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172、海云宾馆

　　时间快速走过春季后，进入了夏季。
　　夏季，日子一点点拉得绵长。时间刚过了四月，天气骄阳似火。树叶在太阳的淫威之下，卷缩起了长长的叶片，知了在扯着脖子，声声尖长，给闷热的天气更添上一层烦燥。
　　地区税务局传出了老局长退居二线的消息。消息对于各县的一把手来说，意味着一场颠簸的人事调整，即将到来。
　　纷纷扰扰中，业文强动了心思。他要赶在一切坐实之前，给多年伴他多年的各乡镇一把手们，多一个想头。
　　很快，县税务局发下通知，让分局长和所长们，安排到身后事，自己到地区驾校学习汽车驾驶证照。
　　收到通知，有人喜欢有人忧。
　　大多数一把手们喜出望外。
　　一番奔走相告之后，他们盼望着早日走进地区驾校。早日拿到驾照，手握方向盘，是许多乡镇分局、所长们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福利！几名税务分局、税务所的负责人当即安排后事，计算着动身赶往地区驾驶培训技校的时间，翘首以盼。
　　接到通知的张兴福一脸苦恼。谁也不知道他此时的心思，究竟为何高兴不起来？
　　出发前的一天，江北税务分局来了一位地区领导。
　　领导来得突然，全程做足了保密工作。消息滴水不露。以至于县税务局没有提前得到一丁点的消息，更没有事先接到任何通知，给江北分局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得到消息的张兴福，看到外头一溜烟的车子来到跟前，惊讶间抬起头来。
　　领头的一人，匆匆跨进了江北分局的小院坝里。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几年不见的佘海光。
　　如今再现身，佘海光不再是过去县税务局的办公室主任、副局长。
　　几年时光过去，地区税务局第一副局长的光环在他身上闪耀，他身后是一行紧跟他身后的大小科长。和之前相比，他的经历依旧传奇：
　　有说佘海光在县税务局一步一个脚印，从一名名不见经传的专管员、进了县税务局；从县税务局一名不起眼的干事，入主县税务局的副局长；后来脱产进了省城的一所大学供读文凭，回来后，县副局长职务被免，落了个办公室主任的职务。再后来，他调进地区局所在的市税务局，从任二把手干起，如今已入主地区税务局副局长、很快将是一把手的有力竞争者。
　　在他身后，有好事者算过他升迁的速度，说他虽然波折起伏，升迁却是螺旋式的，平均每两年，就会升任更高一级的职务。
　　站在江北税务分局的院坝，佘海光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分局。曾经还是赵家巷道的江北税务所，乔迁新居，升格成为税务分局，于他而言，处处新鲜。
　　步入江北税务分局，他没有忘记曾经熟悉的老战友。在与张兴福稍稍停留后，他的脚步，匆匆走向了征收组办公室。征收组办公室起身的，全是不太熟悉的女同事。
　　愣了愣，佘海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和在场的每个人一番握手后，他出了门，往“管理组”的办公室走。
　　由于事前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办公室空无一人。
　　他的脚步止住了。
　　人往办公室里头张望过后，佘海光脸上多了掩饰不住的失望。
　　是的，曾经魂牵梦萦的江海坝子，在佘海光心里早已泛起了起伏。
　　江海，曾是写满他青春激情的地方，可也是他的伤心之地。
　　当年与业文强的纷纷扰扰，一幕一幕早涌上心头。为此，他一再叮嘱李溪流，不联系业文强，直接赶往会议地点。只是路过江北小镇，他停了下来。
　　跟在佘海光身后的，是最新提拔的办公室主任李溪流。另有地区税务局一帮中层领导干部，没有伴随佘海光左右，在院坝里自由活动，等待佘海光下一步的安排。
　　佘海光行色匆匆。
　　李溪流不忘告诉张兴福，他们此行是要去一个名叫“海云宾馆”的地方，在那里召开一次的重大人事会议。会议涉及的几项人事数据有疑问，佘海光要找个一个地方落实。为此，赶了一路的人马，跟在他身后，赶到了你们江北税务分局，借你们的电话一用。
　　趁着李溪流与张兴福说话，佘海光心绪难平，走进了张兴福的分局长办公室。
　　分局长办公室响起了佘海光打电话的北方口音。人人听着他急切地问：
　　“全地区四十岁以上的干部多少，上头定下的可享受职务多少？这些情况很关键。我待会定决策要的。你们准备好了，给我回个电话。”
　　末了，他交待李溪流：
　　“你们把我要的几个问题形成数字，报给我。我待会要用，啊！”
　　佘海光的到来，令张兴福紧张。听说佘海光此行的目的地是海云宾馆，张兴福的心，多了莫名的兴奋，激动的心一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在佘海光面前忙前忙后，不时问佘海光：
　　“海光，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忙啊！下一步有些什么打算，需要我做的？海云宾馆是我们这里的企业，那里的情况我熟悉。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来安排，啊！”
　　张兴福的热情，没有换来佘海光的积极回应。他满脸冷若冰霜，不再正眼看他一眼，嘴里除了客气，还是客气：
　　“不用不用。我只是到这里借你们电话一用。不打扰啊、不打扰。会议由我们安排，更多的，你不用张罗、不用忙，啊！”
　　张兴福很是失望。
　　佘海光挂了的电话很快再次响起。是有人报给他数字。李溪流上前接了电话，不时记下一个又一个数字。
　　电话热线不断。张兴福再次借着佘海光的空闲，要汇报工作。佘海光手一挥，摆了摆手，示意他：
　　“今天来不及了，我们这就走了。你要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的话，咱们另抽个时间，改天见。”
　　一行人跟在佘海光身后，出了门。
　　一头的凌乱，甩给了呆在原地的张兴福。
　　稍息，回过神来的张兴福当机立断，将佘海光的行程，报告了杨绍贤。杨绍贤称他有事走不开，派来了镇政府的公车，送他去海云宾馆，叮嘱他搞好接待工作。
　　这下张兴福来了精神，坐上车，直奔海云宾馆。
　　车子进入海云宾馆。张兴福下了车，快步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门口，他被拦了下来。
　　地区税务局的一名人事干部伸手，不容他进入会议室，告诉他：
　　“对不起，这是一个地区税务局的机密会议。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
　　张兴福愣了。
　　想着自己为尽地主之宜而来，谁知乘兴而来，换来的仍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
　　他所不知的，是佘海光除了大气，还心细如发。来之前，佘海光早已打探过张兴福与业文强相交甚好，不肯与他过多交心。早在税务分局时，佘海光便婉言谢绝了他的前往，而且暗示过他不必跟来。偏偏张兴福情迷心窃，与陈嫣然情迷意乱，不肯揣摩佘海光心思，赶了来。
　　几步之遥外的海云宾馆会议室，传出了李溪流主持会议的声音。
　　他请人事科长通报全地区干部非领导职务问题。
　　随后佘海光开口，传达上面要解决干部非领导职务的意见精神，今天会议，是听取各方意见。大家各抒己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会场各方讨论激烈。叫好者有之，声言经费不足者有之，担心解决身后事情者有之，大叫后遗症频发者更有之。
　　会场一时人声鼎沸、人情激昂。
　　“啪”的一声，佘海光拍了桌子：
　　“我看，切实提高我们基层干部的待遇，是时候了。事情不能再拖。今天，务必解决好基层一线干部多年待遇低下的问题！”
　　会场气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双双眼睛看向佘海光。佘海光手一挥，做了一个手势下压的动作：
　　“我决定，打破指标限制，将全地区符合条件干部职务拔高一级，早一天体现咱们组织的厚爱！同志们，咱们基层一线干部的工作，苦哇！特别是即将退休的老同志们，守在基层一线，为了共和国税收，贡献了毕生的力量，可临到退休了，最多一个主任科员，更多的，还连一个副主任科员都不是，甚至以一个科员的待遇告老还乡。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一身的负担，组织为他们的付出买过单吗？没有。多年来，我们组织给予他们的，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有些退休的农村税务老同志，拿到的退休金，连回家建房安置自己的一片瓦，都买不起！我们这多年给了他们什么？是贫困、社会对税收的不理解甚至不法暴力抗税者的打击报复。据最新人事部门的统计，我们基层一线干部因为收税被殴打的，五年内就达15人！全地区平均每一年就有3人被打。五年致重伤、致残的，达到的4人。特别前年，已经调到我们地区税局的一名同志，在派往他当年收过税的临安县出个差，不是还被一名当年被他罚过款的一名个体户盯上，在一个乡镇饭店吃饭的时间被打吗？这样的例子，数都数不过来。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干部，遭遇的是怎样的不尽如人意！按组织原则，组织由每一名个体组成，每平一个体的利益，该由组织考虑；这话反过来说，我们每个个体成员的利益，由组织来保障。可我们多年的组织保障到哪儿去了，保障了谁？不尽如人意的现状是，我们县市以下税务局主任科员的比例不能超过10%、副主任科员20%，科员的比例，则是70%。请问，70%是不是大多数？大多数的基层一线干部，仅能以一名最低级的科员身份，一成不变地顶着它，干到退休。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待遇？特别是我们全地区各县、市发展不平衡。山区、半山区县份占了半壁江山。一线的同志，他们每天为了一块钱、两块钱的农村零散税收，起早贪黑，走乡串寨，饿了，啃一块干面包；渴了，喝一捧冰凉水。他们的工作几十年如一日，仅凭两条腿，走在大山、森林。早上顶着日出，晚上披上星星、月亮，苦也不抱怨，累也不吭声，我们组织不解决他们的待遇问题，扪心自问，谁之过？所以，借着这次上级解决基层干部待遇的东风，我们得从快、从高，解决基层干部的待遇问题。绝不能让上级的精神，在我们地区税务局这一级停留。我决定，即日起，县、市基层干部的主任定级比例，提高至20%；副主任科员比例，提高至20%。具体实施，由人事起草文件，下月起生效执行。”
　　一席话，人人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