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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艰难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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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润仙家人的改弦更张,除了打动两个年轻人,再打动不了王志山的家里人。
三婶一双挑剔的眼睛,打量着登门的李润仙。
都说再丑的媳妇也要见公婆,说服李润仙到小王庄村来过父母这一关,王志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看到儿子带进家的李润仙,三婶说不清是喜欢、还是抗拒。
孩子结亲,在农村被叫作“搭亲家”。“搭亲家”是头等大事,可她一连多天慌乱不已。她跑了不知多少趟腿,多方打探李润仙家人情况。
考证结果,不如她所愿。
她再次铁了心,站出来,反对这门亲事,劝王志山早点死心。
三婶的反对,王志山不管不顾。
他越发坚持,越发像是火上浇油,彻底点燃烧了三婶的火气。这位农村妇女的火气,从脚后跟一“腾腾腾”直冲顶门心。
她骂他,你不听老娘的了?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看你,媳妇还没有过门呢,就把我话当成耳旁风了?
王志山不为所动。
两人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僵持。
一计不成,再施二计。
心急如焚的三婶,马不停蹄,去了娘家,请出了她的哥哥廖正安。
廖正安是王志山的大舅。三婶请他来,是想让他劝王志山放下李润仙,寻另一户人家。
姐弟情深。廖正安不忍看着妹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成了泪人,说她的这个儿子不由娘。
他当即赶来。
这位自打高中毕业,就进了大队部,后来从大队干到乡政府,再从乡政府干到村公所,在四里八乡供职多年,如今已是老把式,能写会算,还精于做各户人家的思想工作。他在当地的各村各寨小有名气,几十年如一日,荫佑着王志山一家人。他打小看着王志山长大,在王志山一家人的心目中,可谓德高望重。
如今三婶把他请来,给王志山做工作,是他的强项。
听了三婶和王志山的一番针锋相对,他开宗明义,批评了王志山一根筋后,缓缓开口:
“娃啊,人心都是肉长的,父母都是为你们好。我们的意见,你该听还得听。你看,你家当年有多困难,一家姊妹四个,全靠你妈一个人把你们拉扯大,不容易。现在好不容易供你读书出来,你也端上了铁饭碗,成了干部,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说了,什么样的人就找什么样的人,乱了,很难裹搅。你既然成了过去所说的‘工人’,我看,你还得找一个你差不多的人,才算合适。自古以来,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最理想的,是找个单位上的,免得你前脚跳出农村,后脚又折回来——你读书有什么用?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你不想找单位上的,即便是要找个农村的结婚,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找就找对的。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和你走路的人如果不搭调,你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说一千道一万,你听我们劝,千万不能由着性子来。‘一工一农’有多苦?那样的苦你没有吃过。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苦的是你!再者说了,在我们农村,如果媳妇不能下地干活,你前挂爷爷、后拖奶奶,往后的日子,苦哇!农村的姑娘千千万,你要找,也得考虑挑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田地的。你看咱农村没有吃闲饭的,谁不得下地干活、又捏锄头把又挑担的?可你找的是个什么人呢?她明里秀里秀气,可暗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拿的,有什么好?你找她做什么?是不是你想让她成为你一辈子的负担,供着她,养着她?试想,你们将来结了婚,不成钩担挑水两头紧——一头挂单位,一头挂家里,岂不成了这头挂奶奶、那头挂爷爷的?那是什么日子哟!”
一番语重心长,王志山有口难辩。
廖正安就是廖正安。这位当村干部多年的老同志,对于思想工作,有他成熟而极富说服力的一套。
为说服侄儿子,他并不着急单口相声般说教,也不搞一言堂。阐明观点后,他让王志山说出自己心里话。
郞舅二人的辩论,开始了。
王志山辩解说,李润仙有工作,目前在加油站上班;廖正安反问,一个加油站的临时工,早上顶太阳,晚上披月亮的,朝不保夕,算什么工作?能在加油站一辈子?
王志山又说,要是我和她结婚,不一定让她回农村,可以找别的门路,比如开个店、去别的公司打工;廖正安反问,既然你有别的门路,又何必只找她呢?
两个回合下来,王志山哑口无言。
他是单位有了名的“铜嘴”、“铁嘴”,一张嘴即使面对声音再大的纳税人,也会压人一筹。可如今,出师不利,棋逢对手,她声音小了,只能再喃喃地说,李润仙心眼好;廖正安乘胜追击,反问他,心好的姑娘千千万,何止她一个?
这话将了王志山一军。好在他习惯使然,他没有迟疑,再说,李润仙性格好;廖正安当即反问,你从哪里看出来她性格好?
王志山一下子说出了李润仙的好:李润仙不会耍横、不会跟人吵架,工作踏实,待人温顺……如此种种,例子在王志山口中,一举一大堆;廖正安不紧不慢,回怼他:一个人是会变的。看人不能看表象、看眼前。都说“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你眼下的这些,只能说明她现在好,不能代表将来也好。将来什么样?你得学会从骨子看人。咱农村人找媳妇不看媳妇看爹妈,“找媳妇不如找丈母娘”,你现在只看她好,一好遮百丑,不清楚她将来是个什么人,就得看她爹妈是个什么样?以她爹妈的毛病,你妈说了,她妈在你和她女儿的关系问题上,出尔反尔,一会儿说是“招”、一会儿又说是“讨”,完全是三月间的天气,说变就变,没个准,你敢说她将来不和她妈一个样?
王志山无言以对。几次三番,他输得无言以对。末了,他将最后仅存的一点拿了出来:李润仙人长得好看,来我家几次,街坊邻居见了都说好;看着侄儿子说出这话,廖正安一身轻松。他呵呵笑了:说来说去,你看人家好,还是人家长得好看。只是你想过没有,今天她年轻漂亮,明天人老珠黄,你又如何?猪肉、牛肉,马肉能吃,人肉不能吃。我问你,人肉多少钱一斤?
王志山脸红了。他像是被面前的舅舅一眼看穿,周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在他的面前,无言以对。是的,他一开始是被李润仙不沾染烟火气的美,给惊艳了。他对她一见钟情、一见倾心。可激情耐不住时间的洗礼。几次风波,几番波折,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下来,她多了烟火气,诸多缺点暴露无遗。可他为了她,护着她,偏袒她,以致于心虚了,脸红了,在舅舅面前,成了犯错的孩子。
辨论至此,三婶一脸轻松。
看着侄儿子被自己步步紧逼,已是穷途末路,廖正安完完全全,放开了。
他是练达的人,也是看惯了悲欢离合的人。经他之手,他为数不清的适龄男女,打过婚姻介绍信,成就过无数对婚姻男女;也为记不清的已婚男女,听着他们的哭诉,一次次心软,目睹过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可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旁人,是自己的妹子,自己的侄子,他知道事已至此,该收场了。
于是,他缓缓地道,“侄儿子,我这个年纪的人了,只想你好好过日子。想好的了事,想好了的人,认定了,我不劝你别轻易回头。人到世上,是哭着来的,也要哭着走的。中间走一遭,得边笑边哭。有人总结的好,‘读书苦、干活苦,吃得苦,就不苦’;‘站着累、走着累,知道累,就不累’。你只要能将身子喂进苦累里,舍得娶个农村媳妇的苦,就不苦。我今天不是一味来劝你离的,要是对的人,我想劝合。听你说了那么多,我信你吃个苦,也受得了农村媳妇的累。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本来我一开始听你妈的意见,是劝离不劝合,让你另找一个人的。和你辩了半天,我看出来了,你长大了。你有主见,还有情有义。看准了的人,要坚定自己的立场。农村媳妇不是一无是处,单位媳妇也不是一味的好。只要真心实意,我不勉强。我最后劝你一句,要好,就一辈子对人家好。不管农村媳妇也好、单位媳妇也罢,最后这个主,你来拿。要是你想好了,一定要和人家好,我不反对。”
话从廖正安嘴里一字一句说出来,王志山愣了。三婶更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面前的廖正安,是如此慈祥,如此开明,容不得一丝质疑。
支持王志山的,还有王清远。
任凭三婶怎么唠叨,王清远始终不吭一声。
以他的经历,“一工一农”并无大碍。他和三婶就是这样过来的。一路走来,他这个众人眼里的大干部,相比儿子,看过太多的分分合合,看过有钱而没感情的悲苦,也看过有感情没钱的苦恼。
对于儿子与李润仙,他打心眼里不反对。苦于三婶的偏执,听不进他的话,偶尔一激动,连他都骂。为此,他不好站出来,帮儿子说话。
如今情势急转。廖正安一锤定音,让三婶的反对,成了少数。
少数对多数,三婶放弃了,再没有说什么。
倒是廖正安的话,点点滴滴,润物无声,在他心里化成了血液,落地生根。
他饱含人生真谛的许多话,或多或少地印在了王志山脑海里。
这个世界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看来,他是真的年轻。年轻人的通病,免不了在他身上,不知不觉留存。
当局者有着太多的看不清。
廖正安“一工一农”的对比,给他了警示。警示源自对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过于现实,让人无奈。
单位里曾经的、现在的同事,包括谷文武、张八一,王兴正,无一不是例子。“一工一农”的日子过得煎熬。其中张八一,王志山每每想起,心有余悸。
毫无疑问,张八一正是廖正安口中“一头挂爷爷、一头挂奶奶”的人。
他一头顾着单位,另一头顾着家,全是奔波。奔波在单位与农村之间,早出晚归,除了疲惫,只有困苦。
相对于张八一,再对比张家善、董留成,甚至侯树荣,不同身份不同的结合,结局迥然。他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每个月有稳定到手的工资,不用为季节奔波,不用为一亩三分地忙乱。一抬头,天成了另外一重天。
不同的选择,让每个人走着不同的路,有了不同的活法。
选择的艰难,山重水复般令人迷茫。
廖正安一番思想工作下来,留给王志山的,不是轻松,是沉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得不说,人都这样。
王志山不是三婶口中一根筋的人。对于父辈的看法和经历,他有着起码的信任、起码的尊重。正是这种信任和尊重,让他不得不审视与李润仙的这份感情。
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年轻的王志山在经历过后,不再像恋爱中的男女一样,一旦被爱情的电流击中,便无法自拔,一味低头,任凭心跳加快,只愿看到对方的优点,而将对方的缺点或者说缺陷,视而不见。
面对李润仙,他得衡量爱与不爱。
渐渐冷静,王志山心头的巨大阴影,让他患得患失。外人的看法总会让人换个角度,让你看清视而不见。
一场辩论过后,他猛然发现,他难以分清对李润仙的感情中,是喜欢、还是爱?爱是见色起义,还是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