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貔貅的情事》听风诉晴

1、第一章 天禄子的烦心事

　　天禄子最近很烦闷，连乖徒儿苏合刚生的一对可爱双胞胎也没心思好好逗逗。
　　一切的原因，只出在凤凰族的那位祭司身上。
　　天禄子迎风而立，灰白的胡须和头发在风中凌乱，一双圆咕隆冬的大眼黯然神伤。
　　只怪自己当时太年轻。

　　那年他听闻山海界里凤凰族有许多奇珍异宝，便想了法子偷偷潜了进去。本来计划摸进凤王宫，却由于天生路盲，误入了祭司殿。偷入祭司殿也就罢了，偏偏被他碰到凤凰族的祭司末叶焚香沐浴，雪白的身体如出水白莲。
　　从此末叶便赖上了他。他就不明白了，明明看上去那么冷淡的一个女人，怎么就用要他负责这么俗套的理由揪着他不放了呢？

　　他想了许久，认为是自己英俊不凡的外貌惹了祸，从此便蓄上了胡子，开始不修边幅。然而末叶却丝毫不曾退缩。
　　终于有一天，他烦了。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跟在我这么个男人后头追，难道就不害臊？”
　　末叶坦然望着他，依然重复着那句说了百遍的话。“你看了我的身子，得负责。”
　　坦白地说，末叶的相貌在以美人闻名的凤凰族只能算得上是非常普通，但她不卑不亢说话时的样子偏偏就是叫人无法拒绝。
　　偏偏其中不包括天禄子。
　　天禄子作为一神兽，活了数不清的年月，对女人这种事物从来敬而远之。他不懂女人的心思，也从没想弄懂过。尤其出了末叶这件事情之后，他更是断定了女人等于麻烦。

　　于是他摸着胡子懊丧地一叹：“我不都说了那只是个误会？我压根儿就没看清楚。”
　　“没看清楚？”末叶似笑非笑地朝他点了点头，无比淡定地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喂你干嘛？”天禄子瞪圆了眼，捂住襟口。“你你你要干嘛？光天化日的你还想非礼神兽？”
　　“你不是说没看清？我再让你看看。”
　　天禄子面如死灰。“这么说，你是赖定我了？”
　　末叶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好吧。”天禄子长叹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总不会要我娶你吧？”
　　末叶的眼睛亮了亮。
　　天禄子悚然。“真要我娶？”
　　末叶没有说话，只是执着地看着他，一瞬不眨。

　　天禄子被她看得实在是拉不下脸来拒绝，只得另辟蹊径。“末叶，你是凤凰族的祭司，怎么能嫁给外人？”
　　“我可以不做祭司。”末叶毫不犹豫地回答。
　　天禄子一噎。“你嫁给我，就是因为我看了你的身子？我虽然不懂这世间男女之情，却也知道婚姻之事一定得你情我愿方可长久。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你会高兴么？”

　　末叶定定地盯着他。
　　“我们凤凰族的人，一旦认定了对象，便不会更改。你就是我认定的对象。”
　　天禄子张大了嘴，半天也合不拢。
　　“你们凤凰族，果然都是奇葩。”
　　他竖了只大拇指，真心地赞叹。先有只爱金子的凤王，后有这只死脑筋的祭司。果然是奇葩一族。

　　末叶挑了一双清淡的眉。“这么说，你愿意娶我了？”
　　天禄子咳了咳。“末叶，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等你遇上了，一定会后悔。”
　　“我不会。”
　　“好，既然如此，我们做一约定。一百年后，如果你的心意还没有变，我便娶你。”

　　末叶想了想，点头答应。
　　“好，就这么一言为定。”
　　当然，对于天禄子而言，不过是个缓兵之计罢了。一百年之后，谁知道会怎么样？
　　他从山海界出来之后，没有回仙界，而是去了人界的青要山，搞了一个靑要派，终日清闲。靑要山是黄帝密都所在，自有其玄妙，无论是神是人在其中都能掩盖行迹，所以他也不担心会被末叶找到。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数百年，跟末叶的一百年之约自然是统统抛到了脑后。
　　某一天，火曜星君荧惑来找他，带了一个魂魄，水曜辰星。
　　水曜辰星托世成了一个女娃儿，按照跟荧惑的约定，他收下了这女娃儿为徒，也就是苏合。
　　属于苏合的那一段命运开始转动，他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却渐渐发现自己已身在其中，不自觉地搅入了这趟浑水。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为了得到替自己的乖徒儿苏合延命的方法，他不得不再一次步入了祭司殿。

　　末叶依然是数百年前那个清淡的模样，神态语气都没有一丝变化，仿佛这数百年对她而言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她淡淡一笑。“你失了约。”
　　天禄子讪笑两声。“待在人界，忘了时间。”
　　末叶没有揭穿他，一双细长清冷的凤眼依然淡淡的。“你说一百年，我已经等了三百年。我的心意没有改变，你可以履行诺言了。”
　　天禄子拽了拽头发，脸色忽红忽靑。“末叶，其实我这次来，是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用豫章灰可以替她固魂，拖延一段时日。我已经回答了你，现在你得告诉我究竟要不要履行你的承诺。”

　　天禄子一咬牙。“不错，你的心意的确没有变，但你身在祭司殿，一共也没见过几个男子。除非你到尘世走一遭，若走过之后还没有变化，我便娶你。”
　　末叶没有指责他，只是微微沉吟了片刻便答应下来。“好。”
　　天禄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哼着歌儿回了人界。他发现这只凤凰脑袋单纯简单，极其好骗。到时候自己再寻一个理由打发了她，自己便又能清净好几百年。

　　末叶的确单纯，她为了这个约定去了人界，随意转世到了另一个凡尘里，托生成了一名女将军。火凤凰托世，她出生的时候伴随红月而生，有三足金乌齐鸣，被人称作天降神女，取名为红月。
　　前世的记忆已不复存在，甚至连相貌和个性也都改变了不少。
　　这位红月神女天赋异禀，仅仅十六岁就拥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精兵。然而她的情路却走得颇有些坎坷。
　　她十七岁时邂逅了一名男子并与之轰轰烈烈相恋一场，奈何命运弄人，她与这男子最终还是分道扬镳，最后接受了一场政治联姻，嫁给了别人。

　　红月神女与夫君相敬一生，却再也没有尝试过当初的心动和狂热的眷恋。她和夫君的感情细水长流，到了最后也都成为牢不可破的亲情。而他们两个心里也都清楚，在对方的心底某个角落里，还藏着珍视一生，自己永远也无法踏足的地域。
　　但她没有遗憾，没有后悔。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夺去了一些，又会给你一些。无论给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你能做的只能是握紧了拳头，不再失去。

　　末叶经历了这一世之后，眼角眉梢不再只是如白水般的淡然。她的眼神多了些沉练，眉间也多了些轻愁。她回到祭司殿的时候，却得知了一个消息。由于她的擅自离开，凤凰族的圣物蓝眼被人盗了去。
　　凤王倒是不多苛责，但凤凰族的长老们纷纷要求对她严惩。
　　她被拔去了三根尾翎。对于高傲的凤凰族人来说，这是莫大的耻辱和伤痛。而她只是添上了几道倦色，依然淡定如初。她在等待天禄子再一次踏入祭司殿。

　　凡尘之间时光流逝很不相同。她下凡走了那么一遭，在天禄子所在的凡世却只是过了短短数月。而天禄子再一次为了自己的徒儿踏入祭司殿，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了。
　　这一次他还带来了一只看起来恹恹的比翼鸟，以及一名狐族的少年。
　　“末叶。”天禄子让狐族少年带着比翼鸟在殿外等待，自己轻轻踱进了门。“想必你也知道我来的目的了吧？”

　　末叶转过身来，深深地凝望着面前发须灰白的男子。
　　天禄子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摸了摸下巴又拽了拽胡子，咳了两声。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凡尘走了一遭。”她的眼微眯，如同回忆起某些细节。“在那个凡尘里，我爱上了一个人。”
　　天禄子心中一喜，却不形于色。“这么说，你已经改变了心意？”

　　末叶侧过脸去，垂下的长发如同黑亮的丝。青铜制成的椭圆形耳环在她耳边叮琅作响。
　　“天禄，我明白了许多事情。”
　　天禄子有些意外。末叶的语气听上去要和他促膝长谈，而他只想快些得到解救扇离的方法，然后离开，再也不回来。
　　“想知道怎么救那只比翼鸟的话，就听我把话说完罢。”末叶的眼中居然有了一丝狡黠。

　　果然不一样了。天禄子暗叹一声。到人界走了一遭，小呆鸟也变得精明了不少。
　　“我爱的那个人，同你有几分像。表面上看浑浑噩噩什么也不管，实际上比谁都要明白。”她望向窗外掠过的靑鸾，唇角微微弯了弯，再不是之前古井无波的模样。
　　天禄子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大徒儿苏合。当她爱上那只狐狸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心里忽然有些空落。每个人都会离他而去，寻找到自己的伴侣，共度一世。他曾经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可这个时候，他的心中空荡荡的，轻轻呼喊一声，还能听见回音。

　　他耐着性子听下去，没有说话。
　　“我作为人的那一世，并没有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但是我却明白了一个道理。”末叶转过身来，平凡无奇的容貌闪动着柔和的光泽。“我错了。我不该强求你娶我。”
　　天禄子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心中的空落却更深了些。
　　“你明白了就好。”天禄子讪笑两声，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样多好不是？何必一天到晚跟在我后头追？凤凰族的大好男儿那么多——”

　　末叶走近了两步，仔细地看着他的神情。
　　“你有些失落。”
　　天禄子瞪圆了眼。“这怎么可能？我这是轻松，如释重负！”
　　末叶微微一笑。
　　这是天禄子第一次看见她的微笑，仿佛有阳光从她的脸上绽放。

　　“我不该强求你娶我。我应该试着让你爱上我。”末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这样，你就会主动要求娶我。”
　　天禄子张大了嘴，浑身像筛子似得抖得厉害。
　　“天禄，你还不懂爱，是不是？”她又笑了笑。“让我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