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判》红叶姑娘

96、第95章 叛乱平

　　宋昀左胸口是一道破口的刀伤，伤口不深，但出血极多，鲜血已经浸透了一大半圆领袍的绸绢。我们把他抬到齐冕先前给我们安排的宅院里，他用过的那张床已经空置了一个月……不对，其实我曾偷偷在上面躺过几次。

　　我吩咐那些倒戈的守卫：“你们去门口照常守着，再有人来，就说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戚将军和怀祯哥哥。留两个人盯着齐小将军和戚将军，再安排一个人去请郎中，再来一个人给我打盆水。”

　　戚将军和齐佑轩被捆住手脚丢在门外。戚将军满脸愤懑，齐佑轩则满脸绝望。

　　房门关拢，万般嘈杂都被隔绝在外面。宋昀是肉眼可见的憔悴，面色苍白，眼里布满血丝，眼底一片乌青，沉沉的气息清晰可闻。

　　我环顾四周，整间屋子里最好的布料应该是我的衣裳，于是抓了一件绸面的兔毛镶滚披袄剪下一个长条和一个方块。

　　“怀祯哥哥。”我跪到床边，轻轻掀了一点贴在皮肤上的衣袍，醒目的殷红暴露无遗。

　　“死不了。”宋昀迷迷糊糊地耷拉着眼皮，“我可没失约。”

　　“我的意思可不是不死就没事了。”话里带着轻轻的呜咽。

　　“……要求还挺多。”

　　“反正你失约了。”我再次鼓起勇气碰了碰他的衣襟，“郎中过会儿来，我先上点金疮药包扎一下，止血。”

　　“好。”

　　话音虚浮的一个字，听来却有一种坚定的力量。我更加有信心地认为，万一把人弄疼了，他肯定不会因此嫌恶。

　　汗衫掀开，筋骨分明。

　　直视那片模糊的血肉，我还是没忍住掉眼泪的冲动。

　　“那你说失约了怎么办呢。”宋昀故作轻松地转移着我的注意力。

　　“没事，一共有两件事呢，另外一件你做到了就行。”我柔声道，“等我想好了就告诉你，万一到时候不方便说话，别忘了我们的暗号。”

　　我一边说着，一边往破口撒金疮药，伸手探过腋窝，把整个身体拢在臂弯里，布带绕胸包了一圈。

　　深呼吸，冷静，一定要冷静……

　　“对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可都做到了。”

　　我系好了布带，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

　　皮肉肌肤裸露在外，可见少年人的健朗。这其实是我第一次直视男子的身体，在此之前，对于他们袍衫遮蔽之下是何模样，我一直是印象模糊的。我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这能碰吗？就一下。

　　得寸进尺。我这样评价自己。

　　“会不会太紧？”我收敛起那个荒唐念头，若无其事地问。

　　目光再移向宋昀的面庞时，他已经闭上眼睛，别无反应。

　　我把圆领袍合拢，盖上被子。门外传来敲门声，我抹了一把眼泪去开门，一个士兵气喘吁吁道：“周围几个坊的医馆找遍了，都没人。”

　　“我知道了，多谢。”我垂下眼眸。

　　合上门后，门外的交谈声依稀可以听见。

　　齐佑轩：“戚叔，郡主说我爹私铸假.币，贪污受贿，侵占民田，滥征徭役，逾制建府，结党营私……还有什么来着，反正做了很多错事，是真的吗？”

　　戚将军：“少将军啊，这丫头泼的脏水可信不得。沈洛泱就是那皇帝陛下的走卒，三年前为了给他作证连下毒都不怕，现在又把襄阳搅得天翻地覆，你说那皇帝陛下许了她什么好处呢……贵妃？总不能是后位吧？呵呵呵，姓宋的那小子一腔感情打水漂，到时候怕是要闹。”

　　“不会吧……”

　　“什么不会，你戚叔的话你还不信吗？”

　　为了耳根清净，我默默走回床边，注视着宋昀沉睡的侧脸，双手探进被窝握紧他的手。

　　怀祯哥哥你知道吗？坦白身份后，每一段有你陪伴的路程，都像是上苍额外的恩赐。我知足的。如果乱局终结之后我们都还活着，我可能一时半会没法放下你。若你察觉了，不必当回事，那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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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出去查看西城门战况的叫花子回来了。

　　“郡主您在这儿啊，我瞧隔壁没人，吓一大跳。”三人纷纷探进来一个脑袋，“好浓的血腥味儿，宋公子在里头啊，他怎么了……”

　　“出去说。”我用气声说着，跨出门槛合上了门，“情况如何？”

　　“西城门正在打，就差镇南王本人没拿下了。有一个穿黄袍的在和镇南王打架，一直不分胜负，他们出手都太快了，旁边的人都不敢上去，有几个冲上去想对付镇南王的都被他一招打趴了……不过有一点我们正纳闷。郡主你说，那种黄色不是只有圣上才能用么？可是问了边上的小兵，他们说那个人是什么魏将军。”

　　魏将军？魏丹峰？

　　“他们打了多久？”

　　“都要两刻钟了。我们本想等有结果了再来回禀，可他们半天也分不出胜负。”

　　旁听的戚将军发出一声嗤笑，“可千万别小瞧了王爷的武功。任那人是陛下还是那个魏什么什么，说不定得搭上自己的命。到时候，你们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我呸！”叫花子吐了一口唾沫，“郡主，这狗叫的是谁？能不能打？”

　　“可以，留条命。”我欣然点头。叫花子一脚往心窝踹下去。

　　“郡主，这贱命还留做什么。”

　　“有点用，我们可以去帮一帮魏将军。”我道，“我看你们王爷还挺在乎自己的儿子，危急关头人质也不留着自己用。我以为，不妨把现在的情形告诉他，且看他会不会分神。”

　　“好主意啊！”

　　人皆以坚硬的外壳直面风霜，唯独软肋最不堪一击。他们拿宋昀来威胁我，也是一样的道理。

　　“阿牛，二叔，带上戚将军，我们去一趟西城门。小五，好生照看怀祯哥哥，顺便看好齐小将军，若有生变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对，还是留两个人吧，二叔你也留下。”

　　“好嘞！”阿牛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到戚将军脖子上，一手拽起衣领，“起来，走了。”

　　走到中庭，却见戚将军突然如猛兽出笼一般开始躁动，被束缚的双手在身后摩擦，眼眸发红，一声大喝，咬牙往刀口撞。脖颈间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飞溅。

　　阿牛一时惊慌，刀被撞得脱了手，任由他踉踉跄跄地往身边的一口井走去。伤口开裂，在青石板地面洒下一路的斑斑血迹。

　　“拦住他！”我一边呼喊一边冲上去，却被戚将军壮硕的身躯撞倒在井边。

　　阿牛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戚将军一头栽进井中，咕咚一声，消失不见。

　　“咋了这是……”阿牛呆呆傻傻地愣着。

　　我很快明白过来：“尸骨也不留，这是不想让我们得手。”

　　“就为这个啊……”

　　戚将军的目的恐怕不能用“就”来形容。如果穿黄袍的人真的是谢乾灵，那么齐冕逆风翻盘的机会已经近在咫尺了。戚将军为了保护这个机会不惜一切，自己却再无翻盘的可能。

　　一条生命消失在转瞬。

　　“戚叔……”檐下连廊，目睹一切的齐佑轩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阿牛朝齐佑轩努了努下班，“郡主，怎么办？把那家伙带去成吗？”

　　“怀祯哥哥这里也要有人质，齐小将军不能拿去冒险。”我陷入纠结。

　　“喂，听我一句。”萎靡的齐佑轩突然抬起头，“戚叔使的那把刀是我爹专门命人打造赠与他的，天下找不出第二把，你们拿去吧，我爹认得的……就当是我替我爹赎点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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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城门的城楼上杀气腾腾，隔着很远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两杆长枪上下翻飞，寒光飒沓，劲风呼啸。齐冕的招式稳扎稳打，强劲有力，魏丹峰则身躯矫健，出手灵活，快要半个时辰了仍然上下难分。一场人海战术的围剿，演变成了一对一擂台，原因是其他人都跟不上他们那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

　　我今日才算真正见识魏丹峰的身手，当初为监视我在阆中隐姓埋名三年真是屈才啊。

　　“借过，多谢。”我一路念着挤过围观擂台的士兵。

　　身后有人窃窃私语：“危险呐，一个姑娘家凑什么热闹。”“你不认识？这是剑南来的柔嘉郡主，论贤台上露过脸。”“柔嘉郡主来做什么？她哪头的？”“不知道，但听说她和那个宋昀挺熟……”

　　我不动声色地走到齐冕的视线当中，身边的阿牛扛起那把笔直狭长的刀，铁铸的刀身镶嵌银丝，刀柄火法镀金，凶神恶煞的狮纹隐约可见。

　　齐冕投来目光时，我眨了眨眼。

　　只在须臾，魏丹峰一枪直戳齐冕右眼。

　　众人一拥而上，把他五花大绑。

　　“沈洛泱！我儿呢！你把他怎么了！”粗哑绝望的嘶吼淹没在人堆里。

　　魏丹峰站在原地喘着粗气，魁梧的身躯竟晃了晃，疲态尽显。我这才注意到他穿的真的是黄袍，皇帝专属的那种明黄色。

　　我走上前欠身道：“将军。”

　　“郡主？”魏丹峰疲惫地咧嘴一笑，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几夜没睡啊这是。”

　　昨晚对大家来说都是难眠之夜，我没睡，宋昀没睡，魏丹峰又何尝不是满眼血丝。

　　“将军也辛苦了。”我道。

　　“多日不见，不知郡主又施了什么神通，往这一站就给那姓齐的吓分神了。”魏丹峰哈哈大笑起来。

　　“吓到他的不是我，是他儿子的安危。”

　　“果然神通！”

　　“将军这是……”我目光移向那耀眼的黄袍，心里冒出一个猜测，“这是假扮陛下进的城？”

　　魏丹峰点头，“襄阳那宽得别具一格的护城河你也看见了。如此易守难攻的城池，须得把城门赚开，否则齐冕死守不出，到最后必定是巨大的消耗。咱们可不想耗啊。”

　　“我有正事。”眼见闲聊就要展开，我迅速转回正题，“有没有军医？怀祯哥哥受伤了。”

　　“宋怀祯？难怪人不见了。”魏丹峰蹙眉，“我带的都是能打的，郎中嘛，得等陛下的大部队。”

　　“不知还要多久。”

　　“他们就驻扎汉皋山西面。”魏丹峰眼睛一眯，走到城墙的垛口边，极目望向远方飞扬的尘土，“瞧，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