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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轱辘密语 ...


  •   时间进入了开春。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正逢农历三月。农历三月三,是江北坝子传统民俗节日。江北镇往北出去二十里地,有座碧云山,碧云山是人们心中的神山,自然少不了钟声阵阵。晨钟暮鼓,四面八方的人们乘坐拖拉机赶来。人们上碧云山上祭祀。山上有一道家寺院,一位道行高深的道士在此修仙闻名。三教合一,礼奉之人虔诚礼拜,让山头清烟袅袅,烟火不绝。
      天气似暖还寒,迎来了“倒春寒”。农家戏称这天“三月三,披被单”,说的是得用上厚实的棉被取暖御寒。
      这年的三月三,一封举报信进了县税务局的举报箱。
      举报箱打开,一封举报信赫然在目。业文强拿在手中,皱了眉头。举报信几经碾转,转交到江北税务分局,由张兴福拿在手上。
      他叫来董留成,问如何是好?
      张兴福神色不对。一看是有大事发生。
      举报信是举报罗遇的。
      几人的面色一点点凝重。举报信是举报罗遇春的。信中言词凿凿,说他在发票上作了手脚,偷逃国家税款。人人知道,马文龙与罗巧芬经过几个月的交往,已经变得如胶似漆,就等着筹办婚事。一封举报信,让关系变得敏感。罗遇春表面上是一个小小的个体批发商,如今已成了马文龙未改口的岳父。查与不查,成了一道难题。压给董留成的,是沉甸甸的份量。
      职业的敬畏,站上了应有的高度。
      董留成与王志山出发了。
      周日的两人不紧不慢。出了分局,两人变得欢快。坐上一辆拉人的乡村微型车,两人前往大骡沟码头,准备上码头走水路,乘船赶往湖对面的村庄调查取证。
      到了码头,正要上船,一名女孩站在碧水蓝天间,恍若仙女般降落清晨水边。
      清早的下海湖清澈澄明,飘了一层层薄雾,如同薄纱般丝绸在湖面轻歌曼舞。女孩仿佛仙女下凡,穿了件鲜红的红夹克,一条黑色的安仑裤,勾勒出她的长腿,让她红黑相间,整个人如同天花般浪烂。
      走近了,女孩笑盈盈的,看向两人。看清了人,董留天喜出望外。姑娘带着熟悉的气息,是花明容。她两眼瞇成了一条缝,一脸俏皮:
      “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外出也不带上本姑娘?”
      船一靠岸,她一个箭步,上了船。
      两人对视一笑,跟着上了船。
      船上又是另一番景色。烟波浩渺的下海湖清风徐来,水波徐徐荡漾。船身吃着水,迎着初升跳上山头的太阳,闪着滟潋,驶向对岸。
      旅客稀少。船上多了一渡轮的黑猪。黑猪是当地特有的土著品种,毛光水滑。赶猪人不时用棍子吆喝着它们,让它们老实趴在船头。黑猪们明显不知道这趟旅途的目的地,不耐烦地哼哼哈哈。看着它们,花明容说起了自己家养猪的事。她说她家在县城,在小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猪的时候,她家也养猪。整个小学和初中,她一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背上篮筐,去自家自留地里,打一大篮筐菜叶回来,交给父母,将菜叶子用每天烧饭的余火煮熟,再由她赶在午饭后,喂了猪,再去上学。这话说得董留成好奇。他问她,你真养过猪?花明容点点头,再次打量了腰肥体胖的黑猪,不住地问:
      “这些猪是怎么养得这么好?毛光水滑、膘肥体壮的。要是换成钱,存进我们储蓄所里,那得多大一笔数目?”
      “你花姑娘是不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又犯职业病了。你看你是不是掉钱眼里了,满眼都是钱。难得花大师今天赏脸,是不是想吃猪肉了?待会我和阿瓜犒劳你!你是想吃红烧呢,还是清炖?”
      这话让花明容惊讶。眼前湖水茫茫,除了脚下的活猪,我们的午餐在哪里,还不得而知呢,哪来的美味猪肉?她很快想到,这是董留成在哄她开心,嘟了嘴:
      “没得那个必要。刚看到猪跑,你就想到要吃猪后腿了?”
      董留成露出了久违笑容。多日来,他强忍着,多日不让自己与花明容相见,内心多了不舍与痛楚。如今花明容的不请自来,让他惊喜。他走出了一连多日的阴霾,迎来朝阳灿烂。曾经的痛苦,犹如眼前的下海湖,成了嵌镶高原的一颗明珠,熠熠生辉!
      看到两人续上话,王志山默默地离开了。
      他不想打扰二人世界,借口说是要起身四下走走看看,欣赏湖光山色。
      董留成在他身后大声叫他:
      “阿瓜,注意安全。别一个人,不安全。跟我们在一起不挺好吗?”
      船体一阵颠簸,两人担心王志山,和他走到一起。
      三人站到一起,王志山心头一热。恋爱中的人是自私的,容不下外人。这是爱情伟大与自私的结合。恋人不喜欢别人打扰,私秘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个人的占有欲和吃醋由伴而生,是爱情到来的征兆。董留成与花明容不一样。两人将同事视为己出,不离不舍,让王志山没了电灯泡的别扭,没了尴尬,相反毫无间隙。二人没有时时处处以他人为中心,让王志山为两人创造独处的小心思变得多余。
      两人的亲和力折服着王志山。他心头的小我自惭形愧。湖水在脚下荡漾,头顶一片湛蓝。不多时,太阳缓缓升上了头顶,让三人多了太阳的温度。
      行船在不知不觉间到岸,停靠在了码头。
      三人搀扶着,下船后,走了一处不远的村子。
      村子不大,却在依山傍水间,显得静谧安详。时间已是上午十时过后,村子多了晨炊的青烟,在枭枭地升了空,变得像是少女般轻柔的苏醒。
      三人进了村,在村子找人还算顺利。村子里的小卖部有着醒目而熟悉的标志。一家小卖部前,三人叫出小卖部的男主人。
      男主人看到三人,一脸惊愕。很明显,他们是为数不多的税务局人员登门造访。
      表明来意,亮出工作证,男主人承认到罗遇春的批发部进过货。董留成请他找出进货的发货票,将带来的发货票存根联一一比对,吃惊不小。发票是真的,开它的人在不同联次中做了手脚。几份发货票联金额与存根不同,成了大头小尾。如此一来,证明举报不假。
      二人开出调换证,调取了发票。
      剩下花明容一人无事,蹦蹦跳跳,从村头走到了村尾。村子在她眼前舒展开来。在静默中,透着神秘。转了一圈,被小山村的静谧安详折服。小山村前低后高,能将平静如水的湛蓝湖水近收眼底。特别村后一方水田,在背阳的阴影中升腾着水气,透着氤氲的烟云,将村庄包裹在睡意朦胧之中,阴阳之气在空中交合,透着生机勃勃。
      二人办了公事,在小卖部坐等花明容归来。
      等花明容玩够了,三人动身,出了村子。
      没有车子,小山村变得闭塞。问过每天行船靠岸渡人的时间,每天仅有少得可怜的一趟,三人等不了,只有放弃乘船的打算,走路回自己所在的县份。
      三人准备到半海乡歇脚后,再作打算,上了路。
      一条毛路是小山村通往外界的唯一出路,山路沿着下海湖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山路前不着店、后不着村。日头升高,多了火辣的温度。三人事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肚中“咕咕”作响,变得饥饿难耐。毛路在久旱无雨的春季,多了齐没脚腂的红灰。三人小心地盯着脚下的步伐,放慢脚步,不让呛鼻的灰尘扬起,仍然像是走在红尘飘扬中。
      二人担心花明容吃不了这样的苦,不时回头等她。花明容一路笑意盎然。安仑裤沾满红灰,跟上两人,高一脚、浅一脚地,成了少有的艰难。
      走了半天,毛路上没有碰上一辆车,甚至没有遇一个路人。一个弯道过后,前方多了车子过路的声响。循环声望去,是一辆三轮摩托车“突突”喷着青烟,沿着崎岖山路,迎面驶来。车子后头,扬起满天赤尘。
      在这样的山路上见到车,而且是一辆摩托车不期而至,多了久违的感觉。像是人烟稀少的村庄上方飘落的炊烟,难得一见。只是很快将是红灰满天,三人对摩托车身后的红尘,敬而远之。花明容嘟囔了一句,“太灰了”,找了块空地,站定,想避开摩托车扬起的红尘灰,由它走开,不想弄得灰头土脸。
      可车子到了三人跟前,戛然而止。驾车的人摘下头盔,大声对着前方的人叫道:
      “董留成!董留成!”
      董留成和王志山则咧开嘴,笑了。花明容一头雾水。驾车人是陈立文。他是董留成的同学、王志山校友,如今在半海税务所成了二人同行,头天晚上接到董留成头电话,前来接应。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三人惊喜交加,相互推让着上车。
      一番推辞,董留成将最好的位置留给王志山,上了陈立文背后的坐垫;花明容被请进了唯一的副驾驶兜盒。董留成则坐上了备用轱辘上。备用轱辘说是座位,可不是座位。它是整个三轮摩托车最颠簸、最不安全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它会弃而不用。一个圆盘的轱辘,硌得屁股生疼不说,车子一开动,行走在如此颠簸的山路上,随时有可能摔下来,摔个人仰马翻。
      王志山不肯上车。他提出来要与董留成换座位。
      董留成拉下了脸,命令道:
      “让你坐哪儿就坐哪儿,又不是梁山好汉排座次!车轱辘你以为谁都可以坐吗?别争了,它可是我老流的专座!”
      一番推让,花明容心有所动。她的兜盒成了摩托车最好的位置。为此,她提出来,道:
      “我说,你董留成这么大一个胚,身子又重,坐那儿不安全,我人轻巧,你来坐兜盒,我去坐车轱辘,安全。”
      一伙人争执不下。陈立文笑了,看向三人。董留成不容置否,少有地发了脾气,叫陈立文上路。
      陈立文发动车子,让起了身的花明容只好坐稳自己,再调不了座位。
      车子一路尘土飞扬外,驶向半海乡。
      一路春光,一路荆棘。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路颠婆,让人仿佛走进了惊涛骇浪。
      人到半海税务所,下了车,董留成一脸难受。
      他一只脚没了知觉,走路一瘸一拐。很明显,他一路上遭了罪,伤得不轻。
      花明容上前扶他,心痛不已:
      “你这个人就是个单边罩!(笔者注:单边罩,当地人约定俗成语,是指说话做事只管单方面,不顾及全面,像是只能罩住一边的罩子一样,罩不下全部,露一面)说跟你换座位,你偏不听,怎么,不知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着了吧!”
      陈立文一脸歉意,说要怪只能怪你董留成,昨天晚上接了你电话,问你几个人,你说就你和王志山,这才骑了一辆偏三摩托车去接你们。要是早知道你们三个人,我就借辆微型车去接你们,省得受这个罪。
      董留成强忍着,不发一语。
      三人沉默着走进半海税务所,一进门,诺大的半海税务所再无他人,一张饭桌摆上了院坝中央,显得安安静静。桌上的菜不是别的,正是一大盆花明容想吃的红烧肉!
      花明容出欢呼雀跃。董留成喜滋滋的,刚来时的不快一扫而光。陈立文热情招呼三人,围着红烧肉大快朵颐。
      饭饱神虚。中饭后几人放松了下来,变得无所事事,讨仿佛接下来,如何度过这半天的周日时光?
      董留成不想再回县城,他放心不下的,反倒成了花明容。看着花明容,他催促王志山送花明容回家。很明显,他对花明容父母的态度,多了心理阴影,挥之不去。他不想再因为花明容有家不回,惹恼了老人,让二人好不容易的见面,又成责难。
      王志山想着三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尚未尽兴,又要分手,很是不舍。花明容坐不住了,起了身,径自朝院里的三角梅走走。她说爱这里火红的三角梅,人到了三角梅面前,又嗅又伸手去弄。末了,她看上了枝头上的,一个劲地往上跳,要摘火红的三角梅。
      一看她的动作多了危险,陈立文担心地朝董留成使了眼色,要他劝花明容别摘三角梅了,以免崴了脚受伤。
      再次话归正题,董留成要花明容走人。花明容说她不走了,要玩得起兴才行;要走的话,也是等晚些时候,和董留成回江北。
      董留成不依她,叫了她一声“花姑娘”,劝她:
      “花姑娘,大礼拜天的,你不着家,你妈那头怎么办?你是背着他们来的,又是跟了我们出来,找不到你,她要是找我要人,我怎么交待?”
      花明容不高兴了,大声道:
      “真扫兴!别叫我花姑娘,叫我‘花轱辘’!你不是说摩托车上的车轱辘是你的专坐吗,跟你们说,我就是那个车轱辘!”
      这话听得陈立文莫名其妙,却是话外有音。
      董留成、王志山心头一热,瞬间明白花明容想说什么!
      四人中陈立文摸头不着脑,问:
      “这个叫‘花姑娘’的,她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是不是跟你老流时间久了,一样变得神神道道,尽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董留成呆住了。
      他是当事人,自然听出了花明容的话外有音,话里有话。话里透着的情意,他比谁都清楚。
      感动上了他的心头。刹那间,他眼角湿润了。这是两人分别许久,苦苦以为两人走到了最后,最动人的话。话虽短,一语双关,来得如此坚决、如此简单明了,胜过山盟海誓,将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剩下情比金坚,撞击着他的心房。他曾经怀疑过两人的长久,苦于无法求证,一朝得以证实,却是心有灵犀。话不直白,外人听来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却带着坚定,多了睿智,一下子吹散了他的惶惶不可终日。曾经感慨过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地上痴人为谁癫,变得云开雾散,云淡风轻。他怀疑过本就稀薄寡淡的缘份,终将化成一世情缘,令他感激。如同流年有爱,心随花开。董留成此时的内心,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起了波澜。一种感动世人所争,是如同人间一碗烟火般的心灵慰藉。一份慰藉,让人千般惆怅、万般嘘唏。一朝明了,少了世态炎凉,人心自暖。如果说爱而不得是常态,双向奔赴才是未了的缘。两心相贴,余下时光再孤寂,终将一片光明。短短一句话,让他感受到了心的脉动。只一语,道出了合二为一的双向奔赴,成为生生不息的相伴相随。
      此处无声胜有声。一语双关,道出了怎样的宣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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