站有货车待售,三兄弟分头行动,一头由董留勋挑车;另一头由董留成筹钱。为节省时间,董留功出动货车,拉两人前来,一举拿下刚看中的新货车!
      疑问尽释,王志山与董留功放松开来,下车休息。
      场上依旧是三三两两的人,在围着新车看热闹。一位衣着干净齐整的,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人人叫他“教练”。教练在众多人中,像是众星捧月一般,笑盈盈地。董留功小声介绍,这儿是总站的培训场地,那位教练不是别人,正是培训站的总教头!
      两人抽了根烟,正要离开,来了一人。来人心急火燎,直奔教练:
      “教练,我车被交警扣了!能不能想想法,把车要出来?”
      教练左顾右盼,看到了王志山。他向王志山走来。等到人近了,他张口道:
      “仁兄,能不能帮个忙,去跟我要下车?”
      王志山懵了。你是不是弄错人了?我一个小角色,哪能帮你什么忙,有这么大的能量?正要开口,董留功上前,对着教练一阵耳语,教练走了。
      王志山抽了身。
      不多时,董留成和董留勋出来了。两人拿了张出门条,走到一辆崭新的东风货车前,董留勋上车发动车子,让董留功带路,返回县城,回了老家。
      路上王志山对着培训站教练的乌龙一幕,弄得一头雾水。倒是董留成很快听出了端倪,笑了:
      “刚开始我也奇怪,教练找你干什么?后来一想,他肯定是病急乱投医,错把你这身制服当交警了!这个社会教练最吃香,黑白两道,大小通吃,连我们税务局的,也成了他们眼中的马前卒。你王志山一路来得急,没有换制服,让教练看走了眼!”
      新车很快进了董留成老家村子。村品站了人。为首的是前来迎新车的董留成父母。二老手持鲜艳红布,喜得合不拢嘴。两人给车挂了彩,放起了喜庆鞭炮。
      炮竹声声,董留成的舅舅在家里做了一桌子饭菜。一家人杀鸡宰鹅,饭菜热气腾腾上桌,庆祝新车到家。
      饭桌洋溢着祥和与憧憬,人人吃得畅快。一家人不为昨天愁苦,不为明天担忧,谈论着新车落户什么公司、跑什么方向,能赚多少吨公里的钱,不亦乐乎。王志山被感染了。以往到过农村的每一户人家,听的全是田间地头事;到了董家,却成了“要想富,先修路”、“要发家,跑上交通搞运输”的致富经,以及下一步需要打点什么,盘上什么活。整个董家俨然沙龙或者会议室,说着生意、谈着买卖,恍如并非身在普通农村。就连高考失利,准备再补习一年高三的的董留艳,也在饭桌上,凑了热闹,征求起了全家人的意见:
      “去年帮我报志愿、补习的陈老师,今年我还要不要跟他?我今年改读文科,不读理科了哇!陈老师恐怕不对路,是不是要另外找个补习老师?”
      最高兴的当数董满堂。这位一家之主,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忘不了最后的总结发言:
      “噢,家里这下多他个车,又多了条财路!咱们董留勋有了事做,我们董家日子就不愁过了嘛!”
      天色不早,董留成和王志山起身要回单位。
      董留成母亲依依不舍,将二人送到了村子口。
      临别时,老母亲忘不了再三叮嘱董留成:
      “留成,你碰碰找找,该找个人结婚了哇!你看村子跟你同岁的,小孩都能给老爹(笔注者:老爹,本地方言,是指爷爷。坝子管爷爷叫老爹,管叔叔叫爷爷)抱烟锅了!你老大不小了,抓点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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