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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江北之行 ...


  •   没有人告诉段余庆,业文强去了江北。
      江北之行,他轻车简从,只带了随身驾驶员张正德。
      张正德开车,事前不知道业文强要到江北。
      一路上,业文强少有地不吭声。
      陪伴业文强多年,身为驾驶员,张正德知道业文强不发话,一定是多了压力。可业文强不说,他不敢多问。只是隐约间,张正德感觉他此行去江北,有大事情发生。
      业文强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的行人和树木,往车后迅速闪开、倒下。
      他想着能否说动张兴福,撬动绩效,让国税局上下,尽快打开局面?那样的局面,正是他思考多天,梦寐以求的。想着长久以来的想办、却一直未能办成的事情,如今就临近球门一脚,他的心绪如潮水一般,一点点荡漾开来。
      人到江北,业文强叫出了张兴福。
      张正德去找董留成。
      在征收组办公室,张正德看到了董留成。
      此时的董留成,正在埋头,全然不知身后多出一人。
      张正德蹑手蹑脚,悄悄走到董留成身后。
      他眉头紧锁,出了神。
      许久不见董留成动静,张正德“嗯哼”一声轻咳。
      董留成抬起头来。张正德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合上,是一本《税务研究》。
      面前多了张正德,董留成猛然一惊。
      张正德身后,多了业文强。
      董留成笑了,两眼瞇成了一条缝:
      “你们来了?”
      张正德瞟了一眼业文强:
      “文强,这回你这个配齐各乡镇班子,我看合了!你看咱江北的两位领导,一个是税务局公认‘第一才子’,经验老道;一个是年青有力的业务骨干、年富力强。让这两个人搭班子,要专业有专业,有脑瓜有脑瓜。话说回来,是我们文强的眼光毒。我不是拍领导马屁,更不是这个时候才说领导的好——我什么时候都说是咱文强有眼光,不单是像外人说咱们局长爱兵如子、知人善胜!”
      业文强笑盈盈地:
      “莫说我了。说说二位。你看人家二位,多辛苦。”
      四人走进分局长办公室。
      双方分宾主坐下。
      业文强讲了前段时间到半海、前卫营的调研。末了,他话题一转,开山见山,直奔来意:
      “现在咱们江北配齐了领导班子,我算是可以提要求、安排任务了。今天来,我的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问政于二位:接下来,咱们两级领导班子,该如何调动我们江北干部的工作积极性、主观能动性?”
      这是新国税成立后,当家人首次到基层叩门问政。
      张兴福当仁不让,以他一把手的身份,开了口:
      “文强,要回答你这个问题不难。难的是,能否提个前提?”
      “什么前提,你讲。”
      “你到半海、前卫营的调研,我听说了。新人新气象,咱们国税局刚挂牌成立,再不能穿新鞋、走老路。要还是那样,基层差不多快成烂泥和面糊——黏渍成一团了。以前咱们人多,明知道是大锅饭,可没有办法,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的,稀里糊分涂地也就混到今天了。一些负面效应,不是我看不到,是不好说。我们当领导的,更多的是站到你更高的角度,体晾你当家人的难处。这就让我们税务局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奔一个核心任务而去。这个任务是稳定。多年来,稳定局面是有了,可回过头来,我们也差不多成了一塘死水:当领导的想着四平八稳、当兵的才想混日子。其中原因,细细想来,只跟咱们多年没有激励机制有关。我是过来人,和你文强一样有各种经历,知道税收工作的特殊性,没有强制就不是税收。可我们多年一直是强调个人服务企业,再服从上级。久而久之,队伍少了狼一样的文化,跟绵羊一样软不拉鸡。好苗子即便是只猫,时间长了,也丢了坚牙利爪。到最后,只能选择猫鼠睡一窝,风气树不起来。更为极端的,是这样不准、那样不准,‘三不准’、‘四不准’,税务人员都差不多成‘三从四德’了。有什么样的体制,就出什么样的人。好的机制出好人,坏的机制出坏人。没有好机制,维系我们的,只剩信仰。信仰靠什么?靠伦理道德和感情。人人在职业道德和职务情感中打转,少了激情、少了动力,全部活在了底层。那样的时代,我们当领导好当。看到哪位干部愿意干,逮谁干,不管效率,更不管公平。更多个的时候,连我都好笑,笑我们只管上传下达,差不多成植物人了。时代不同了,一切在变。我有幸去过沿海考察,知道那里的变化,在推着我们往前走。社会要转型到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上来。偏偏我们不跟着。有些人连国家层面的经济建设中心,也没有真正理会。要是经济建设不回到税收这个中心点上来,一切都是瞎嚷嚷。要是还停留在过去,不动用新手段,我们是在拿大政方针开玩笑。我问过相关领导一句话,同是社会主义,为什么我们不实行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可人家说了,要讲政治、讲奉献。不能服人的是,干与不干一个样,谁干?干好干坏一个结果,谁奉献?有句话说得好,要让马儿跑,得让马儿先吃草。以我俗人的眼光,干活的马儿多干活了,最后连肚子不能填饱,凭什么它要好好下地坏干活?现在的人,没有谁是傻子,更没有人愿意被锁在底层。特别底层的年青人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受的教育,是最快的成长,干工作还得有好报酬、能体现个人价值。我们不能逆着人性、固步自封,放下傲娇的面子。只有想方设法,推行激励,才是长久之计。要不,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身后的干部,指着我们的背脊,骂我们就那点水平和威力,不懂社会规则,留不住人。税务局这多年,不是有很多人走出舒适圈,该停薪留职停薪留职、下海去了吗?说一千万一道,我们得搞绩效。绩效是什么?依我之见,是不管一个单位或者个人,不听它怎么想,不看它怎么说,只看它做了什么,论功行赏、奖罚分明。怎么执行?奖勤罚懒。之前我问过你,能不能让我在江北试行绩效考核?你说只能在现有体制下搞。当时的言下之意,是让我将大家的工资,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让勤快人多拿,让懒人少拿。一句话,是让勤快人多拿,吃饱撑死;让懒人少拿,吃不饱饿死。可你想过没有,咱们基层每个人只能拿上级定定的几文工资。要想突破,恐怕还得盯着为数不多的几文死工资作文章。大前提没有,要搞绩效,一个字:难。文强,你的管人、用人思想,作为多年的老部下,我再熟悉不过。我也想听你的,在我江北范围内,树立起一个单位的正能量来。可一切要钱、要资金。没有资金、没有钱,寸步难行。不光是我这样,就说我们董留成,你让他来,他也只能这样。江北新的领导班子,在你面前,不过新成人家的小媳妇。即便有通天的能耐,没有米,做不出全家人满意的饭食来——这就是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张兴福话到这里,业文强“嘿嘿”笑了:
      “嘿嘿。说你是税务局的‘第一才子’,不愧是‘第一才子’,一张嘴,对得起你‘第一才子’的称号。二才子、三才子跟你相比,他们弱了些。你这张嘴啊,毒,一针见血。几句话,把该说的都给说清了。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是,要是我们改变不了现有的机制、体制,搞绩效,难。可绩效不搞不行。要说改,我们前段时间,不也试着让江北政府出钱,给你买了辆桑塔纳了吗?我看试着往这个方向走,有戏。”
      “那叫有戏?那叫一个坑人!”
      提及桑塔纳轿车,张兴福来了气:
      “也不知你文强怎么搞的,坑死人了。一会是丁家明来查这查那的,另一会李良书记也奔这事而来。我是焦头烂额。末了,车是有了,可我是落了个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最终还不是人……”
      话题敏感。业文强和董留成低了头。
      曾经的感伤在不经意间,触及痛处,张兴福意犹未尽,正要不吐不快,突然,一阵鼾声响起,打断了张兴福。
      人人惊讶转头,寻声看向声音位置,是张正德。
      此时的他双手抱肚,鼾声如雷。他一仰头,他的鼻子和喉咙部位,发出拖拉机般的“哼”地一个高声。伴随着“突突”的几个低声过后,高声持续高处,突然止住;紧接着,一个短促的“豁”地一声来了,很快变得无声。人人看着他,想着是不是会重复下一个轮回,如每人所愿,相同的鼾声一高一低,一长一短,混和着,成了和声,仿佛傍晚的牛蛙,在稻田里发出了低沉的回唱。
      原来张正德在三人的说话间,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如此憨态可掬,令三人哑然失笑。
      张兴福忍俊不禁,冲董留成努了努嘴。
      董留成心领神意,起身去拉张正德:
      “张师傅、张师傅!”
      张正德如梦初醒般睁开眼,一脸懵:
      “事情完了?文强,是不是我们要回去了?”
      董留成笑着,拉张正德起了身,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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