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150、一路骑行

　　天色已晚。
　　三人回到税务分局。
　　张家善大大方方，将分局长办公室打开，让他与郭佳荷通电话。
　　王志山翻出纸条，忐忑着拨了电话。电话在一阵长长的拨号音之后，通了，响起了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
　　“喂……”
　　是郭佳荷！
　　王志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你好，你好！是你吗，佳荷？”
　　电话那头“哦”了一声，道：
　　“你们，回单位了吗？”
　　话音带着电流，流遍王志山全身，酥酥麻麻。这是一种女性特有的关切，字字句句，透着千般问候，万般关切，令王志山此时心头一热。多久没有受到如此温情了？
　　捂着电话，王志山心里暖乎乎的。他想说，这些天我找你找得辛苦！可相思之苦，隔着电话又该如何诉说？他问：
　　“那，电话是你宿舍的吗？怎么我打了几次，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占线呢？”
　　郭佳荷那头稍作迟疑：
　　“嗯，电话是我宿舍的。我们邮政和电信在一栋楼分不开。单位给每间宿舍安了电话，免费。可能你打电话给我的那会，我没在，没法接你电话。”
　　一席话，将王志山一连多天的狐疑，一扫而光。所有误会伴随着对方声音的柔软，驱赶得烟消云散；同一小镇相隔几步路，我们接下来，还有什么还不能当面说的？他自觉没必要再对着电话聊下去，止了话头 ，道：
　　“那我们约好了，改天再见面，好吗？”
　　沉默。
　　可怕的沉默。
　　郭佳荷那头默不作声。
　　她越是不说话，越发让王志山揪心。
　　他此时的心像是猫挠一样痒痒。这酸酸甜甜的恋爱感觉啊，怎么如此令人心焦！
　　挂了电话，王志山变得欢天喜地。
　　和王志山不同，董留成显得冷静。
　　当晚，他一反常态，来了王志山宿舍，对他道：
　　“阿瓜。有些事我得提醒你。虽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可谈恋爱它是场复杂劳动。劳动有付出有收获，但不是所有付出都有回报。说白了，当一个人在找另一人时，只有两个人相互认可，才算成功。你审视别人，别人也会审慎你。这就注定了不一样的结果。就象有些劳动有结果，但有些劳动无成果一样，有句话叫做‘掘井无水’，意思是找错了人，再怎么辛苦都是白搭。你得再找、再付出，再挖下一口井。何处有水，掺杂的是运气。有时诚实劳动在运气面前不值一文。我劝你慎重。别听那些看热闹的。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他们总喜欢看到血淋淋的那一面，果真到那时候，是悲剧。你别一时冲动，上了看热闹的套。毕竟你涉世未深，可以说是单纯。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我有过这方面有教训。你得听我讲过。有时得究适可而止。恋爱这东西虽说是纯感情的交流，但我们既是社会的一份子，得讲规则。有些规则是软的，你可以不用变通；有些规则是硬的，你得守底限、不能逾越。比如，恋爱的任何一方不能脚踏两条船，这是硬规则。当你想追求下一人的时候，你必须对上一任有个了断。反过来，也成立。否则，就是耍流氓，玩弄别人感情。弄不好会影响个人的人格影响，遭受惩罚。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一切对于王志山而言，是陌生的。他在兴头上，不能理会董留成话语背后的深意。只是，他像是一只上了发条的钟表，再也不愿意停下来，细细品味。
　　一觉醒来，税务分局多了崭新的一天。
　　王志山与郭佳荷，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不少人围着王志山，问这问那。
　　听说郭佳荷是邮政所的职工，人人说她的职业光鲜亮丽。
　　就连一向埋汰别人的谷文武，说起邮政所来，也竖起了大拇指。
　　在他口中，进了邮政所大门，成为那里的一员，会是绝对是个铁饭碗。直到这时，王志山才知首，邮政所的邮递员，几十年来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五大员”。“五大员”中包括售货员、售票员、放映员，这些年时过境迁，渐渐褪色，淡出人们的视野；唯有像郭佳荷一样的邮递员、还有电视和广播中的播音员，依旧为人们所羡慕，甚至播音员随着影视的兴起，红得发紫。
　　而郭佳荷除了她邮政人员身份受人尊敬，她的漂亮、大方，经李云焕的大嘴巴，更是夸上了天。她往柜台一坐是白领；往家里一站，更是不可多得的劳动力，英姿飒爽的劳动女性！
　　听着众人的议论，王志山心里美滋滋的。
　　他心动了。被同事捧上天的女孩，怎能不令王志山心动呢？
　　每个周末的约会，日子拉得老长。
　　一个礼拜的时间，说长不长。
　　可它对于王志山而言，时间被拉长了，放慢了脚步，变得漫长。
　　他眼前晃动着的，全是郭佳荷。
　　郭佳荷占据了他的身心。
　　郭佳荷让他情迷意乱。
　　他的心头，多了相思之苦。郭佳荷爬上了他的心头，多了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诗意朦胧。
　　除了工作，一切变得无滋无味。
　　好不容易到了周六。
　　周六这天，王志山早早收了工。
　　为见郭佳荷，他买了糖果，赶到邮政所斜对面的渔业公司，等着她。
　　他没有主动约郭佳荷，却时刻留意着她。
　　几天下来，他知道邮政所营业厅没有厕所。郭佳荷要上厕所，会经过渔业公司后方的公厕。于是，他选了渔业公司的门前，坐等郭佳荷。
　　渔业公司的营业员是夫妻二人。夫妻二人男的名叫施伟志，女的名叫王兰。两人与王志山熟悉，见到王志山，两人不时请王志山进公司。
　　王志山不肯，要了个小板凳，盯着邮政所进出的人，坐等郭佳荷出现。
　　直到这时，夫妻二人明白了王志山的心思。
　　得知王志山要找的是郭佳荷，二人陪着他，搬了个小板凳出来，和他坐在门口。
　　远远地，郭佳荷出现了。她没有来得及换下工作服，出了营业厅，朝王志山三人的方向走来。
　　她的出现，令王志山心跳加剧。
　　郭佳荷走近了，一抬头，看到面前的王志山，一脸意外。
　　王兰心直口快，起了身，叫了声“郭佳荷”，道：
　　“王志山等你半天了！”
　　郭佳荷脸红了，迅速点点头：
　　“正巧，你等我一下，我要回老家帮我妈上山种地呢！”
　　三人注视下，郭佳荷上完厕所，低头一笑，走回了邮政所。
　　她再次出来，已是一身便装，推了辆邮政所的绿色单车。
　　王志山慌忙上前。
　　郭佳荷的身后，多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蹦蹦跳跳，使劲拽着单车，吵嚷着要坐她的车。
　　一个女子追了出来，大声叫着“小龙”。见到郭佳荷身边的王志山，她愣了，很快，“咯咯”笑了，笑得开心：
　　“王志山，还记得我吗？”
　　王志山看了对方面生，摇了摇头。女子正色道：
　　“那天晚上，帮郭佳荷给你送信的人，是我呀！”
　　王志山一脸懵。女子大大方方，自我介绍道：
　　“我叫李进仙呀！”
　　郭佳荷看王志山不解，小声道：
　　“进仙的老公长宽，跟我同事。小家伙是她们的儿子小龙。我、长宽，进仙，是前卫营的，我们一个村的，关系好，常在一起的。”
　　王志山“哦”了一声，对着李进仙说了声“谢谢”，李进仙兴奋的神色，突然暗淡了下来：
　　“你看你和佳荷，唉，早该走到一块了！说来也真是的！这个佳荷啊，命不好，想跟你好，你们一直不找机会认识！害得我看不下去了，才帮你们的忙……”
　　李进仙的话令王志山一头雾水。他快速理着头绪，多少明白了托李云焕撮合自己和郭佳荷相亲的人，正是李进仙！他感激万分，上前再次对李进仙说了谢意。
　　可李进仙欲言又止，最终一声叹息：
　　“佳荷也是命苦。要是你王志山早点来，你们早好上了！可现在……”
　　这话惹得郭佳荷不安。
　　她打断了李进仙，让她别再说了，转身冲王志山点点头，率先上了单车。
　　王志山抱小龙上了自己的单车，这才跟着郭佳荷上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江北。
　　时间已是夏天。雨水没忍住，在傍晚前刚下了场雨，雨水带来了清凉，凉爽宜人。
　　小龙兴奋地大叫着，不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谈话变得断断续续。
　　两人并排骑行，前方一出江北，进了左营村。
　　左营村村口，郭佳荷停了下来。
　　她下了车，掏出一副墨镜戴上。
　　这个间隙，王志山驶出一截路。身边没了郭佳荷，他停下来，等郭佳荷再次上车，赶上来，这才继续往前走。看着天色渐晚，王志山担心地道：
　　“这个时候戴墨镜，会不会影响你骑车？”
　　郭佳荷不应声，快速过了村子。
　　两车出了左营村，太阳转到了西山顶上。
　　妩媚的光芒照射着前行的路，也照射着茫茫的村野。
　　夕阳透出半边脸来。忽明忽暗的光影交替中，墨镜下的郭佳荷格外漂亮，惊艳了王志山。她脸上架着的紫绿色的墨镜，丝毫不能摭挡她天使般的脸庞，只能任由西下的夕阳，打在她的脸上，涂抹成胭脂般粉红，在墨镜后头，扑闪着神秘。车子伴随着她蹬车的步伐，在她脚下飞驰，一身的确良衬衣，无法遮挡她张扬的青春气息。
　　郭佳荷的清新，令王志山两眼一亮。
　　两人第一次近距离并排着前行，靠得很近。
　　坐在王志山单车三角杠上的小龙吃着王志山给他的糖果，一惊一乍地发出惊叫声，让过往的车辆擦身而过。
　　小龙的大声惊叫，没有阻挡两人不时的对视。
　　一路骑行，四下里满是香甜的空气。四目对视，两个人的眼里满是温情。温情包裹着轻快和愉悦。
　　偶尔，郭佳荷嫣然一笑，扑面而来的全是暖意盎然。
　　两人在空旷的公路上敞开了心扉。
　　话题从两人的分工到对小镇的懵懂；从过去的无知、孤寂到此时相同经历的感同身受。
　　两人回忆彼时的初来乍到，全是困苦难忘。小镇于新人是陌生的。时至今日，能融入小镇，走过的是寂寞、是空虚是无助。日子难捱而冗长。那时年少的心脆弱而孤单，全是青涩味道。时至今日，年青真好！蓦然回首，彼时四面空茫，谁也不愿重返。
　　两颗心贴近了。
　　双方像是迷路已久的两个人，再次相遇，不愿分开。
　　郭佳荷低声呢喃，带着羞涩，讲了她第一眼见到的王志山。
　　如她所说，她只是一眼，便看到了踏入邮政所营业厅的那个王志山。那时的王志山，着了身税务制服，深深印在她的心里。那是她的第一次心动。一次见面，开启了她的玫瑰色遐想。可惜，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就跟着没有张口，更不懂怎么诉说想和他在一起的心思。为此，她想方设法，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在之后的日子里，只要是王志山来过，她会将眼光死死投向他，不管身前客户们的催促、领导和同事的不解。领导和同事里头，有一人最能心领神会，那个人叫郑小娇。她取笑她，笑她痴，骂她呆，可她一等便是几年过去，如今，是她鼓起勇气，才有了两人的今晚。
　　说着这话，郭佳荷眼里多了幽怨，满满失落。
　　王志山陷入了深深自责中。
　　是啊，这个世上有一双眼，总在某个角落，静静期许。造物弄人，失之交臂，该是多少遗憾和不甘！好在为时不晚，我来了。那双凝望的双眸，我会让她真真切切、再不悔当初。
　　一趟骑行，王志山如梦似幻。
　　要不是郭佳荷提及，他或许永不知道，自己怎么傻乎乎地，一无所知？
　　他努力回忆着郭佳荷说的是究竟哪年的哪天，或者哪个下午，当他走过邮政所，却未曾停留尧，未留意到有位女孩，向他投来不一样的目光？
　　可错过就是错过。王志山追悔莫及。
　　他在问自己，要是你多看对方一眼，注意到一双眼在默默注视，这多年的孤独，还会旋转地毫不停留吗？是的，他会毫不犹豫，踏过兜兜转转！
　　郭佳荷长舒一口气后，不说话了，一脸忧郁。她快速地蹬着车子，将王志山和小龙甩在身后。
　　王志山拼命追赶。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再次肩并肩，两辆单车、两个人走近了。彼此间相视一笑，田野弥漫着柔和的味道。
　　两个孤独已久的人，像是两条平行太久的单行道，最终相会，聚成汩汩河水流淌。
　　轻轻流走的，是身外明暗交替的光阴。
　　骑行路上，多了一对不愿分开的人。两人的笑在心里，绽放在脸上。
　　河水清澈，黄昏金黄。
　　阳光在季节飞短流长。眼角盈盈在笑，两颗心无声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