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218、税收宣传

　　就在汪杨兴要烧第三把火，来一番人事调整时，业文强要走了。
　　他离开的日子，是这一年的春末。
　　临走前，他去了江北国税分局。
　　分局他放不下的张兴福，还有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董留成、王志山等年轻人。
　　江北，是他专程要去的。
　　江北的税收、税法宣传，是他年初工作就定下的工作计划。一系列人事变动，让时间一拖再拖，拖到了春末。
　　为业文强的“大包干”，也为补充“大包干”的不足，县局和分局上下联手，要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税收、税法宣传。
　　原定四月动手的宣传，情势急转，江海变换领头人。
　　业文强推行的大包干绩效，如同他要建盖的乡镇干部宿舍楼一样，迎来巨大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作为 “大包干”的重要一项内容，要在全社会搞一场声势浩大的税收、税法宣传。因无关汪杨兴痛痒，保留下来，成为业文强最后的告别仪式。
　　一个月前，江北迈出了第一步。
　　清晨，江北小镇的国税分局，迎来了它的第一缕阳光。
　　分局上下，东家出，西家进，在主要街口，闹市区，挂出五颜六色的宣传标语和口号。
　　一连多天,王志山分别登门，上了供销社、百货公司和信用社等单位。
　　各家单位纷纷动作，挂了布标和标语。
　　装扮一新的标语鲜艳，声势显然。
　　接下来是个体老板们的动作。
　　王志山凭借多年与各个体老板们的交情，划了街巷，要做沿线餐馆老板们的工作。
　　餐馆虽划归地税，却一直由国税分局托管。王志山请老板们出面，要让各家各户在店铺前打出统一要求的布标和标语。可老板们嘴上应承，拖着不办。
　　再催促动作迟缓的个体老板们，个体老板人人观望。
　　为打开局面，王志山去了如春饭店。
　　赵忠明见登门的是王志山，上前招呼。
　　听明来意，他答应当即就办。
　　几天过后，不见赵忠明动静。
　　王志山再次前往。
　　这次，赵忠明面露难色。他指了指站在厨房里张罗的刘惠芬，压低了声音：
　　“王师，不是我不干，是这年头，咱男人说话不顶事了；家里有媳妇掌权，我好说歹说，她不听，拿她没办法。要不，你找她试试？”
　　王志山叫出刘惠芬。
　　刘惠芬先是一语不发。问急了，她问：
　　“别人家可做？要不，就我家开这个头，怕是要不得？”
　　赵忠明在一旁插了嘴：
　　“哎呀，既然人家王师都找上门来了，一幅标语，值不了几个钱，你就不要啰嗦了。”
　　刘惠芬心里有气，对着赵忠明一顿劈头盖脸，骂了起来：
　　“什么我啰嗦？你一天到晚正事不干，现在跑来这里当干鸭子？早些时候，你干什么去了，要我一个妇道人家，既当老板、又当小工的，跑前跑后，忙个脚不落地；你倒好，只当甩手掌柜，落个清闲自在！现在有事，你就跑来当干鸭子？（笔者注：干鸭子，当地方言，原本公鸭，代指多嘴的人）”
　　赵忠明不好发作，忍了又忍。
　　王志山一看昔日的刘惠芬当上媳妇换了脸，心想，这女人怎么从姑娘变成婆娘，就成了庙主兼主持，不仅撵和尚，还变得这么不明事理了呢？他叹口气，问：
　　“那，这事你小惠芬倒底啥态度？跟你打交道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大道理，不用我再磨嘴皮子了吧？这事去年我和你签过字，是你要我同意你家不订税务宣传杂志，但必须干一件税收义务工。你当时怎么拍胸脯保证的？现在好了，到你履行承诺了。干与不干，你给个痛快话。要是不干，我不由由着你来。这么点事你不配合，还一天天谈什么识大体、懂事情！”
　　小惠芬低头抹桌子，屁股对了两男人。很明显，她虽然不张口说话，却以这种方式，在下逐客令。
　　离开如春饭店前，王志山耐下性子，叮嘱她：
　　“你三天内挂出标语。就当你体谅我。要是这事你不配合，里头的轻重，你自己掂量。好说不听，我会采取行动的。别到时候，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惠芬不为所动。
　　王志山向董留成汇报了此事。征得按董留成同意，他停了如春饭店的发货票。
　　没了发票，如春饭店一片混乱。
　　赵忠明发了威，噼头盖脸，骂得刘惠芬不敢吭声。刘惠芬挨了骂，跑进国税分局，一说二哭，要王志山供发票。王志山问她，标语的事情怎么说？刘惠芬说她马上去办。这次王志山没有听她的，狠了心，让她回去，等什么标语挂出来了，什么时候再来要发货票。
　　刘惠芬心里憋火，当着王志山的面哭了。
　　王志山心下难受，挥挥手，刘惠芬抹着泪走了。
　　刘惠芬的标语动作慢了些，在隔壁的赵忠灿饭店挂出标语之后，她的依旧没挂出来。这下王志山火了，再不肯供饭店发货票。
　　饭店难以为继。年迈的老东家坐不住了。老赵老伴在子女们的搀扶下，巍巍颤颤，走进国税分局，一把年纪，代子女们受过。
　　最终，如春饭店的标语挂了出来。
　　与如春饭店话旗鼓相当的另一家柳树湾饭店，依旧没有挂出来。
　　它是与如春饭店犄角的老字号餐馆。
　　老板夫妇年老却膝下无子，由老板专心下厨，其余事情交由老板娘打理。
　　王志安排饭店的宣传标语，老板娘还在观望。
　　王志山对它没有停供发票，还是一步升级，直接调高了税。
　　老板娘慌了神，托上王兴正找王志山求情。王志山让王兴正带话给老板娘，要她立即挂她布标，以观后效。
　　这下老板娘动了手，不仅挂出了布标，还自己请人写了标语，将饭店张贴得花花绿绿。
　　两家饭店带头，各家餐馆纷纷效仿。
　　五颜六色的税收宣传标语和布标，将小镇装扮一新，在草枯土黄的干燥春季尾巴，迎风飘扬，格外喜庆。
　　外地人走进小镇，仿佛融入了一股浓浓的喜庆氛围。人人抬头各种各样的标语前，耳目一新，不住问当地人，是什么节日？
　　另一头，董留成带人去了小镇的小学、中学，以及江海第二学府的江北中学。
　　一拨人要搞一场校园税收征文和演讲比赛。
　　征文持续一个多月。
　　董留成来往于各学校。进了学校，他走进不同的班级教室，对着台下的双双眼睛，开启了一场又一场的激情演讲。
　　一篇篇税收征文，如同雪花般飘来。
　　收到征文，董留成不忘与小作者交流、对话，评出优胜作品。
　　末了，他找到张兴福，说服他拨出一笔资金，用于征文颁奖。
　　国税分局的奖状和奖励，经学校之手，交到获奖者手中。
　　征文在小镇掀起了一波高潮。高潮之后，是整个税收、税法宣传的重头戏。
　　像是所在大戏的最后，都有压轴好戏一样，税收演讲比赛成了最后的核心。如果说满城的宣传标语只是营造气氛的话，那么，征文算是给大戏热身。经过征文的热身，学校层层选拔，选出佼佼者，代表学校进入总决，成了人人期盼的大事。
　　总决赛的时间，定在业文强要走的前一天晚上。
　　时间春夏之交，过了春末，已是夏初。
　　夏初的这天，迎来了江北送走业文强的最后一晚。
　　业文强如期前来。
　　人到江北分局，他停下车，正准备跨入大门，他怔住了。
　　分局全体人员，一个不少，齐整地站在院坝内，静侯着他。
　　为首的站了张兴福、董留成。
　　两人上前，拉他的手，说，老局长，我们等候你多时了。
　　业文强刚要说声“辛苦”，却意外发现，自己喉咙被什么卡住了。他却低了头，抹了眼一把，这才说，是不是外头风大，把我眼睛给弄迷糊了？
　　张兴福笑而不语；董留成则往身后一挥手，大声道：
　　“你们一个个傻站着干什么？不来见见我们敬爱的业局长？”
　　人人将业文强围在其中。
　　双双手握在一起。
　　愿爱似霞，渐晚渐浓。人群中，业文强意外地看到了初为人母的花明容，还有诞下二孩的苗依香。两人怀中，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业文强上前抱过孩子，用满是胡须的嘴唇，不停地亲着孩子们。他感言，孩子是我最想看到的。我今天的结局，也是明天的期许。你们多年驻守江北，有了孩子，算是新生命呱呱坠地，让我们税收工作者后继有人，不仅有了新生命，还孕育了新希望。
　　人人被业文强这话感动了。
　　双双手，再次紧紧相握。人人诉说着不舍。一种力量，在悄悄流动；一种关怀，轻轻释放。
　　一路走来，离别只为再次相见。回首往事，总有一些事情令人难以忘怀；走过的年头，总有一些场景让人泪流满面；一路走来，总有一种感动，令人心潮起伏。
　　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打动一个人。可当晚的离别，让在场人泪流满面。
　　业文强与江北的每个人一样，有幻象也有理想，有论道也有付出。付出过后，方有真实、真情与真理，像是离开蹈虚的乌托邦，少了虚无与自欺欺人。当工作融入了战友情，就成了生死情。这种情怀，血浓于水。
　　人人祝福业文强。祝福他走继续走的路，让幸福更幸福。挚爱无法阻挡脚步，求真让人直面成熟。成熟的人是坚强的。除了内心挚爱，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放弃。
　　这一晚，业文强少有地热泪盈眶。
　　到了电影院，他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流下了热泪。
　　电影院是税收演讲决赛的活动地。这一晚，它如同节日般隆重。
　　为搞好演讲活动，董留成不仅做到了税校联手，还与电影院负责人王双福碰头，让电影院停下放映，将一晚的整场时间，交给了比赛。
　　为办好决赛，国税分局与电影院所有工作人员准备多时。早在上午时分，所有人配合王志山，由他指挥，将电影院舞台装扮一新。
　　电影院的舞美设计令业文强眼前一亮。
　　他站在中央装台，四处打量，不住点头。
　　装台的蓝色布幕，宁静致远，中心打出的一叶扁舟，在一缕阳光下，由一片祥云，托起文艺感十足的文字——“我与税收”，像是神来之笔，成为不俗的演讲主题。
　　各方媒体纷纷赶来，占据下装台正中的位置。
　　校方主持人见了业文强，请他准备届时发言。
　　电影院外头，落日奔赴山海，晚霞成了这一晚最浪漫的告白。不仅县税务局的车子赶来，就连新闻直播车，也来了。
　　突如其来的车子和人流，将电影院被挤得水泄不通。
　　各学校学生代表，整齐列队进入电影院。
　　电影院座无虚席。
　　不少人被拦在门外。即便如此，电影院走道，也是压黑黑的人头。
　　董留成分开人群，请业文强和各学校领导，坐到第三排正中。随后到来的各学校副校长和张兴福等人，请到第一前落座，面前摆放各自姓名水排，担任评委。
　　音乐声中，演讲晚会开始。电影院的王双福高声大叫：
　　“有请总决赛主持人出场！”
　　一身正装的主持人，一男一女，在热烈轻松的音乐声中，上了舞台。两人对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躬身行礼，共同发声：
　　“江北镇首届‘我与税收’演讲总决赛，正式开始！”
　　难以言表的激扬音乐声中，主持人走下台来，走到业文强身边：
　　“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掌声有请苙临此次总决赛的前税务局局长、党组书记业文强，给大家讲几句。”
　　聚光灯下，人人侧身，看向业文强。
　　直播的聚光灯照向业文强。他站在灯光下，通体发光，缓缓起身。
　　或许，他不熟悉主持人递来的麦克风，也或许，他是首次面对如此盛大的场面，以致于一向平和的他，激情难掩：
　　“感谢主持人、感谢江北的各级领导，感谢各学校负责人、教师和学生代表，让我有幸参加这场13位优秀选手的总决赛，聆听选手们深情讲述生动故事，充分展现‘我和税收’的责任担当。通过他们的演讲，让税收宣讲进城乡、进校园，进村庄，推动强国富民的税收，‘飞入寻常百姓家’，扎根教育，在充满希冀的青少年身上，播下希望的种子。举办这场‘我和税收’的学生演讲，旨在认识税收在国家血脉中的作用，培养个人爱国主义情怀、树立少年、青年学生的强国富民理想，为未来报效祖国挺膺担当。有关单位将深化税收、税法群众性主题宣传教育活动，多讲税收事、多用家常话，税务与学校相结合，引导广大青少年认识税收，深刻理会‘社会主义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深刻内涵，深刻领悟‘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依照法律纳税的义务’的宪法内涵；更加坚定‘税收兴、祖国兴，税收强，国家强’的意义，以‘积极纳税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奉献精神，赓续税收文脉、厚植家国情怀，广泛凝聚建设社会主义强国的磅礴力量；彰显团结奋斗的时代风貌，奋发有力，以实际行动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47周年！”
　　业文强的讲话四处回荡。电影院鸦雀无声。四下里人人侧耳倾听，都想听他在讲什么？话音一落，掌声雷动。
　　不少人跑上前来，想一睹局长大人的芳容。人人往前挤，引发阵阵悸动。
　　工作人员紧急上前，维持秩序。
　　主持人重新走回舞台，请出第一位演讲选手上台。
　　电影院安静下来。
　　每名选手的演讲限时八分钟。小选手顺序登台，开始了演讲。
　　演讲回荡在电影院各个角落。
　　上台演讲的学生有小学生、也有初中生，还有高中学生。前后十三人轮番登台，亮出了精彩。台下看得既刺激又紧张。尤其台下喝彩助威的，更是兴奋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小镇万人空巷。月亮散发出清幽的光芒，照在地上白白的，亮亮的。深巷中传来几声犬吠声，几声呵斥后变回安静。影剧院传出的掌声、欢呼声，让犬吠无声。再次响起的，是赶往电影院方向的脚步声。
　　络绎不绝前来的人头泱泱，让电影院不堪重负。
　　为镇定人多极易引发的嘈杂，主持人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在评委打分间隙，即兴开讲段子。老段子、新段子不停现挂，主持脑门流汗，嗓子冒烟。
　　负责维持秩序的王志山等人几次起身。王双福关闭电影院的大门，不再放进外头涌入的观众。
　　原定两个半钟头的比赛，一再延长。
　　最后出场的两名江北中学选手，压轴全场。
　　眼看时间无多，压轴的两名选手，即兴发挥。
　　演讲稿弃之台下，语出惊人。
　　评委们临时起意，征得业文强同意，增加两人为特别奖。
　　比赛落幕，业文强走了。
　　他走了省城的一所税务学校。
　　走出江海，他不再身处税收第一线。离开兵荒马乱，他静下心来，退而求其次，当上运送队，为全省输送后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