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123、新人气象

　　另一边，王志山为新来的陈明英和李云焕办理了集体户口。
　　户口手续的资料，将两人的年龄暴露无遗。
　　很明显，两人虽刚走出校门，却已过了结婚年龄，是典型的大龄女。
　　新人一来便要面临结婚生子，得请假，这让张兴福心里不爽。
　　他不时念叨，这上头搞人事的干什么吃的？每来一个女人就让他张兴福多出一分负担，如今负担成双，这以后的工作怎么办？想着这些，他拉长了脸，高兴不起来。
　　但这仅限于张兴福私下对着几人的感叹。
　　不明身后事的两个新人，表现不一。
　　陈明英毫不在意。她很乐意分工到这样的单位。每天她大大咧咧，一脸马大哈，与李得淼几人嘻嘻哈哈，叫着对方“山猫儿”（笔者注：山猫儿，当地方言，是当地人对狼的称呼），像是一切忧伤和失落与她无关，没心没肺。
　　张兴福看她适合收税，干脆让她接了聂云丽的乡下管片，由她跟着跑外的男人们，去走乡串寨。
　　自此，分局走出了年轻的陈明英。
　　陈明英的老家距分局近。每天下了班，她总往家里跑。
　　不久，她老家传出消息，说她与同村一名小伙子好上了。小伙子名叫李小川。听到这个名字，李得淼瞪大了眼：
　　“我说山猫儿，你怎么别个不找，找上李小川了？你可知道他是我高中同学？”
　　陈明英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很快被她的“嘻嘻”笑声给遮掩了：
　　“你们高中同学？太好了呀，这下你我关系更进一步了啊！”
　　李得淼想告诉她的，不是这个。可当着她的面，不忍扫了她的兴，道：
　　“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一参加工作就奈不住寂寞了？这么快找个婆家，是不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了？”
　　陈明英不恼，再次“嘻嘻”笑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总不能管这么宽，连我个人问题都管吧？！”
　　李得淼白了她一眼：
　　“嘿，还管你个人问题呢，我闲的！你是不是想说，你们别饱汉不知我饿汉子饥，我山猫儿就是这德行，逮住谁都不放手？”
　　“当然喽。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好的东西一定要去抢，在这个世界上，坐等别人施舍的人，只会是弱者’？我不主动，等你们都挑完了，岂不只剩烂梨歪枣？你不听说，咱们中国单身男女不止上千万，已经成为一大老大难问题？我一不等、二不靠、三不要，自己解决了自己的单身问题，是在为国家解决问题，为领导分忧？”
　　李得淼此时刚端起水杯，要喝水，被这话一噎，呛到了，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好你个大山猫儿，自己饿鬼要吃猪油罐，还装政治家，净给我讲大道理！”
　　陈明英笑盈盈地，看着李得淼，脸上幸福得像是一朵大红花：
　　“我生来独一无二 ，无需人云亦云。”
　　等陈明英一走开，她满是禅机的话，无人回应。
　　李得淼摇了头，神情忧郁有加：
　　“唉，真是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她陈明英好好的，放着找什么人不好使，偏要找个李小川？这个李小川，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他打小身体不好，不时将药罐子带到学校宿舍，让整个宿舍不时飘落着一股中药的味道，人人印象深刻，背地里管他叫‘李药罐’。三年高中，李小川高考落榜，在家务农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水上派出所招工，他如愿进了派出所，成了水上派出所的一名民警。也不知咋勾搭的，就把我们陈明英给勾搭上了！”
　　没过多长时间，陈明英家里传出了她与李小川订婚的消息。
　　人人猜测，两人的闪电般订婚，只是碍于陈明英未转正。要是允许，她陈明英肯定会与李小川领了结婚证。
　　陈明英订婚这天，正巧董留成与李得淼到龙泉公干。
　　两人去了龙泉邮政所，正在低头办事，突然发现了异常。
　　心细的董留成看到邮政所的一位姑娘，两眼红红的，神情恍惚。
　　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董留成心下奇怪，心想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我们的到来，打扰到她了？
　　在看过姑娘几眼后，董留成忍不住了，开了口：
　　“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姑娘看了看他身上的税务制服，期期艾艾：
　　“你，你们是税所的？那，我跟你打听个人……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名叫陈明英的？”
　　董留成点点头，问：
　　“是。莫不是你和她很熟，要我带什么话给她？”
　　姑娘的表情阴阳变化不定。
　　末了，她表情呆滞，再不管董留成是不是与他熟悉，脸色死灰。
　　就在董留成以为她不肯据实相告，转身要走时，姑娘“哇”地一声，放声恸哭起来：
　　“唔唔唔，你们的那个陈明英就是个婊子，不要脸！”
　　董留成被吓住了，与李得淼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不知所措。
　　李得淼性子急，劝着姑娘别哭，问：
　　“你别光顾着哭哇，说，到底什么事？”
　　姑娘抽抽答答，再不管是否能将自己的事情与外人说道，说了她的伤心事。
　　原来，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李小川相好多年的女友。两人经人介绍，相恋多年，就差订婚、一同牵手。就在前些天，双方说好了，等着李小川下彩礼提亲办喜事。可是时间过去几天，眼看到了既定的日子，姑娘一家人没有等来李小川，等来的，是他悔婚的消息。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令姑娘瞬间感觉，她的整个天都塌了。
　　为此，姑娘不死心。明明两人山盟海誓，李小川怎么会说变心就变心了呢？
　　她不时打听，终于问来了消息。原来是有人横刀压走了她的心上人！而抢走李小川的，不是别人，正是新分工进税务局的陈明英！姑娘顿时气急交加，恨不得撕了陈明英！
　　正在咬牙切齿，税务分局的董留成和李得淼上门公干。
　　两人的到来，让姑娘如同见到了仇人，分外眼红，却是无可奈何，只有一脸悲悲切切，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想着陈明英，她痛心疾首，整个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骂李小川是“当代陈世美”，骂陈明英“女土匪”！
　　两人愕然。
　　回到分局，李得淼沉不住气了。他问陈明英，是不是果真如此？
　　陈明英不以为然，“嘻嘻”一笑：
　　“嘻嘻，那是过去时，与我无关。我要的是现在时、现在进行时！”
　　李得淼不落忍邮政所的姑娘，怪陈明英饥不择食，连人家煮熟了的鸭子也要抢：
　　“你怎么这么饿，饿得下山找食吃的山猫儿一样？要不，你的‘山猫儿’还得加个字，干脆叫‘大山猫儿’！”
　　陈明英一阵轻笑，道：
　　“‘大山猫儿’就‘大山猫儿’，谁怕谁？”
　　与陈明英的大大咧咧相比，分局的另一名新人李云焕人则似乎活得格外小心、内敛。
　　她身子单薄，更多时候一个人心事重重。
　　张兴福让她进了内勤办公室，先着手熟悉聂云丽工作，再准备接替下聂云丽，准了聂云丽跑外管税的申请。可聂云丽出去一段时间再次打道回府，回了原先的征收办公室，让曾经的一对师徒俩，每天坐到了一起。
　　女人们似乎天生是话佬。
　　李云焕与聂云丽无人之时，总在窃窃私语，像是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
　　关于李云焕身后的一切，无人知晓。
　　一位老人的到来，揭开了她不为众人所知的一面。
　　老人是这天前来征收办公室的。
　　他的到来，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毕竟，征收办公室每到征期，总是人来人往。
　　偏偏老人来的不是征期，一来不为别的，就指名道姓，要找李云焕。
　　老头年过六旬。他来了后，一屁股坐在征收组办公室，不声不响，任由李云焕一个人忙完了手头的事情，这才提出来：
　　“云焕，你给我点生活费。”
　　这话虽轻，但足以令每个人惊愕。李云焕更像是针扎了一般，止不住地周身颤抖：
　　“爸，你说什么呀！等我们到楼上宿舍说，好不好？”
　　原来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云焕父亲。他的突然造访，李云焕似乎很不情愿。
　　可她的老父亲不为所动，一定要李云焕有什么话，当着众人的面说。
　　父女俩争执不下。
　　吵闹声惊动了张兴福。
　　他起身出面调停。
　　调停之下，张兴福被李云焕的家庭关系搞得一头雾水，一时理不清头绪。
　　老人说他家里有李云焕姐妹五人，母亲随大女儿，也就是李云焕嫁在外地的大姐过日子，我一人在老家侍奉老母亲——也就是李云焕的奶奶。一面是我们当父母的分居，我这头没有生活费来源，另一面是我要供奉孩子祖母的生活，如今工作了的李云焕，该给我生活费。
　　李云焕说自己还有三个要读书的姊妹要钱花，我供她们读书，总可以了吧？生活费有我家里的哥哥给你，你去管他要生活费最合适。
　　老人不肯，说你哥虽说跟你一样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这些年他供养你奶奶不容易，不能让他完全负担你奶奶的生活费。所以，我今天亲自找上门来了，看你李云焕给不给？
　　一番调解，李云焕勉强答应，由她另找大姐商讨妹妹们的学费；供奉祖母的费用，由父亲去找儿子解决。
　　调解之下，老人蹰踌着，饭也不吃，出了分局，一个人回了家。
　　另一头，李云焕请假去了地区的大姐家。
　　去了一趟外地回来，李云焕向张兴福汇报，她这次和大姐达成了共识，由她和大姐认下供养母亲和三个妹妹的学费。
　　一场风波过后，李云焕的家境，令人唏嘘。
　　分局上下，理解了她节衣缩食的不易。而她，将所有的失望，写在了自己的脸上，以至于，让她变得郁郁寡欢。
　　她的个人问题，更是极少向外人透露，也少有人问津。
　　只是在她的内心，总在期盼着有一抹阳光，照进她的七尺巷道。
　　她在苦苦等着这抹阳光的出现。
　　可她过于封闭，总想把自己的这个愿望，深埋心底。
　　对于一个初入职场的新人而言，她一无所有，像极了一个蹭饭的客，还敢挑什么酸甜苦辣？
　　可父亲的到来，将她想保守的秘密，保也保不住。就因为父亲的到来，一切撕裂了，将她赤条条地，毫无保留，将她的家庭条件、她一家人的光景，暴露在众人面前。
　　她想找一个壳，隐藏其间，用于躲避众人的目光，逃避现实。
　　为了逃避，为了不再次难堪，她整个人变得小心谨慎。她不想将埋藏于心的秘密，让每个人知道。于她而言，保持神秘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一切悄然进行。
　　很长时间，分局多了像是哑巴一样的李云焕。
　　她要捂着自己的心思，不为外人所知道。她的小心，像极了一个要管住自己的嘴的人，小心翼翼翼，怕这怕那，总以为只要把秘密告诉风，风就会告诉整片森林一样。
　　防火防盗防闺蜜。于她而言，一个新出道的年轻中专生，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她是穷人家的孩子，单纯善良；如果再加上老实听话，那成了“灾难”。
　　李云焕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成为这场灾难暴风眼中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