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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于无声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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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寂静无声。
王志山弯腰拉起郭佳荷,这才发现她的手,手臂和手肘上,全是道道伤痕,淤青红胀。
轻轻一触及,郭佳荷“啊呀”一声,钻心疼痛。
王志山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扶她重新坐到沙发上,心在不住抽紧。郭佳荷看似外表强大、实则内心柔弱。可就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却忍受着的是不是家暴却胜似家暴的霸凌,可她,竟然有如此耐受力,何等善良!
两人在沙发前,一个蹲着,一个坐着。
郭佳荷顺从地坐着,由王志山为她找来一瓶白药,轻轻吹着受伤的地方,为她上药。
时间仿佛静止不动。
郭佳荷不再哭泣,她流干了泪。
在王志山的爱怜下,暂时忘记了痛楚。
此时她全身心感受到的,是王志山的爱恨交加。
身外的世界已然消失。
屋子里两人的心,毫无保留地贴近了,贴在了一起。
这是每个人想要的永恒。
两人的身心,迎受着彼此。
双方珍惜着这种彼此的爱怜,变得柔软无比。
珍爱跨越时空,让繁纷的世界,静止了。除了恐惧与疼痛,郭佳荷更愿意停留在此时此刻,感受愉悦一点点沁人心脾,不愿意受到一丝扰动。
她是多么希望时光永远地停滞,让她干涸的心,流淌愉悦的滋润啊!
面对郭佳荷,王志山的心如钢铁,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
不期而来的、与街头商贩的争执无休无止,让他麻木,心如钢铁。几年之后,他染上了不易觉察的职业病。职业病让他像是多了一层全金属外壳,罩着他,由他褪去热血与温情,变得坚硬,承载残酷。
眼前的郭佳荷,燃起了他从未泯灭的柔情。
和郭佳荷相处,他找回了自己。尽管之前的伤痛,与其说是一场痛彻心扉,不如说是给他带来了伤害。他却因祸得福,看到本真的自己。
这也是两情相悦之中,最为难得的体验。
即便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也是最美好的。
两个人的对视,目光柔和,暧昧瞬间上头。王志山轻声问:
“除了手,还伤哪儿了?”
郭佳荷无力地指了指前胸和背后。
这是一个令王志山无法再触即的部位。王志山心再次抽紧了,在滴血。工作几年,他自觉强大,可如今却呵护不了一个心爱的、善良的人。他不由得一声叹息:
“严重吗?要不要上医院看看,开点药?路不远,江北卫生院就在我们隔壁。”
郭佳荷摇摇头,眼光里闪过了一丝坚定。
突然间,她猛然拉起王志山手,放到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胸脯在起伏:
“你,摸摸这儿,不就知道了?”
王志山触电一般,一阵哆嗦,像是被电激一样,抽了手。
可郭佳荷不死心,仍用力握住他,让他无法抽手。一双侍弄栽种庄稼多年的手,多了力量,不让他离开。被她握住手,王志山感受到了她的手掌温热。几分钟前的柔弱无力,变得坚韧。她整个身子往前倾,好让触手可及。
王志山分明地感受到了她的手心变成湿热,周身起伏,呼吸急促,心跳如同鼓点般敲击着胸膛,似乎快要跳出胸膛。
可一个女人再强大,在王志山面前终究力量有限。它难敌一个男人的刚毅。王志山挣脱了,走到窗前,看向了外头火辣辣的阳光。
房间里粗重的喘息戛然而止。
一场风暴从两个人的内心掠过,瞬间化为无形。
一次亲密接触就此为止。
郭佳荷转过脸来,看向王志山,两眼肿得像水泡一样,成了一潭幽深的湖水。她胆大而放任的灵魂,在王志山阻挡下,坠入万丈深渊。看向王志山的,全是神伤。
羞辱直上心头。郭佳荷颓丧地坐在沙发无力起身,声音颤抖,近乎哀求:
“怎么,你是不是嫌弃我?难道我就这样让你讨厌吗?”
哀莫大于心死。
王志山的心再次滴血。
他不怪她。要怪,只怪她心地善良,全然不懂得保护自己;一段□□,让她失足,终了,还想用□□来交换感情——这究竟是不是□□与情欲难以割舍的原罪?
他不忍伤她,再次折身,蹲了身,一眼清澈透亮:
“我不是嫌你。是你不需要这样。”
郭佳荷快到眼角的泪水,打着转,没有流出来。
她知道,王志山跟那个男人不同。两个人早已经变得无话不说,什么都不能成为夹在中间的一层纸。人与人的交往,重要的是心心相印。心都印在一起了,就差一步合二为一,谁还会在乎不在一起呢?想着这个,她的心情稍稍好受了些,不再懊恼。她想对他说:我爱你,比你想像中还要多!
想着这个,她心头的阴云,一扫而光。只是她忍不住,问: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王志山再清醒不过自己想什么。只是他的嘴巴,胜过他的想法,几乎不用再经大脑,变得快言快语:
“我跟你说过,你在我心中,是圣洁的。圣洁,懂吧?就是纯洁到不容亵渎的地步。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你的存在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加充实和有意义。如果我不能给你一辈子的幸福,我不会轻易沾染你,包括你的身子。对于这一点,我可能比你多读几年书,会表达一些。我现在想的,是当年我哲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叫作‘贞操是从丰富的爱情中生出来的财富。’我要留给你一个完整的自己,让你为自己而活。跟你的终身幸福相比,我虽然也会跟那个男人一样,馋你的身子;可在不能确定跟你厮守一辈子之前,我绝不能动你身子!对此,我不知道你怎么看?一点不复杂。你说我聪明,其实我在你面前,我更愿意当傻子:不为将来想,也不为过去愁。碰到枕头就睡,张开嘴巴就喝,人在感情面前根本不用烧脑子。不会选择,跟傻子没有两样。你知道吗?要是你我那样,不是傻、是蠢!我不想蠢,更不愿你跟着我蠢。你记住了:有些事情你得学、得想,直到想明白了,再去选择、去做。你不能因为只是一个初中生,就自以为低人一等,看什么都仰视,甚至将自己完完全全任人拿捏。学历怎么啦?知识份子照样有披着人皮的禽兽!要不然,碰到流氓怎么办?你甘愿沦为奴隶?狗日的老九,他不就利用你这个弱点,来威胁你吗?你说,他凭什么?”
郭佳荷眼里闪过一丝明亮,继而变得迷茫:
“那我该怎么办?是不是我就得听他的,跟他结婚,不情不愿地过下去?”
王志山叹了口气。
这场混乱的受害者,究竟是谁啊?是啊,如果一切可以回头再来,该有多好?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我后悔不及,忏悔无济于事。不经意间,是你,把自己昂贵的东西丢了,找不回来了;末了,还得搭上你的全部去赎回?
王志山的不声不响,让郭佳荷陷入了悲悲戚戚。
她挣扎在漩涡里。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想不到竟会遭受反噬,转过着烧来惩罚自己!稍息,她轻声道:
“其实,昨晚我一夜没睡,想了一夜。是我的错。我想过了,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哭了一夜。我想好了,要是他不放手,我就随便了,跟了他。在跟他之前,我想把已经脏了的身子给你、补偿你。你不要,我不悔。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补偿。你和他之间,我不能苦了你。我明白你和他,只有你会理解我、原谅我。只是,我觉得你太不值了。我也太对不起你!我不但连累了你,还欠你,欠你一辈子。”
王志山怔怔地看着平静下来的郭佳荷。
他将绝望埋在心里,不敢流露,怕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是的,郭佳荷太善良了。多好的一个姑娘啊!面对美好,不该做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也不会去做。
看到王志山蹲久了,郭佳荷起了身,走到外头的隔间,找了一个小板凳过来:
“你坐沙发,我坐你小板凳。”
两人换了座位,重新坐下。
一切重回平静。
时光在两人身边静静流淌。
一场悲欢,徐徐落幕。
如同经历生离与死别的两个人,再次心贴心。
凉热过后,象是月亮落下去,潮水漫延整个世界。
两人安静下来,都希望对方开口,多说会话。
对郭佳荷而言,她像是一个刚走出心头阴影的人,迎来了全身心放松。曾经的秘密,再不用藏在心里,煎熬着她。卸下了,她不再面对那个噩梦:
“这些事,在之前,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后来,我以‘朋友妹子’的名义,想问问你对这些事的看法,话说出来了,我害怕。我一直自卑,怕你不会爱我。我怕你抛弃我,没有安全感。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真不该瞒你。”
王志山开口了。他有着忍不住的好奇:
“那,话说开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不愿意讲,当我没问。”
“嗯,你问。”
“你说的那个老九,是不是左营村的?”
“是。”
“哦,难怪。你每次路过那里都戴墨镜。”
“嗯,是的。我跟那个人订过婚,去过他家。他们村可能有人认识我,我怕他们村的人认出我,又像那个人一样,说我‘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天!那,你说,你和那个老九的第一次,你是真的不愿意吗?”
郭佳荷放下了,不再羞涩。面对这样的问题,她觉得自己该坦诚相待,脸上没有泛起红晕,而是睁大了双眼,眼睛大大的。
王志山盯着她,不想心头的疑问,挥之不去:
“我的意思,你是不是有点‘半推半就’?”
看得出,她不想有任何隐瞒:
“说实话,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反正,我最后是让他得逞了。那就……应该是,应该有你说的,有点‘半推半就’。”
王志山“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郭佳荷继续道:
“我来邮政所的时候,单位大部分人是过来人。进仙和我同村。她跟老公刘长宽的关系不太好,经常吵。进仙没工作,两人一工一农的。长宽除了小龙,还想再要个孩子,进仙怀不上。两人为此吵。刘长宽说是进仙在背地里作了手脚,不想生孩子。私下里,进仙是跟我无话不说。以她说的,她不想刘长宽去找别的女人。结果,进仙放着家里的田地活不干,来我们邮政所闲着,经常做那事。两人还是怀不上孩子,又吵。当着我面,进仙说,‘女人就像是块地,男人才是种,种子到了地里不发芽,不是我的错’;刘长宽说,‘是你地不肥,地太瘦了,我播种,你不滋润,有啥用?’有些话,当我面,不好得说出口的话,他们都敢说。说来说去,我也跟着洗了脑。后来,我隔壁宿舍来了个陈小静。静静是城里人,大拽拽的,看不起我们乡下人。都二十八、九岁的人了,不结婚,要单着,说是及时行乐最好。她说,身为女人如果不趁着年青,多换几个人,就得‘像花败’。‘像花败’什么意思,刚开始我不太懂。后来懂了。她是说得出、做得到,天天穿高档新鲜:化妆品,超短裙,还有薄凉内衣……除了这些,她带不同的男人来宿舍,就是不结婚。她住我隔壁,经常深更半夜的,领来不三不四的男人,看色录像、做那些事。声音大,我用被子都捂不住。为了她,她的爹妈来找到郑思明,让他管一管。郑思明找她谈话,她与郑思明吵。她说她不属于这里,原本就不打算呆这个不是山沟沟、胜过山沟沟的地方;她要的是上地区、上省城,找地区、找省城的男人。她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你有什么权力来管我私生活……”
郭佳荷的话里,全是坦诚。
王志山释怀了。只是一想到那一晚——那个风高月黑、下大雨的晚上,他再问:
“那你怎么说,你跟那个人是‘半推半就’的呢?”
“他一直赖在我宿舍。我催他回去,他不肯。他是耿家德保的媒,两个所长经常来往,他跟郑思明也熟。郑思明不反对,早早关了门。你也看到了,我们邮政所有很多设备,看门的是郑思明。他一过晚上十点半钟,就会关门。那个老九,也就是这个无赖,瞄准了这一点。赖到大门关了,找了借口,说要在我宿舍睡。我不愿意,撵又撵不走他,只有让他睡外头的沙发。可那晚下了雨,他半夜来敲我的卧室门,说冷,要我递床被子给他。一开门,他就钻到被窝里去了。我梦头涩露,被他压住了……”
疑问释然,王志山眼中多了感激。
他感激郭佳荷的坦诚,让他明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