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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雕版印刷 ...

  •   宋云书的眸中有郁结之色。

      赵枕流茫然对视,捡起那本书册翻了翻,字里行间没看出什么问题,更加不得其解:“这是怎么了?”

      这里是佣书们抄书的地方,十几个人埋头写字的时候是安静的,只能听见笔纸接触时的滑动声和翻动纸张的窸窣声,他们说话时也会下意识放轻声音。

      所以并不是个议事的好地方。

      宋云书朝他递了眼色,径直往外去。

      赵枕流拿着书册抬步跟上。

      抄手游廊里举目四望,春游浩荡,正是莺飞燕舞之时,可闻鸟雀叽喳清鸣,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时机。

      宋云书接过书册,翻到某一页之后,举到他眼前:“看出问题了吗?”

      佣书的人有不少都是来勤工俭学的学子,字迹并不差,纵然比不上赵枕流、淮山等人的功力深厚,也可称得上一句清逸。

      唯一的问题可能是……

      赵枕流试探着问:“你觉得太潦草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佣书要赶时间提效率,但到底是人,必然会有错字、也会有笔画粘合之类的问题,大众都清楚,所以也是默许了小瑕疵的存在的。

      他将书册转过去,面对宋云书,无奈地道:“可是这些问题存在很久了,是人就会出差错的,哪有办法避免?而且大家其实都没意见的。”

      但宋云书并不觉得这是个小问题。

      后世流传的书籍里常常会出现错字,可考的被称之为“通假字”,也有手抄内容出现偏差最终影响到考古的。

      而对现在的学子来说,出现了错字、乱行、模糊等问题,他们接收的知识也许就是错的。

      宋云书的指尖抚过那几个勾去的错字。

      阳光之下,她半张脸落入灿灿光芒,连带着眼睛也像是流光溢彩的明珠,映衬着发间简宜的飘带,莫名流淌出淡淡的矜贵。

      赵枕流微微晃神。

      ——就好像,她是明珠本身。

      “你记得我用来给花笺印花样的雕版吗?”宋云书收回手,凭栏望向天际。

      百燕春归、芙蕖跃鲤、榴花争艳,诸如此类,所有的花样都是宋云书先画在纸上,再由赵枕流用薄木板釜刻,染朱砂泥后印在花笺上。

      那还是赵枕流第一次将刻印章的手艺用来刻花样,被复杂的纹路折磨得不行。

      他当然记得。

      并且一提起这个话题,他就很头疼,不想多说:“雕版和抄书潦草有什么关系?”

      “雕版印刷术,”宋云书抿了抿唇,伸手接住一条被鸟雀啄断飘落的柳枝,素银手钏悬在腕间,小铃铛发出轻响,“将书籍制成雕版,保证字迹工整与行文正确,再转印纸上,雕版还能反复使用。”

      赵枕流皱起眉,不置可否:“我且问你,雕版材料用什么?木头不易保存且磨损快,保证釜刻不出差错更耗时。”

      花样雕版便是前车之鉴,放几日就被老鼠咬坏,天气潮湿也会让木质生霉腐坏,麻烦得很。也就是花笺本就高奢限量,才能不在乎雕版的成本。

      “但是我们现在更需要效率,大单子太多了,且主要的指定书册差不多,雕版印刷能方便很多。”

      宋云书寸步不让,抬眸看他,手中柔韧的柳枝顺着少年郎的方向飘动:“我也没打算直接开始制版,是想……让你想做一块,试试效果。”

      到头来这种开创性的手艺活还得是他来做。

      每次都被安排棘手的活儿,赵枕流终于学会了淡定,然后憋屈到直挠头:“若雕版印刷真的能成,佣书何去何从呢?”

      毁了人家吃饭的路子,很有可能招来怨恨报复的。

      赵枕流有些担忧,但直白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佣书还是会存在的,很多典籍买的人少,制版用不上,手抄出来的独特性反而更适合大户人家的需求。”

      忆起历史上进入近代也未消失的抄书行业,宋云书不大担心。

      她跟着笑道:“到了那时候,或许手抄书也会成为花笺这样的贵物件,需求少了,但工钱并不会变少。”

      就算她这么说了,赵枕流忧色依旧。

      “宋云书,你真这么自信?”

      她不自觉地转动着那截柳枝,阳光中的神情看不分明,隐约还透出些渺茫,只是在沉默过后还是启唇道:“我不确定,但就算我不弄雕版印刷,迟早也会有别人做出来的。”

      雕版印刷术的出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她唯独不清楚的,就是让它提前面世到底对不对。

      “可你没必要去做第一个,风险太大了。”赵枕流定定的看着她,还是不赞成。

      “但总有人要做第一个,我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系统的任务宛如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她就算为了最后的奖励,也得搏一搏——或者说她本来就想试试,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经商济世,普及教育。

      总得去试试才知道对错与否。

      一阵风吹过,宋云书虚虚捏着的柳枝顺风而起,须臾间便砸到了赵枕流面前,怔愣着的少年郎下意识接住柳枝,递还到她的面前。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积年的茧,小心托起了一枝柔软的柳条。

      宋云书没接,忽而想起什么,对着他笑起来:“赵枕流,我们算朋友了吧?”

      “你不是不信我?”赵枕流撇嘴,非得挤兑她,“你说是朋友就是朋友么?好话坏话都叫你一个人说尽了。”

      年轻气盛爱记仇的小少年啊。

      宋云书自觉心理年龄比他大许多,也不和他计较,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得了,你的考察期过了,我决定再相信你最后一回。”

      “最后一回?”

      “事不过三你不知道吗?”

      宋云书语重心长地跟他强调:“你再骗我一次,咱们就永远做不了朋友了。”

      赵枕流摸了摸鼻尖,看似不在意,另一只握着柳枝的手却捏得很紧:“知道了。”

      “所以赵贤弟,你也在竹下斋帮了我不少忙了,考不考虑做个管事?工钱会更高哦~”

      是她百用不厌的金钱攻势。

      赵枕流无言以对地看着素衣姑娘:“再高工钱也不行,我经常要回书院的,没办法长期待在你这儿看铺子。”

      宋云书深表遗憾,并勒令他:“书册的雕版我要尽早看见。”

      赵枕流:“哦。”

      突然就相顾无言起来。

      柳枝上有细细的枝丫分叉,有些扎手,不疼,但很痒,贯穿到四肢百骸。

      赵枕流控制不住地摩挲着指节,轻轻咬住舌尖。

      宋云书倒不觉得尴尬,但她觉得自己此情此景应该再说些什么,好振奋人心:“继续做工也挺好的,以后你的手艺五湖四海都能看见,也很不错不是?”

      雕版、礼盒,乃至工坊营建,无处没有他的功劳。

      这也不是赵枕流第一次听她说起要让竹下斋名扬四海的野心,唯独这一次,当她说起会带着自己的技艺走向天下时,他真的有觉得心潮澎湃。

      是因为想名扬天下吗?

      ……其实不是的,更重要的是和她一起。

      从来最在乎读书之名的赵枕流少年,难得觉得有门手艺是很好的事情,并把这种情绪归结于好友一起搞事业的奋斗精神。

      他的眼睛也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生机蓬勃,没有桀骜,甚至很纯真。

      “是不错。”

      不过宋云书更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深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出极其清澈的底色,一只蔚蓝,一只碧绿,是只有在强光下仔细观察才能看出来的、非常漂亮的色调。

      虹膜异色症?还是和他的混血有关?

      他的个子太高,宋云书不得不仰头去看:“你的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诶?”

      如果不是离得很近加上阳光太炽烈,这点不同实际上是非常难以发现的。

      赵枕流僵住刹那,下意识伸手去挡,整个人往廊下的阴影里躲:“别看。”

      意识到自己的惊讶或许给他带去了困扰,宋云书顿时也不敢再多看,规规矩矩地将目光转向周遭,给他留下自己的空间。

      “抱歉。”

      过了好一会儿,赵枕流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指尖还在微抖。

      “没事了。”

      宋云书方才看向他,顿了顿,还是真诚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在这个看重血统出身的年代里,赵枕流这样的混血儿注定会受到许多人的偏见,他的长相、体型以至于眼睛,都是他与众不同的标签。

      尤其是小时候,小孩大多还没长开,他的不同就分外明显。

      这样的标签在陌生的环境里带给他的往往是苦痛,他当然会厌恶回避。

      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以前有多努力,才让周围的人接纳并认可他的存在。

      好在后来长大了,那种与众不同消弭了不少。

      他的眼睛颜色更深,显得异色更加难以被发现;他的个子高大,但在同龄少年郎里也只是稍微突出;他的轮廓深邃,好在也不是完全的西域特征,更北地界儿的原住民也有这样的特征。

      总归这几年他的处境好了很多。

      然而伤痛总是难忘的。

      少年郎垂着眸子避开她的视线:“不用安慰我。”

      “是真的很好看,”宋云书不得不上前两步,走到他的眼前,再次强调,“蔚蓝和天青都是天空的颜色,放在眼睛里自然也是好看的。”

      所谓青天白日、蔚蓝天际之类的词,就足以说明人们是喜欢这些颜色的。

      赵枕流躲不开她的目光,只好与她对视,一遍遍确定她没有丝毫的厌恶鄙夷、确定她此时的温柔坚定不是面具。

      ……可是怎么会没有呢?

      如果不是他一直最出众能干,其实很多人都会不屑与他来往。

      宋云书看出他的惶然,耐心地解释:“藩国的眼睛不乏有蓝色绿色,是正常特征。只是大家见得少了,才会觉得你很突兀,但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不是他的问题。

      赵枕流的睫羽动了动,在心底反复重复这句话,手里的柳枝搔得他的掌心更痒了。

      宋云书还在温柔又耐心地等着他的反应。

      他想说点什么。

      不知何时过来的雁娘站在廊外对他们招了招手,唤道:“阿姐,沈九姑娘来找你了,催得紧呢!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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