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241、无法阻挡

　　送走张西冲，三个人的宿舍，只剩下了两人。
　　宿舍的两人再不能回到过去像白纸一样毫无瑕疵的过去。
　　二人各怀各的心思，再不能和好如初。
　　李润仙可怜着张西冲，埋怨张小英不该那么冒失，或许能再留她几个月，为她挣得些奶粉钱；可张小英说张西冲是自己想男人想疯了，怨得了谁？
　　两人为此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
　　不大的宿舍，差点成了两个人的囚笼。
　　好在李润仙不时有王志山前来，恋爱的滋润，滋养着她。再激烈的争吵，外出一圈，所有的不快，烟消云散。回来后，她将一脸幸福，写在脸上。剩下张小英一人，除了念叨想着自己的白马王子身在何处，为何不在她饱受煎熬之时到来，带她脱离苦海？
　　老天对于每个人，似乎总是公平的。属于张小英的机会，终于来了。
　　机会缘于加油站来了李润仙的母亲。
　　这位不常来加油站的母亲，是为李润仙而来的。可鬼使神差，这位母亲在看望女儿的同时，竟然一眼看上了和她同在一宿舍的张小英。
　　这个世界没人能一眼看清一个人的内心和灵魂。
　　偏偏李润仙的母亲对自己的眼光有着过高的估计。她看着张小英五官端正、谈吐利落，衣着不像自己家女儿一样随意，对着她倒茶送水，礼貌有加；再加上张小英一番吁寒问暖，老人家很快临时起义，多了另一番心思。
　　心思是她要为自己刚刚失恋的儿子，找个儿媳妇。
　　一番打探，偏执的李润仙母亲一口认定，张小英是儿子理想的结婚对象。至于理由，一是张小英高中毕业，能如自己一样识文断字，必能知书达理；二是她的眼光没有问题，光从对张小英的第一眼来看，她善于待人接物，虽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
　　为此，她要李润仙从中撮合，穿针引线，让张小英成与她哥结识，最好牵手成功。
　　更为要命的，是她那刚失恋的哥，在来过加油站一次后，竟然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好的爱情，注定会引发糟糕的一面。
　　一头是自己喜欢的人，一头是她不想的未来嫂子，李润仙左右为难。
　　偏偏她是一个完全不敏感的人，除了自己不设防，对着纷繁杂乱的世界，她很快掉进了别人的圈套，在与王志山的恋爱路上，波折不断。
　　她的人生路途，过早地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复杂。
　　她面临着过早到来的艰难抉择。
　　她不想张小英成为哥的人，也不想没有王志山。她被身边人无声地卷入了一场漩涡之中，成了在漩涡中打转的人，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头是家人，一头是恋人，她成了在夹缝中苦苦挣扎的小草。
　　为了王志山，她得遭受母亲和姐姐们的打压；而到了张小英面前，她得遭受着腥风苦雨的揶揄。
　　心里苦，上班更累。
　　累不是不是□□上的累，也不是不能吃喝不能拉撒的累，是她心里的苦，精神上的裂变。不同的人，不同的诉求，让她艰难，没了曾经的愉悦感。好在，他是爱她的，他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她感受着他的理解、包容。和他在一起，她是放松的，也是安全的。
　　她听过一句话，爱情走向深处，注定触及每个人内心的脆弱。现在的她，除了无法独善其身，还发现，自己内心最糟糕的部分，似乎被唤醒了。
　　她在问自己，自己的王志山的关系，适不适合我？
　　事情至此，她不能伤害他，得放开他。她下了决心，在这一刻，痛心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合适。”
　　好在王志山经历了事情，变得成熟。一次次的主动、一次次体晾之后，他反过来担心她的幼小，她的善良，虽能忍辱负重，却无法承受“不合适”的代价，一味请求她不离自己，已变得不是简简单单的不合适。
　　只有无数个理由中，他没有听到一个是她不爱他。他不知道她不成熟的世界里，能不能说清爱与不爱？可成人的世界里，只要两人不能走到一起，无须多问，只能简单地归结于一句“不合适”，再没为什么。
　　生活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它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难以言表。只会让你品味到什么叫爱而不得，错失一切！
　　李润仙要走了。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极力挽留，他心痛地再劝她想一想，说我们好不安容易，终于要走在一起了，就连你家提出来要招赘，我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迈过去的坎？
　　她紧咬嘴唇，没有说一字。
　　一切无可挽回。他长叹一声，送她出了门。
　　出门后，他装作大大方方，要送她一程。
　　她默许了。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缓缓走过小镇。
　　没有人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光从两人不吭一声的表情，无法知道两个人的心如死灰。
　　傍晚的小镇街头，人来人往。
　　两个人的身边，不时走过来又走过去相熟的人。
　　有人停了下来，冲王志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后，仍没有走开，问：
　　“你们两个要云哪儿？”
　　是一位名叫胡顺芬的女孩。她和男朋友刚从另一条马路穿过来，和两人碰了面。见到王志山和李润仙，女孩借着与王志山熟络，大大方方，将两人拦了下来。
　　在两人的惊愕间，女孩用手指了指润仙：
　　“这位，你不介绍下是谁？是你女朋友？”
　　王志山尴尬极了。要是放以前，他会道出与李润仙的关系。可心痛无法掩饰，笑容在他脸上凝滞，变成了似哭非笑。他想挤出点笑容来，可脸不听使唤。倒是胡顺芬身边的男朋友，看出了不对劲，拉上胡顺芬就走。
　　两人拖拖拽拽，错乱地走到了王志山和李润仙的前头。
　　胡顺芬还在责怪男友的粗鲁，男友怪她不识相，说她没有眼力劲，连人家闹别扭，你都看不出来？
　　这下胡顺芬不解了，想要回头看一眼两人，男朋友不想她添乱，伸出脚，轻轻踢了她的屁股。偷袭之下，她反手给了他轻轻的一巴掌，说你怎么手不天脚不地的？男友红胀了脸，小声认着错，搂上她，快步走了。
　　两人的亲密举动，看得李润仙心里翻腾。她心生愧意，想着和王志山走过这条街无数次，除了爬坡过坎，让他拉过自己的手，让她小心，再小心些，她甚至没有让他做过任何亲昵的动作，她心有不安，看向王志山。
　　王志山不如她想。他再不想遇到熟人的尴尬，静静地走到了她的前方。
　　她默不作声，追上前，对王志山说了声“对不起”。
　　话虽轻，他听到了。为此，他愣了愣，落在了她的身后。
　　一段路走得漫长。
　　小镇的一切没有变。变化的，只是小镇清冷的时光。他体验过成年人的感情，懂得分开是常态。而她，也许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仅是陪自己走过这么一段里程、一段路。
　　波澜起伏间，两人只能走向疏远，各自走向远方。
　　不说一话，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小镇，看着冬日暗淡无光的月亮，冷冷地照在头顶上方。
　　不知不沉间，前方已是熟悉的加油站。
　　他站住了，平静地苦笑着，说，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她不说话，一低头，进了加油站。
　　再之后，她快速地奔向宿舍，将他留在了凌乱的晚风中。
　　而他看她，像是关上了走入机场登机口的最后旅客，再不能挥手告别。
　　冰冷的加油站门口，让两个人自此山水相隔。
　　他转了头。她的最后一句“对不起”，是交待，也是刻骨铭心。
　　他整个人掏空了。
　　有一种爱而不得，叫做曾经拥有。
　　加油站成了他的伤心地。
　　他不再上加油站。骑车再经过，他加快了速度，不想里头的人看到他。而身后的同事，追得气喘。
　　两个人的过往，早在小镇传开了。虽说不是轰轰烈烈，却是沸沸扬扬。如今无声无息地分别、各奔东西，他虽然难过，珍惜她，想挽留她，可她貌似坚强的坚定，让他即便心有不舍，也不再一味强求。
　　加油站在经历了李润仙的失踪风波后，他之前每次离开小镇，会请人代为前往加油站。一来护她周全，二来打消那些混混们的蠢蠢欲动。
　　一番招呼，人人响应。
　　马荣、李跃文、赵海等同事，还有赵金洪、李源德等朋友们，不时聚在加油站。加油站成了他身边人常来常往的聚集地。每个人有事无事，会往加油站走，和里头的人下象棋、看电视，让加油站欢声笑语。
　　物是人非。人人就此止步。
　　加油站很快变得清冷。
　　一个月时间过去。这个月末，老金没有等来王志山。
　　左等右等没有等来王志山，老金顿时慌了。他去问李润仙：
　　“小润仙，怎么不见王志山过来？”
　　得知原因，老金跺了脚。
　　这一晚，他坐不住了。
　　他出发去了李润仙家。
　　回来后，李润仙去了王志山宿舍。
　　一个月时间不见，王志山宿舍的楼栋格外安静。安静的楼道，响起了她快速上楼的急促脚步声。
　　她喘息不定，上前敲了门，却无人应声。
　　熟悉的人不见了人影。她慌了，去敲下一个宿舍的门。门开了，她急切地问：
　　“王志山到哪儿去了？”
　　最后一扇门敲开，李跃文走了出来。
　　李跃文告诉她，董留成患了重感冒，王志山陪他打针去了。
　　落日的余晖将街道染得金黄。即将落山的太阳令人心焦。
　　李润仙一路小跑，跑去了小镇的叠翠卫生院。
　　卫生院换季的病人坐得满满当当。
　　病人堆中，她一眼看到了在打点滴的董留成，还有陪在一旁的王志山。
　　李润仙的喘息，让董留成睁开了眼。看到笑面如花的她，他眼前一亮。他猛地一把推开王志山，王志山抬头看了看李润仙，却装作没有看到她，不吭一声。
　　董留成挣扎着坐起身，催促王志山，说这里病人多，搞不好会传染的。人家李润仙来找你，你不能久留，还不陪她到外头走走？
　　王志山心头有气，挪了几次脚，没有动身。
　　最后是董留成骂出声来，王志山这才起身，和李润仙出了门。
　　走出小镇，四下里又是一片令人神清气爽的田野。
　　天高地阔，晚风吹拂过空阔无边。李润仙看了眼一语不发的王志山，确认过田间只剩下两个人，轻声道：
　　“我妈同意了。”
　　“你妈同意什么了？”
　　“她说，她同意我们了，不再管我们的事情了。”
　　王志山凄苦的内心，像是一阵春风拂过，心旌神摇。快乐和相思的苦楚交织在一起，虽然伤痕累累，可他故作淡定，强装若无其事。
　　李润仙的脸上，满是久违的笑容。笑脸在晚霞映衬下，分外红艳。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王志山问：
　　“‘不再管我们事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呗。”
　　“为什么？”
　　“她说，老金去找我爹了。我爹知道这事后，发了火，从厂子骑车赶回家，大声问她，你是不是要作——作死人家王志山和我家小润仙！”
　　“那后来呢？”
　　“我爹平时不发火，发起火来不得了。我妈被他吓到了，推托说这事要是找人问问你家人的性，才能定下来。后来，他们连夜去找了人。找的是你们村嫁到我们村的一个人。这个人说了，你家这是怎么啦？放着王家这样的人家你们不安心，要是错过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寨了——不是我说你们，要是你们今天错过了，哪怕将来你家打了十八个灯笼，也找不到王姓这样的好人家！我妈和我爹当时就点了头。”
　　王志山悲喜交加。话到嘴边，成了打趣：
　　“你妈意思，是不让我去你家你上门了？那你，还不成了招不到姑爷的祸？祸害不了我，你又上哪儿祸害别人呢？”
　　李润仙一双小嘴抿得紧紧的。王志山的话俏皮，她实在憋不住了，“咯咯”地笑出声来：
　　“也倒是。可惜，你也做不成你的招姑爷了。而我，也不用再去祸害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