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与树》水之初

4、第004章 重逢

　　颜颜的咖啡店早上七点半开始营业，一开店，便有很多预定的外送单。

　　周围只有这一家咖啡店这么早营业，在西环大厦附近工作的白领大多都点她们家。

　　处理完外送单之后，店员便开始整理咖啡店，这样一忙便接近中午。

　　中午喝咖啡的人少，咖啡店内空无一人。

　　店员蔡百禾在点餐旁刷着视频，忽然听见门口风铃的声响，有人推开了门，她连忙热情招呼：“欢迎光临。”

　　她的视线依然停留在手机上，待人走近才抬头，刚准备询问对方想喝什么，却发现原来是颜龄韵。

　　“韵姐你来了。”

　　颜龄韵是这家店的老板之一，偶尔来一趟。为了节约开支，她的店人手少，那天晚上蔡百禾生病请假，所以她才来顶班。

　　“禾禾，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颜龄韵放下包，手上拿着母亲张怀柔最近刚完成的水墨画，目光落在咖啡店内的墙壁上，正考虑替换哪一幅。

　　咖啡店有一面墙壁专门挂着张怀柔的字画作品，满满一墙，为咖啡店的环境氛围添了几分雅致。

　　当然这些字画不仅仅用来装饰，上面都有明码标价。至于它们有没有人青睐，只能靠缘分了。

　　蔡百禾搬了凳子过来帮忙，颜龄韵思前想后，把墙上的《秋》取了下来，换上了手里这幅《夜宴图》。

　　颜龄韵站在画前发呆，心里淡淡的无奈。

　　这几年如果不是为了给家里还债，张怀柔一定不会这么贱卖自己的作品。

　　张怀柔为了能多卖几幅，一整天都在画。

　　那种心疼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漫上心头，颜龄韵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但她们也已经这么过了三年，她想，再撑一撑，总是能渡过难关的。

　　她回神过来，发现蔡百禾仍沉浸在手机里。

　　“禾禾？”

　　蔡百禾捧着手机过来，说：“韵姐，昨晚唯乐酒吧有人打架了。”

　　她想让颜龄韵一起吃瓜，结果发现找不到昨晚的视频。

　　见颜龄韵没什么反应，她又自言自语道：“网络上的视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被封了。”

　　蔡百禾翻了翻昨晚群里的聊天记录，那个视频还在。

　　蔡百禾要给颜龄韵看，颜龄韵对这些不感兴趣。店里突然来了客人，蔡百禾连忙招呼，顺手将手机塞给颜龄韵。

　　“你看看。”

　　手机里的视频正在播放，一群人喝酒闹事很常见，颜龄韵懒得看，就在按息屏的瞬间，画面里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感觉是他。

　　“禾禾，我不小心关了。”

　　蔡百禾报了手机密码，视频重新打开之后，她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视频从代亦航和那些人打架时开始录的，她看着代亦航，感觉有点眼熟，但记不得是谁了。

　　而易嘉川，他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把自己置身事外。

　　熟悉的身影独自藏在黑暗里，格外冷静，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这样的易嘉川，看上去有点阴沉，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颜龄韵不禁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仅仅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他身上的那种厌世冷漠，就像刚从冰窟里爬出来的野兽，明明奄奄一息，半死不活却又令人生出彻骨寒意。

　　只是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那副模样了。

　　从前短暂的际会，犹如火树银花，仿佛一场梦。

　　也许真正的易嘉川，她从未了解过。

　　遇见他的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她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再遇见他。

　　从前的回忆潮涌而来，辛酸的，痛苦的，甜蜜的，每一种情绪都在折磨她。

　　易嘉川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

　　“我不会放过你！”

　　当年手机那头的他，几乎歇斯底里。

　　他是一个心思深沉又偏执的人，一定言出必行。

　　三年了，他是不是一直在恨她？恨她欺骗了他。

　　所以，他现在会怎么报复她？

　　颜龄韵盯着视频里埋在黑暗里的影子，心情复杂。只要一想起他，她就心乱如麻。

　　明明已经过去三年了，总以为自己可以好好放下。

　　然而他一出现，便又在她心里卷起惊涛骇浪。

　　那晚她清楚自己为什么从派出所里落荒而逃，因为她害怕易嘉川，害怕过往的伤疤一一被揭开，害怕面对从前那个自私的自己。

　　好不容易开始新的生活，她只求安稳平静。

　　颜龄韵思潮起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过了一会儿，易嘉川缓缓起身，场面一度混乱，某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他手上握着什么？

　　项链。

　　当初送给她的那条？

　　不会的。

　　她没有拿走，他也不会留着。

　　本该坦白和分手的那一晚，她的决心在他面前一次次决堤。

　　那个晚上，她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成全了自己。

　　爱意热烈汹涌的年纪，感情超越理智占据上风，一次次亲吻，一次次沉沦，每一寸肌肤都沉溺在无声的狂欢里。

　　她和他在那个暴风雨夜，把一切都交付给对方，动情忘我的声音夹碎在雨夜里。

　　无尽地占有，激烈而疯狂，理智被吞没在抵死缠绵里……

　　自那一别，已有三年。

　　如今再见，她该如何面对他？

　　颜龄韵心神不宁地想着，依然盯着手机。

　　光线晦暗，她看不清项链的细节。

　　后来，陈哲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视频便结束了。

　　“韵姐，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她只是想起那天他受伤的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颜龄韵心不在焉地摇头，心里被一丝丝的酸胀包裹，只是苦涩一笑。

　　有关他的一切，她不想再细思了。

　　店内静了一瞬，门从外面被拉开，两串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蔡百禾高声热情地喊：“欢迎光临！”

　　颜龄韵抬头，随即怔了一下。

　　“我不会放过你！”

　　耳畔忽然回荡起一道声音，她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一个难以逃避的现实，易嘉川出现了，他来找她算账了，她注定逃不掉。

　　陈哲先打了招呼，温和而友好。

　　“颜小姐，中午好。”

　　陈哲见她神色有点复杂，又喊了她一声，颜龄韵这才回神点头，为难地挤出一丝笑意。

　　“中午好。”

　　陈哲今天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沉稳干练。

　　“您别客气，叫我陈哲就行。”

　　“那您也别客气，颜龄韵。”她恢复了思绪，淡淡说，“咖啡我请你，就当做感谢你那天……送我回去。”

　　她不想欠人情，也不想和易嘉川有关的人和事继续牵扯，笑容里礼貌而客气。

　　一旁的蔡百禾嗅出一丝不对劲，偷偷地竖起耳朵。

　　这位客人蔡百禾认识，他最近几天常来，咖啡一买就是好几杯，有时候一天过来两三趟，她要送他会员卡，被他婉拒了。

　　喜欢喝咖啡不意外，但他似乎有点过于频繁，蔡百禾忽然懂了，原来他是冲颜龄韵来的。

　　蔡百禾笑着问：“还是四杯冰美式吗？”

　　“是，谢谢。”

　　颜龄韵有点意外，易嘉川从前很讨厌苦味，他平时从未碰咖啡，现在怎么……

　　不过人总是善变的，也许从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而从前喜欢的，现在不一定喜欢了。

　　颜龄韵胡思乱想，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令她瞬间心头一跳。

　　不，易嘉川让陈哲来买咖啡，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他是在提醒她，警告她，她已经在他的掌控里。

　　她吃惊地望向陈哲，而他一脸和煦，看上去好像毫不知情。

　　“颜小姐，您有什么推荐？”

　　陈哲知道易嘉川不喜欢喝咖啡，从前在南济易嘉川从没让他点过。

　　最近几回，陈哲每次都看他皱着眉喝一口就放下了，易嘉川明明不喜欢，可又执意让他过来买，也不给任何指示，陈哲一时半会儿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倒不如问问颜龄韵，说不定能有些收获。

　　颜龄韵收了思绪，随即温和一笑，问：“要不要试试招牌，我们生椰拿铁卖得很好。”

　　陈哲应了声“好”，他也不藏着掖着，面色有点为难地说：“其实，我不知道我们易总到底喜欢喝什么。”

　　易嘉川不明示，他作为下属，实在难以猜透他的心思。

　　颜龄韵倏地一颤，陈哲的话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易嘉川真正的目的不在咖啡，他就是找她算账来了。

　　从前是她不对，他确实应该怨她讨厌她。

　　他打算怎么对付她？

　　他想对付她太容易了，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地搅乱她平静的生活，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能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令她煎熬。

　　颜龄韵不由地冒起一阵冷汗，却仍努力保持着刚才恬淡的笑容，问：“要不试试全糖？”

　　她知道，易嘉川喜欢甜的。

　　陈哲欣然接受她的提议，几杯咖啡很快做好。

　　眼见着陈哲提了咖啡出去，某个念头在颜龄韵的脑子里潜滋暗长。

　　如果可以，她想道歉，想要弥补，她只想守住如今来之不易的平静安稳。

　　这几年她经历了太多，承受了太多，也走过一些弯路，挣扎过后，她已向生活妥协，现在只想要简单安稳。

　　既然她想道歉，就不能太被动。

　　于是她跑出来，推开门喊住了陈哲。

　　陈哲回头，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了一半，铃铛作响，颜龄韵的脑袋从店里探出来。

　　咖啡店墙上开满了紫藤萝，而她一袭红色长裙从门内飘出来，就像盛开在墙边的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拂动的裙摆正与夏天的风应和着。

　　紫藤花灿烂娇艳，她探出一半身子，明艳得毫不逊色。

　　陈哲没由来地想起那个暴雨的夜晚，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淋了雨，整个人有点狼狈，可是那双楚楚灵动的眼睛，叫人过目不忘。

　　今天的她妆容素雅，半扎着丸子头，俏皮当中带着几分古典的韵味。

　　其实她不打扮也很漂亮，长相标致，脸蛋小巧，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放眼人群就已经很出众。

　　他一瞬间恍然大悟，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她能毫无预警地突然叫人心动，难怪易嘉川……

　　意识到自己想得多了，陈哲收起思绪，问：“怎么了？”

　　“嗯——”颜龄韵顿了下，问，“你老板……他那天晚上有没有受伤？”

　　“谢谢颜小姐关心，他没事。”

　　颜龄韵点头，脸上依然带着浅淡的笑意。

　　待陈哲转身离去，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是特意这么问陈哲的，她想，陈哲会把她的好意带给易嘉川吧。

　　她的小小心思，她的妥协无奈，但愿不要叫他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