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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背水一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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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董留成没能说服王志山。
第二天,董留成心有不甘地去找了张兴福。
张兴福一脸心不在焉。
董留成碰了一鼻子的灰。
张兴福的冰冷,如同给董留成浇了盆冷水。
处处碰壁,董留成变得孤立无助。
时间不等人。一场忙碌过后,他这个冒险的厨师,本欲宰杀一头牛烹饪出美味,却在牛板倒在地、开胸破肚之后,变回无技可施。可倒地的牛肉横尸、血流满地,成了摆在他面前一场难以收场的僵局。
董留成焦躁不安。
洄流的份份完税凭证,高傲地昂着头重新回到面前,是挑衅,更是阻拦。
它虽无声,却高调带出久拖未决的欠税老大难问题,无法回避,令人心悸,令人不安。如今,时间一天天过去,真真切切地让它横在面前,难以再跨出一步。
要完成整个改革,他得直视它,先拔除而后快;可要根除欠税,绝非凭他一人之力所能,非得举分局上下之力。
为此,他不得不争取张兴福的首肯。
可即便董留成苦口婆心,再三请求,张兴福毫不让步。
一个乡镇基层的单位,权力成了少数人的多种因素碰撞、交织。很多事情,不论是正面的、负面的,都会因为个人问题,身陷其中无法自拔,最终,走不出狭小的几平方米空间,扼杀其中。
狭小空间,不似围城,更似围城。外头的人都想冲进来,一探里头热闹;里头的人早已坐不住,想早点结束其中的纠缠,甚至是坐而论道、娓娓而谈。
一番对话,在张兴福和董留成之间展开。
张兴福不为所动,寸步不让;董留成极力劝说,步步退让。
面对张兴福的一脸清冷,董留成退一步,主动收回由王志山出面任稽查组长的请命,请求自己上阵、带队清欠;可张兴福对他早有不满,不松口,把持他的分局公车,不肯派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大的分局长办公室内向外传递的,是对抗,带着拉锯战般的焦灼,让外头只剩下冷眼观战。
一场改革,引发的不仅是分局长办公室的混乱,还打乱了分局的按部就班。
分局长办公室一朝不发布新的任务,外头的人便成了无事可做。
这一天早上,李行春、李志友,赵海等人早早赶来,却被告知自由活动,等着工作安排。
曾经的集中开票,让人习惯了任务来了再动手的新模式。包括王志山在内的每个人,不约而同地站到院子里,闲聊着,原地待命。
人人在等分局长办公室的人走出人来,传出任务决定。
负责征收的李云焕,少有地守着征收大厅空空如也。改革让她一改往日的留守,再不坐等纳税上门。她少有地走了出来,却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找了王志山,问:
“王组长,下一步,你让我做什么?”
问题让王志山傻了眼。
全分局最为忙碌的,成了董留成。
他不时奔走在征收办公室和分局长办公室之间。自人当上副分局长,他再不肯轻易走进分局长办公室。特别最近,他更是整天窝在征收组办公室里,极少出门。一场改革,打破了一成不变。为让每个人习惯从曾经的管户,一步跨入管事,董留成和王志山让每个人交出管户,再没了与管户纳税人之间,存在多年的联系。而两人,像是先前的生产队长,要给每个人重新划分新的责任田,在吹响哨声后,让每个人下地干活。
只有食堂的年轻师傅,早早接到了为多人做饭的任务,忙得不可开交。
忙碌间,这位年轻人,不时嘀咕,这么多人,发生了什么,又要干什么?
早饭备下,年轻厨师走出厨房,扯开嗓子,拖了长长的声,高声在喊:
“开饭啰!”。
人人走向食堂。表情各异,心情各异。
听到食堂开饭,王志山放下手中的事情,出了办公室。正要去食堂,他和面前的人撞了个满怀。
一声“老流”,董留成停下来。看清楚是王志山,他面无表情,手指了指分局长办公室,示意他要再争取一次,去找张兴福。
王志山怔住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董留成面色死灰,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再这样下去,他会像是当年的伍子胥,一夜之间白了头:
“怎么,兴福不同意?”
“唉,一言难尽。”
王志山叹了口气,去了食堂。
食堂里,人人看到王志山,起了身。
就在王志山不知道众人会以这种方式迎接他时,有人小了声,问王志山:
“阿瓜,老流去找兴福,是要商量什么大事?”
王志山打个“我也不知道”的哑谜动作,劝大家吃饭,说领导之间的事情,该说的,人家会说;不说的,我不打听,你们也不用打听。
人人被他这么一说,低了头,正要吃饭,谁知,身后的分局长办公室,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晴天霹雳,吓得所有人心惊肉跳:
“你搞什么搞,完全是瞎搞!我当初怎么劝你的,我要你董留成莫乱搞了嘛!你不听,偏要弄出这么一摊子事出来!你说,这下怎么收场?我好说不听、歹说也不听,你来找我有什么用?你看看,分局上上下下,能扛枪打仗的,不过七、八杆枪,我们退一步,保守点,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好了,你要去捅马蜂窝,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欠税,你怎么弄?全去清欠了,我们的日常工作还要不要?叫你悠着点、悠着点,你偏拿我话当耳旁风!你当我还是不是一家之主,说话不作数了,是不是?你以为我这个庙小了,再容不下你这尊神了,是不是?”
是张兴福的声音。他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带着浓浓火药味,毫无阻隔,传进食堂。
人人惊愕地起了身,往食堂门口涌。
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张兴福的连骂带吼中,董留成出了分局长办公室,人站到了门外。
一看食堂门口站满了人,早将两人聚集在双双眼睛之下,董留成忍了忍,明显在压着火气。他在门口一转身,对着身后的办公室里的张兴福,说了话:
“兴福,我再说一遍,这是工作!工作是不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想回避就回避的……”
张兴福一脸余怒未消,追出了他的分局长办公室:
“不要跟我瞎扯淡!什么工作,明明是你嫌我碍你了、不耐烦了,我多余了、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很明显,两人起了争执,而且争执不轻,闹得双方不快,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站到食堂门口的每一个人,猜出了开头,也猜到此时的结局。
一伙人看着董留成走后,这才缓缓坐回食堂。
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
饭后,王志山走进了他的管理组办公室。
一声“全部到到我这儿来”,人人赶来,听王志山开始了一番高声宣布:
“听我安排,下午起,开始追缴欠税!”
人人没有等来单位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号令,却听起了王志山的安排,无人吭声。
这是一场自发且迅速成立的行动。它一开始就注定了艰难:没有单位领导的一致意见,更没有上级一兵一卒的增援。
诺大的管理组办公室,窗外是路人的窃窃私语声。路人明显冷清。周围在寂静地散发着阵阵冰冷。这种冰冷,缘于很快到来的硬战。人人听着王志山的一字一句,很快意识到,盛夏焦灼难捺的高温。高温接近正午骄阳的炙烤,无法消除阵阵冷意。
王志山的宣布,变得坚定。狭路相逢勇者胜。值得一身剐,能将皇帝拉下来。王志山行使了身为管理组长的权力,要求追缴洄退完税证的每一单欠税;为杜绝再犯,除了追回税款,还得追处每户次的罚款五十元!
经分工,三人一组,领到了退回的完税证和一本罚款单。
全体总动员,准备外出追缴欠税。下完命令,王志山“吱呀”一声,推开椅子,跑进征收组办公室。
再次回来,他抱的是一沓完税证。
是董留成与张兴福争执不下的洄流□□。
他取出一沓,给自己;余下的,分成三份,递给李得淼、张八一和马荣。没有拿到票的,自动组合,喜欢跟谁,跟谁。
末了,他叫来李德仁,分给发各组组长一本罚款收据。
分工完毕,王志山再次声音朗朗:
“各组外出注意安全。一旦有冲突,不许拉稀跑带!注意,穿制服的是干部。干部记得你吃的公家饭,干的是国家活。人是公家人,挨打挨揍有公家撑腰;不穿制服的协管员,像赵海、李志友,李行春,干部带头保护。咱们国家干部挨打不足惜,保证协管员不准谁被伤一根手指头!”
说完这话,王志山叫上李跃文,带头往外走。
正要开拔,他被人拦下了。拉他的人一个劲往后推他,要他坐回办公桌前:
“哎,王组长,你等一等、等一等,莫急嘛!”
拦他的人是张八一。他抖了抖刚领来的罚款收据,声音拖得长长的:
“你莫急嘛!要罚款,你先教教我,这些罚单怎么填——磨刀不误砍柴功!我们几个加在一起也没你厉害,你知道怎么填罚单;我们没填过,你得告诉让我怎么填嘛?”
张八一似笑非笑,引得在场人人忍俊不禁。人人“呵呵”笑出声来。
紧张的气氛一下烟销云散,化为乌有。王志山坐回办公桌前,狠狠瞪了一眼张八一:
“老同志,别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看你,连经罚单都填不了,跟上战场连打枪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张八一“呵呵”笑着,丝毫不介意王志山的严厉。王志山翻开罚单,说了重点,为他记下条款;“违法事实”栏,你要跟着我写“逾期未缴上月税款”。
末了,王志山起身,走出了国税分局。
跨出大门的一刻,他一回头,身后全是人。
一个个同事,全跟在他身后。
紧随其后的,是喜欢与他拗着来、意见最多的李得淼。李得淼身后,是李行春和赵海;后头的,是张八一。他带了李志友;最后一队,是马荣的队,跟在他后头的,是李正和陈晋仙。
分工的三个队伍,不减反增,成了四支队伍。
他心头一热。
背水一战,跟来的,全是自发的,义无反顾的队伍。
队伍没有一个是孬种。如此战友,感动的不是他们,是自己——自己无意成为稽查组长,却有如此忠诚的追随者——命运总是如此多情,又如此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