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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资金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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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催贷的是江北信用社主任业光耀。李富有冷库来了日本客商,一时间在江北传开,他有所耳闻。跟李富有一样,业光耀耐心地等着李富有还下当初贷下的贷款。左等右等,不见李富有前来,他等不及了。
李富有的冷库,业光耀心急火燎地赶来了。
见到李富有,业光耀话不多说,亮出双方合约,要李富有履行约定,将贷下的十万元钱如期归还。
贷款到期,一向说话利索的李富有,变得结结巴巴。都说常人有“三急”,可作为生意人,资金告急,比一个人的“三急”还要命。李富有气喘息粗,比业光耀还急。
面对业光耀,李富有不得不讲起了自己的手头拮据,恳请业光耀宽限几日,等日本客商货款一到,立马还钱。
谁知业光耀更急。他一连向李富有道了苦水:
“李总哎,我已经是县联社考察的信贷处主任人了!如果不出什么岔子,最近几天,我恐怕就要离开江北,到县联社去报到。眼下是我的考察期。关键时刻,比你总不能掉我链子吧?经我手的大额贷款不多,你算是其中一家。说好的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贷款到期,如果你不还上,牵连了我,害我升不了职,你是不是有点忒不厚道了哇?”
想着当初在信用社的拍胸脯、夸下海口的场景,李富有更是气短。都说老板们腰包不鼓,口气就不硬。他只有陪着笑,连声道:
“是是是。业主任说的是,说的是!这事关乎到你主任、哦不,业大主任的前程,就算是天下人负我,我李富有绝不负你。可是我的货款没有到手呀,我拿什么来还?要是我有钱,我肯定双手捧上。我的账款别人欠着,麻烦你再宽限我几天?”
业光耀来时的希望,到此时只剩下了绝望。他喃喃地道:
“完了,这下完了。”
业光耀气死如灰。
李富有好话说尽,恳求他想想办法。你们搞银行贷款的,是专业人士,办法比我这个外行多,你一定有法子的。我实在是拿不出钱来,要是有,我怎么可能让你冒风险,让你陷入不义呢?!
业光耀的眉头,一时拧成了死疙瘩。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业光耀咬了牙,一拍大腿,答应为李富有续贷二十万元。等续贷到手,除去十万陈贷,余下十万元,算你李富有的新增贷款。
李富有大喜过望。他对着业光耀千恩万谢:
“业大主任,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这辈子我会记你大恩大德的!等我老了,即便我忘记父母叫什么,也不敢忘了你业大主任!”
过了几日,等李富有再上信用社办理新贷款,江北信用社主任已经易人。
业光耀赴任县联社,新任主任秦光亮招呼了李富有。
听李富有表明来意,秦光亮想起业光耀交代,急忙点头应允;谁知李富有报出续贷数额,却招来秦光亮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李老板,你这次的新贷款数额是二十万元,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我的职权范围只有十万元。既然你要贷二十万元,我得层层上报,报到县联社审批。”
一听新贷多了审批手续,李富无计可施,只有低头照办。
办下手续,李富有静下心来,坐等贷款到账。
贷款遥遥无期。李富有几次去催,对方只给一个淡淡的回复:“还要几天”。
他被挡了回来。
贷款无望,李富有囊中羞涩。资金一再收缩,到了无米下炊的地步。他每天计算着手头的资金还能撑多久的收购?想着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他将是什么滋味?
时间一天天过去。
李富有的收购最终叫停。
冷库挂上了“暂停收购”的“免战牌”。
没了资金,像是一个贫血的人再无力支撑整个躯体一样,李富有唯有躺倒,宣告歇业。
接下来,他得忍受着接踵而至的煎熬。
一开门,往日门口若市的热闹场景不再,变得门可罗雀。
看着空空如也的冷库收购门市,他的第一念头,是想到了向赵振海求救。这位近日结交、称兄道弟的好哥们,怎么可能会心如钢铁,看他沦落至此、坐视不理?
等李富有跑到赵振海面前,这不提还好,一提及借钱,赵振海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嘴上依旧春风,人却成了猪八戒充英雄——只是嘴皮子拱得欢。他对李富有资金紧张一事,早有耳闻,只是他实在拿捏不准,昔日威风八面的李富有,是不是在他面前装穷哭穷?李富有前来,坦言相告,做实了传闻,赵振海知道传闻不假。
这个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赵振海只管拿话打发李富有,好酒好菜招呼他,却对借钱一事,只字不提。实在逼急了,赵振海不紧不慢,道出了一句似乎只有哲学家才说得出的话:
“哥们,这个世上的人啊,只救急、不救穷的。”
李富有气得骂娘。
借不到钱,李富有近乎抓狂。
回到家,他的冷库前多了债主。
墙倒众人推。人人闻风而动,不时上门讨债。
李富有面前,忽啦啦来了一众债主。人人围上他,纷纷亮出欠条,要他还债。李富有千般解释、万般保证,全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蜡。
债主们铁了心。他们每天围着他打转,大有不拿到钱誓不休之势。
李富有急火攻心,病倒了。债主们此时成了吸血鬼,不仅不同情他,甚至穷追不舍。这下,就连李富有上卫生打点滴,也图不了清静。
不得已,李富有只能让人锁上大门,再不让骂骂咧咧的债主们进门。
一个人锁在冷库,李富有尝到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他本想凭小小银鱼发财,却不知银鱼也会张口,而且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在将他一吞吞噬。他先前的大手大脚,不知不觉间害苦了他——他不仅耗光全部资金,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几个打了欠条的交售人,凶神恶煞,让他心急火燎,焦头烂额,如坐针毡。
他唯一的出路,是不断打着安徽翻译的电话,催上款。
从安徽翻译口中,他听出来了,日本客商的信誉绝非想象中的好。
一时间,日本客商音讯全无。
一切如泥牛如海,只剩下了李富有在苦苦煎熬。
李富有从先前的风光无限,陷入了四面风声鹤唳之中。
巨大的危机之下,李富有体验到了被人追在屁股后头步步紧逼的滋味。先前在他面前眉笑颜开的,翻脸不认人,变得青面獠牙、咬牙切齿。他得忍受这些人的六亲不认的嘴脸。在他们面前,李富有多了刻骨铭心的“杨白劳”式感受。钱是所谓“大老板”的颜值,就像是单位上有事业心的男人们一样。他的尊严,与之前相比,已是天上地下。
一切的美好,在种种因缘巧合之下,崩塌了。
崩塌仿佛在一夜之间。后果超乎他的想象。他发现一个人要是没有所谓的颜值,也就算了,这还在其次;偏偏李富有遭受着不同讨债鬼的白眼、谩骂,甚至是人身危胁。
人人威逼他,要么让他抓紧还债,要么让他借钱还债,更有甚者,扬言要拆他冷库、搬他家具的狠话,也放出来了。
一个个债主面前,李富有整个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疑问号:
“怎么办?”
他像是一个人走到了穷途末路。跟人生是否完结相比,一点不沾边。抚着自己一米七、八的个子,他渐渐迷茫,近乎怀疑人生:难不成我的人生,就是为借债不还而来的?男人应该有的责任、担当,到哪儿去了?有借钱的勇气就该有还钱的男子汉气质!
如此的英雄豪气,在现实面前,一点点消失怠尽。
最终,他只剩下英雄气短。人有时像狗一样的卑微。甚至,他感觉自己真还不如一条狗。冷库里的狗,最悲的下场,就是挨了打,嗷嗷几声,痛过之后夹起尾巴逃之夭夭;如今的他,真如债主们危胁他的,“逃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完没了的债务背后,他拖了一条人格崩塌、贷款违约的尾巴。那是一个深渊。深渊如同血盆大口,无时无刻准备一口吞下他。他的心头,犹如乌云压城,一时喘不过气来。
他一连多天陷入了失眠的苦恼之中。
他唯一能做的,是不断拨打安徽翻译电话,再次催促货款。电话里安徽翻译称自己人在广东,会与日本客商联系,容他再催他一催。事情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人的紧张,总有像是一张紧绷的弓,总有弦断人崩的时候。
安徽翻译的电话,在一连几天过后,没了回音,只剩下了忙音。
断了安徽翻译电话,李富有满心焦灼。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姨父。眼下无路可走,他只能低下头,去恳请不敢再呆在冷库的杨焕琼出面,请她再找姨父想想办法?
女人们似乎没有男人们要面子,却要里子。杨焕琼自忖给姨父添了不少麻烦,不愿出马;她早被冷库的资金链断裂,心灰意冷。为此,夫妻俩大吵一架,杨焕琼丢下李富有,回了娘家。
一时走投无路的李富有,打量冷库上下,什么能换成钱抵债?
冷库最值钱的物什,当数他心爱的翡翠麻将。一个念头上来了。与其被不识货的债主们抢走,不如主动卖了它!想到这儿,他打量了一眼麻将,一咬牙,拿上麻将,上了省城的旧货市场。
旧货市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们丝毫没有李富有的失落。人人在一个个摊点前,挑选着自己可心的物件。
李富有一个人走到一个个玉货摊主面前。想着自己当年从这儿高价买来的翡翠麻将,从来不曾想过会有出手它的这一天,如今山穷水尽,心下什么滋味都有了。
为解燃眉之急,他出手了。
玉货市场识货的人似乎超出他想象的少。一个出售仿制古铜钱的摊子前,李富有问摊主可收翡翠麻将?
对方验过货,一张口便说水头不错,是货真价实的翡翠材质。这话让李富有心头一震,急忙问价?
对方只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种万念俱灰的想法笼罩住了李富有。他不甘心,走向了下一个写着“高价收购玉货”的摊点。一番讨价还价之下,对方同样狮子大开口。
无路可走。摊主们早看穿了李富有急等着钱出手的窘迫,不是腰崭只给半价,就是连半价都不给,只原价的三分之一!
李富有一口气不上来,差点咬碎了牙。想着自己倾尽衣囊才买下的高价翡翠,再加上不菲的做工费,如今沦落成了白菜价,真是虎落平阳任犬欺!
最终,他强忍酸楚,贱卖了麻将。
怀揣拿到的一万元钱,李富有回了冷库。
债主们一哄而上,将钱分了个精光。
未捂热的钱一下子不见了影,李富有多了道不尽的辛酸,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