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259、艰难行动

　　人走到街头，分散开来，各往各的方向赶。
　　王志山这一组，只有一搭档李跃文。
　　一对老搭档，多了车主赵金洪的加入。
　　赵金洪听两人要去龙泉，发出车子，上了路。
　　一路上，赵金洪说着江北发生的可笑之事，笑呵呵的。
　　王志山面色冷峻。
　　赵金洪加足马力，向几十里外的龙泉各村各寨赶去。
　　骄阳似火，夏日炎炎。天气热的要命。天空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烈日，火辣辣地，没有一丝风，就连旁边的树木都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垂头丧气地。
　　三人赶到的首个村子，名叫硝泉村。
　　硝泉村在太阳下低垂着头，无力地喘着热气。
　　一家小卖部前，一条狗耷拉着脑袋，无神地打量着前来的人，懒得连一声叫唤，也省了。
　　三人放慢脚步，敲开了小卖部。店主探过头来，收到没划税的完税证，没有吭声；接到罚款单，整个人嘴角抖动，变得哆嗦：
　　“怎么几元钱的税钱，要罚五十啊？是不是罚重了点？”
　　三人收下钱，再次郑重警告店主：
　　“罚款不是目的。先前我们和个体劳协的，已经三番两次，来通知过你们了，可你们不存足税款交税，是明知故犯，不罚款不行。记得吸取教训！如果下次再犯，处罚翻倍，直到你们记得住要好好缴税为止！”
　　下一个村寨。接到完税凭证和罚款单的人家，叫苦不迭；有的捶胸顿足；有的低叹沉吟。
　　一户户人家，全是阵痛。
　　三人的脚步，奔走在龙泉乡的村村寨寨。
　　村寨人口稠密，小卖部居多。
　　三人这一天马不停蹄。
　　一天奔波下来，时间已是傍晚时分。
　　李跃文的手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份完税证和罚款单。
　　完税证的主人家，三人一连跑了几趟。
　　可不凑巧，每次三人赶到，都是关门闭户的小卖部。
　　往返了几趟，赵金洪的燃油耗费不少。想着一天下来高昂的燃油花销，全是两个人的工资，自己的心头肉。两人的心，再次抽紧了。
　　当下一商量，王志山和李跃文决定最后再跑一趟。
　　再折回那个名叫“土庙”的村子，日头偏西。
　　傍晚的余晖，照在小卖部前方的巷子里，将巷子染得金黄。
　　小卖部倒也像模像样，可惜仍旧紧闭。
　　三人都期盼着有人，叫了几声店家，多了应答声。
　　惊喜之下，窗子旁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探出头来，是位年长的大叔。他问：
　　“你们有什么事？”
　　真是老天开眼！李跃文一眼认出了大叔，叫着他的名字，表明来意。
　　一听自己家存的款项不足缴税，税务局的前来，不仅补税，还要罚款，大叔一下子变脸，扯直了嗓子，叫来家中的老伴。
　　大叔媳妇小步快跑，人出来了。她跟大叔不一样，人未到，声音先到：
　　“叫叫叫，你是不是没吃饭，吃火药了，乱吼乱叫的？”
　　等她看到家门口站了李跃文，人认识，她脸上一下子堆上了笑：
　　“小李，来了？不是，老虎还有个打盹的时候呢！谁都有忘事的时候。我们忘记一下，你就算了——这罚款，就算了嘛；再说了，我们家一个月十来块钱的税，罚款就要五十块钱，谁受得了？”
　　李跃文又累又饿，说话没了好气：
　　“这个时候知道罚款重了？谁让你家十来块钱的税，不按时去存？发通知给你家的时候，我还特意多跑了趟你家！那天我左叮嘱、右交代的，如果你们不及时存足税款，是要按拖欠税处罚的！要是不罚款，你还长不长记性！罚款少不了。要不，我们来找你家干嘛！共跑了你家三趟了，赶紧地，找钱来。税法定下的规矩，凡是经通知拒不更正拖欠的，一律罚款五十！”
　　大叔叹着冷气，说，税我们认了，不缴不行；至于罚款，是不是忒罚重了点？
　　女主人口齿伶俐，道：
　　“五十块钱呢！也忒罚多点了！罚个十元、二十元的，给个教训算了。再者说了，什么事情，不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们总得分分情况。你不信问问我们邻居，我家不是有意？前几天我们家刚出了个事，我家孩子惹了麻烦，我们为他去跑了腿，才这样的。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老虎都有打瞌睡的时候，哪家不会都总挂着无事牌，不会有事情的时候……”
　　双方争执不下。
　　看到李跃文口干舌燥，时间不等人，要是这一户人家再拖下去，晚饭的分局食堂不等人，几人吃不上晚饭！王志山上了。他耐下性子，上前道：
　　“缴税不是上寺庙进香，捐随心功德；它更像是赡养老人，有义务要尽。该尽的义务不尽，就像有规定要孝敬老人不孝敬，坏了规矩，是要受惩罚的！税收和养老一样。你们不按时缴税，已经属于欠税不缴，就得罚。再说了，我们已经告诫在先。你来跟我们讲实际情况，实际情况就是，老虎不能总打瞌睡，更不能想睡就睡。一旦瞌睡，我们就得给教训……”
　　一看冒出个不认识的王志山，对方恼了。女主人白了他一眼：
　　“怎么你说话这么难说话，一直说什么‘老虎打瞌睡’，你说谁是老虎呢？”
　　说下这话，她不由分说，将自家男人一把拽进门，“哐啷”一声，合上门。
　　门一关上，给呆在原地的三人，吃了个闭门羹。
　　李跃文上前敲门。
　　可里头的人不管不顾，再不肯露面。
　　王志山上前，用了力。他的门敲得急，惊动了周围邻居们。
　　有人走到了小卖部前；没有围上来的，也在探着头，问：
　　“出什么事情了？”
　　天色已晚。这一天下来，从出门到现在，三人已经工作了十个钟头的时间！中午的一碗米线充饥，在肚里只剩下空空如也，一滴不剩。人困马乏，再不早点结束这家人的事情，看来，还得摸门走夜路！
　　可对方摆明了要死瞌，王志山索性不走了，大声嚷嚷开来。
　　人在农村收税多年，他知道村里过惯了大集体时期的日子，谁也不拿事情当“隐私”。“隐私”是个人的弯弯绕绕，在城里人讲究，可在农村，没人拿它当回事。
　　人人喜闻乐见村头事。村子里大到红事、白事，小到村东张家的黑母鸡下了个白壳的蛋、还是村西李家的白母鸡下了个黄壳的蛋，鸡毛蒜皮，人人津津乐道。是非曲折，人们感兴趣的，是背后的理——这就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走不出灶房”的大道理，这就是受过大集体、大锅饭洗礼的农村！
　　他这一招呼，当即引来了不少人。
　　围上来的人，越聚越多。
　　人群中，王志山一身制服显眼。
　　有人不解地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这户人家又是摊上了什么事，你们来找他们家？
　　王志山眼睛瞟着小卖部，说自己是公家人，办的公家事，国家要税收，我们是来代表国家，来催税的。国家办敬老院、帮我们养老人要钱；建学校、供我们小孩子读书要钱；抓小偷、发警察的工资要钱。既是办这些事情都要花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做生意的就得给国家纳税，就是儿子给老小养老；可这家小卖部倒好，拿着国家做生意了，却连做生意缴税的道理，都不管不顾，行吗？家是越大越难当，一个大家，大儿子、小儿子都得出钱出力，当家的才当下得这个家。大到国家一个理：你不缴、他不缴，国家哪儿来的钱给我们办事？
　　说到激动处，王志山上前敲打着小卖部的窗子，“砰砰”作响，声音一阵比一阵高：
　　“做生意的不能只想揣腰包不缴税！今天要是这家开小卖部不缴税，可不行！”
　　小卖部关得住门、关得住人，却关不住外头的声音。
　　紧闭的大门“哐啷”一声，打开了。
　　可从里头冲出来的，不是大叔和媳妇，而是一少年！
　　冲出的少年咆哮着，血红了眼，像只发怒的狮子。他手臂上一块扎眼的刺青，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青蛙，在他的光膀子上扭动着。
　　少年俨然亡命徒。王志山身边的赵金洪被吓住了，缩了缩身子，一下子退后几步。
　　王志山认出了少年。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出了名的地痞——人人谈之色变的混混头目——“青蛙”！
　　如今，“青蛙”冲出来，明显是要拼命！
　　双方斗牛般的僵持中，冲突一触即发。
　　王志山直了直腰，全无惧色。
　　“青蛙”没能扑上来。
　　他的身后，跑出了他的爹妈。两人死死抱住儿子，发出了杀猪般尖叫声：
　　“你这个批干巴、晒腊肉的，你可是嫌派出所的饭还没吃够，要寻死寻活的？”
　　“青蛙”喘息不定。他在王志山面前停了下来。
　　看着“青蛙”，王志山“呵呵”笑了：
　　“呵呵，伙子，你不是冯小顺干活的小弟吗？怎么，三日不见，装作不认识你哥我了？”
　　“青蛙”怔怔地盯着他，面前的王志山似曾相识。
　　最终，做紧张的面色松弛了，红了脸：
　　“我还以为是谁呢，是你啊！”
　　再之后，“青蛙”做了一个挠头发的动作，一低头，走了。
　　他走后，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位大叔，耷拉着脑袋，递给了李跃文税款和罚款。
　　返程路上，赵金洪开着车，一脸劫后余生：
　　“嘿嘿，王志山，你真是像我以前有个领导说的，当干部，就是要‘深入发动群众，团结一切可以团队的力量’！你认识这么多的人，连‘青蛙’这种乌龟屁佬，竟然都认得！要我看，你以后别在税务局混了，干脆，拉帮小弟，你做老大，我来跟着你，大家在江北混，多有面！”
　　一场争吵，让王志山身心俱疲。
　　他想轻松下气氛，却打不起精神来。
　　他坐在车子的后排，本想借返程睡一觉，奈何肚子不争气，饿得“咕咕”响个不停。
　　江北老城在前方。
　　王志山坐直了身子，看着车子一路向北，一眼望不到头。他叹了口气：
　　“收个税，既出钱、又卖力，还得卖命，何时是个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