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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痴人疯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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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打听着路,花明容母亲从县城而来。
税务分局走进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妇人。
马文龙不认识老妇人,打起了招呼,问:
“请问,您要办什么事?”
老人面若冰霜,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一句话来:
“我找你们领导”。
张兴福将老人家请进分局长办公室里。
老人气鼓鼓的。张兴福问她,你有什么事?
确认过张兴福不是别人,正是分局长,税务分局里最大的领导,花明容母亲以苦主的身份,开了口:
“你是税所当家的?好。找的就是你。是这样,你们税所的董留成,缠上了我家花明容。我我特意从家里大老远过来,来上扶你的(笔者注:上扶,本地方言,是指上门求人理解、晾解的意思)。麻烦你了,给我评评理,端端平水!(笔者注:平水,本地方言,原意是将水给弄平了,不偏不倚的意思,这儿指不袒护)不过话说回来,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啰。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看你也是当爹当父母的人,知道父母的苦。我实话跟你说:我家花明容还小,不懂事,配不上你们单位的董留成。请你扎法一下他,不要让他再粘缠我家姑娘(笔者注:粘缠,本地方言,像是有黏性的东西合在一起,纠着不放,纠缠在一起的意思)。他这个高枝我们不想攀。你代我,请他另谋高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莫来找我家花明容了!”
张兴福对此事早有耳闻。两情相悦的事情,他不好横刀相向。他不想老人找上门来,只有好言相劝:
“这个事情你老来找我,怕是找错对象了。我是这个单位负责人不假。我的干部、职工有什么思想动态,我有必要了解;他们犯了什么错,我会干预。不过更多时候,仅限于工作层面。毕竟,时代进步了,年青人的事情,有他们的想法、他们的生活。年青人有年青人的想法,我不好强加干涉。时代在变。早跟跟过去不一样。用一句话来说,今非皆比。现在比不得过去。过去只要是单位上的人,找个对象还得向单位打报告,要经政审。政审的内容,比如,是审查两家的阶级成分,出身如何。成分高的,会不会贼心不死,打着找对象的旗号,拉拢、腐蚀我们苗红根壮的贫下中农阶级?过去讲究的是革命同志志同道合,有共同的革命理想。只要对方不是□□反动派,单位不反对。现在新时代,新人新思想,跟过去不同了。有了婚姻法。它是新中国最早颁布的法令,实施多年,婚姻关系受法律保护,讲究的是婚姻自由。婚姻自由包括恋爱自由、结婚自由和离姻自由。我们当领导的,为人父母,跟你做父母的是一个心情:为子女着想,为他们好,盼他们好。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看你也不要多操心,让姑娘自己处着瞧。处得好,遇上对的人了,就好下去;处不拢,不顺眼了,好聚好散。你说呢?”
张兴福话里有话,花明容的母亲听得出来。他不仅不帮自己,还唱上反调?!顿时,她一腔怒火被点燃了,拉下脸来,大骂张兴福:
“我好说歹说,你怎么不听?要不是因为你们单位的那个黑乌龟、黑煞神,我怎么会来上扶你?我家花明容又怎么会上了他的套?他这个骗子!就这样把我家好端端的姑娘给祸害了的!你不管管你的人,反倒说我不是?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八字还没有一撇呢,难不成你就说他们好上了?这是什么理?你这领导当的,我看也是瞎子卖布——完全胡扯!”
张兴福不好发作,强忍着火气,下了逐客令:
“您老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另找个地方评理去。我这个地方太小,容不下您这尊神。”
老人恼羞成怒。她小步快跑,来到税务分局院坝中央,扯开嗓子,对着楼上大骂。骂声刺耳,口口声声骂董留成是骗子!末了,她神情激愤,大声吼叫:
“姓董的,有本事,你出来!别缩在楼上装缩头乌龟!你滚出来,跟我老太太当面锣、对面鼓,讲讲理!”
无人理会。
老人气愤不已,找着楼梯,跺上脚,似乎要冲上楼,揪出董留成,一口吐沫漱到他脸上!
老人家骂街似的疯狂,令张兴福难堪。也让外出归来的几人不安。人人连说带劝,将老人家请出税务分局。
回过神来,人人这才发现不见董留成。
张兴福努努嘴,所有人不安地看向楼上。
楼上有董留成一个人在宿舍。
他静静坐在外着隔间的沙发上,一个人任由老人叫骂。骂声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刀刀插向心头,令他滴血,让他心如刀绞。听着老人家在楼下一番臭骂,他手脚冰冷,感觉心像是要停止跳动,跟着老人渐行渐远的声音,一同离去。
或许花明容带给自己的美好,会随同老人一样,缓缓离去,消失不见。留给他的,满是伤痕。
光天化日之下的羞辱,谁能忍受?他像是一个懦夫,张不嘴、迈不开腿,如同行尸走肉盘,独自忍受羞辱。羞辱面前,他一点点退缩、直至屈服。是的,多年的七弯八拐、兜兜转转,自己的小半人生,已然过去。他像是风雨中的一颗酸杨梅树,在苦雨腥风的酸涩中,错过了春暖花开,错过了大好青春。好不容易遇上花明容,他如同死水般的生活,起了波澜,一点点多了冷暖。他想握上她手,不轻言放弃。他爱花明容。可如果屈从父母之命,他将陷入万劫不复般的万箭穿心;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花明容急匆匆赶来。
上了楼,她气喘吁吁。
房门紧闭,她的心缩紧了。
董留成不应她声。叫了半天,她知道董留成在里头。
可隔了一扇门,如同天人两隔。
董留董成不开门。
花明容首次被拒之门外。
从来没有遭遇到如此冰冷,再心如钢铁,她成了无计可施。
稍息,听着门外呼叫声渐渐低缓,董留成重归平静,缓缓道:
“明容,你请回吧。莫站在外头了。省得让人看我俩笑话。你妈这次闹,你、我都得好好想想,我们还要不要好下去?在我和你父母中间,你得尊重父母。毕竟,父母只有一个,你们有割舍不了的血缘关系。我不同。在谈婚论嫁前,男朋友可以有无数个。我不一定是你最后一个。天底下比我好的男人多的是,你莫一棵树吊死。”
花明容不听,再次敲了门。
敲门声“咚咚”作声,像是击鼓一样,撞击着每个人的心。
董留成似乎铁了心,异常平静,要她好聚好散。
一连几天,花明容超乎寻常地重归平静。她不哭不闹,一个人呆呆地。张家善怕她出事,前去安慰。她最终一脸冷笑,没心没肺:
“分了,我和老流这回肯定是要分了!家善,你莫劝我。算是白费老娘好心!不行,老娘要跟算我的青春损失费呢!这回我是跟他是到头了!什么玩艺,一个人跟我装深沉,那是我玩剩了的!好在我俩的红本本没领。要不,我要他跟我去办绿本本!说实话,我倒是要谢一下这个老流氓。他竟然跟我耍起了流氓脾气,连门都不开!弄得本姑娘一点面子没有。嘘嘘!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下可说他老流是个好人呐?狐狸尾巴出来了吧?这种人我不跟他分,见鬼了!”
张家善傻了。他实在听不懂,花明容的话是真是假?眼前的花明容,已经深得董留成的深藏不露,变得真假莫辩。她的话,嬉笑怒骂,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不住地感叹,一个人的影响怎么来得如此巨大?俗话说,“跟着罗汉念陀佛,跟了师娘跳大神”,他董留成倒底给你花明容施了什么魔法,让你功夫见长,把我都搞糊涂了?那个第一回上我们税务分局食堂吃饭,一餐饭连说六个“对不起”的花明容,去哪儿了?
回了分局,董留成开了门。着张家善带回来的话,让他一脸悲怆。整个人长叹短吁,像是掉了魂一样。
天黑时分,董留成出了门。
他踌躇着,去了电影院。
电影院门口热闹异常。多了四面八方的人,人头攒动。只容得下一个人、两只手伸进去的售票窗口,人人像是遇到电影票免费,一个劲地往前挤。窗口的人头泱泱的,乌啦啦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
刘双福如临大敌,叫出所有人员,站在一旁维持秩序。放映员石伟国摇身一变,着了保安服,一个劲地驱赶拥挤的人,让人排队,可人人起哄,围着他嚷嚷,问他要票,要座位。
热闹人群中,多了董留成。
他一连多天跑这里凑热闹。
人来了,却不挤票,只往人多的地方钻。
与外头的乱哄哄相比,电影院多了一个安静角落。角落偶尔被夜市摊主占用,打点过刘双福后,支上几张餐桌,供多出来的人吃烧烤。更多的时候,角落没有桌子,站了几个抬头望天的人。
抬头望天的,是小镇远近出了名的人。他们不时凑到一块,各说各话,你来我往,谈笑风生。
几人是常客,很多人认识。其中一位名叫“状元”,从黄旗营村来;另外一位叫“闷龙”的,从稍远点的龙泉乡来。他们不时在街头晃悠,一晃几十年过去,一如既往,穿着一成不变的衣服,像是老天养着的,遇不到他们生病的时候,更不知道他们一连几天在街头,吃什么,住哪里?特别是那位“状元”,每天头戴一顶绿色军帽,格外醒目,仿佛一成不变。只要见到军帽,人人会会心一笑,说“状元”跑这里来了!
又是桃花盛开。俩人不时出现,夜里鬼哭狼嚎,似乎是猫叫春一样;天一亮,大街上人来人往,“状元”、“闷龙”湮没在街头巷尾,他们在四处找寻着另一个女子“小白”。“小白”安安静静,独来独往。三人碰面,两个男人会上前,一本正经地撩小白:
“来了咯?”
“小白”嫣然一笑,一脸意味深长。
这天晚上不见了“小白”,“状元”、“闷龙”四处张望。董留成来了,再次加入其中。几人一见如故,董留成依旧皮笑肉不笑:
“要说疯,你俩肯定没有我疯。”
“状元”一见董留成,伸手捂得死死的,害怕董留成又跟他借帽子。董留天没有向他借帽子。要跟他比疯,“状元”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会抢我帽子,没有疯。”
董留成这次不再与他争论帽子合谁戴?问“闷龙”道:
“那你说,世界末日是哪天,到时候,老天会塌吗?”
“闷龙”被问住了。如此深奥的问题,他一时回答不了。
“状元”急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闷龙”回答不了,还敢在我面前比厉害吗?他瓮声瓮气地道:
“哼,我知道。你不如问我呢!”
一听“状元”张了嘴,董留成与他掰扯起来:
“那你说,天塌的时候,我们几个躲哪里好呢?”
有人经过几人身边,不安地打量着几个煞有介事的事。有认识董留成的。看到他又跟疯子搅在一起,吓得不轻,找上张家善,问董留成怎么啦,跟神经说话?张家善一听,不以为然:
“你说这个世界,有多少正常的?你以为能正常说几句话,就不疯了?我们董神经能跟疯子对话,是他的造化。他有那个特殊能力。有特殊能力的人,你说他究竟是疯,还是不疯呢?”
农行储蓄所里。有人将话传给花明容。
传话人明显担心。
就在传话盯着花明容,为她担心时,花明容一脸平静:
“他董留成要疯,让他疯好了。现在不是多了一首歌,唱得好,叫做‘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吗?”
再清醒的局外人,也成了懵懂。
两人的关系,成了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