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意尽欢》占得一味愚

16、无聊赏花 山雨欲来

　　似是感觉到她在看他，他喝了口茶。
　　得了贵妃同意回座的李菁庄向她投来了善意的淡笑，懿欢了然，回以淡笑。
　　这时她察觉到台下还有一道直直的视线，但她不曾往下看，台下那么多人，懒得知道是谁。
　　她只是端着酒杯看着同在台上的太子，“李姑娘一敬，我也想同太子殿下喝一杯。殿下在外如此辛劳，想来也是为了替陛下分忧。”说着就抬了抬杯子一饮而尽。
　　其实自己的杯里没多少酒，这么多人，她可不想喝醉。
　　君启璋心中有些惊讶，不知为何她突然要敬他，但他还是从容应对了，“这是分内之事罢了，多谢娘娘关怀。”说着就要添酒，君启墨扫了眼太子身边的添酒太监，太监像是达成什么暗号，上前添酒，太子饮尽。
　　回她的话时，这样子倒和平常一样了，君子温润，少了几分淡漠。
　　懿欢心想，每个人对不同的人都是不同的状态，世人眼中的自己也是不同的自己，这便是各人差异也是共性，她忽而扫了眼台下。
　　君启墨摇着扇，自诩风流儒雅，笑着饮酒，但从不关心对面的美人；君启朗坦率，吃着一块又一块的糕点，还喝了碗汤；而看向君启璟时发现他也在看她，二人对视了一眼，他似是忽而又扬起了笑，喝了杯中酒。
　　接下来倒是很无聊，各千金接着献艺。懿欢吃着糕点，觉得稍微值得一看的还有两人。
　　礼部尚书的千金郑千娥上前跳舞，话语恭谨周到，而她的庶妹也来了，竟主动甘愿伴舞，卑微怯懦的模样。而郑千娥反倒大大方方，只是牵着庶妹的手说是妹妹紧张，贵妃勿怪。言谈间让人觉得自带楚楚可怜，舞姿又曼妙动人，难怪在众官员里口碑不错。
　　只是这副模样倒让懿欢想起了那日大殿上，君启璟假死，她父亲一直抹着那不存在的眼泪的样子，多少让人觉得眼前形象重合，有些虚伪。
　　她只得心里告诉自己，莫要因父乱揣测女儿，平白觉得一个女子圆滑又虚伪。

　　还有就是贵妃娘娘外家的表侄女，名叫归之悠。倒和贵妃一样，琵琶弹得是真好。长得也不赖。
　　只是比之李菁庄，这二位也还是逊色不少。

　　只听君启朗道，“可惜六哥没来。否则见到自家表妹这样好的琵琶，定是觉得喜爱的。”
　　二货又来了。
　　一听君启昱，蓁蓁的注意力就上来了，阴阳怪气，“七皇子自己年岁未到，而今倒很是为哥哥们着想。”
　　“哈哈日后我长大了，也劳烦哥哥们多替我相看。”二货全然不知，还笑。
　　贵妃一听相看二字，皱眉，“只是各位贵女公子见见面罢了，七皇子可莫要胡说。”哪能把相看摆明面上说啊，蠢货。皇帝也明显借口赏花言相看，说是相看，不如说是看各家态度再分析势力瓜葛。而贵妃自己并不想自己的昱儿娶本家女儿，毕竟自己家族都是依靠自己，并未有实权。
　　“贵妃娘娘说得是，同为临安子弟，不管如何相聚，再何等节日相聚，也都是为了日后为临安、为陛下更好地鞠躬尽瘁。”礼部侍郎欧阳锦道。
　　听闻欧阳锦同郑尚书关系极好，想来也是丞相一党，挺会说话的。贵妃笑着应，却听此人下一句却开始想一睹临安公主芳华。
　　“姝儿?”贵妃笑着问。
　　“姝儿今日偶感风寒，不便向母妃献艺。病痛实在难熬，也望诸君保重身体，安好无恙。”君姝起身向贵妃行礼，众人看清了容貌，却见公主退下了。
　　懿欢虽知君姝胆小，却并不吝啬礼节，毕竟是位公主，应对这般场合还是游刃有余的，没想到她竟以病痛匆匆带过。可她前两日不还好好的吗。有病痛的是她啊，她揉了揉膝盖，这膝盖也才好呢。
　　莫非她并不想姻亲?
　　这时又有人宽慰公主身体，一堆官话。懒得管这些来往客套话。懿欢抿了口茶，看着男女之间还要曲水流觞，赏花作诗。

　　君启璋喝了口茶，“映日清窗深且闲，含桃红日石榴殷。”不少人都知道东宫院里有棵石榴树。
　　君启墨随意摇扇，脱口而出，“赐酒盈杯谁共持，宫花满把独相思。相思只傍花边立，尽日吟君咏菊诗。”众人不知情地只是夸，懿欢和蓁蓁看到了他扇中的菊花，又是对视了然，得了，今日扮演爱菊的翩翩公子，相思谁，唯云生而已。
　　君启璟故作叹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早听闻四皇子殿下风华绝代，却命里早夭，克了母亲早亡，母族尽灭，而今自己也留不住……郑千娥心想，再是貌美的男子她也不要，她只要那至尊之位，还是接近太子最为妥当。
　　懿欢皱眉，“这是赏花呢四皇子，可不是用来叹气的。”平日不是十分潇洒吗？见着他难过，她又不安了，正欲让他重来，却听他说——
　　“这哪里不是赏花词呢。时也命也，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休。娘娘还不准我叹一叹吗。”
　　他身旁一位比较高胖的侍卫眨着眼，不停皱眉。
　　众人只暗道原来传闻四皇子命不久矣是真的，女子们大多也歇了对他的心思。

　　之后听着这些人故作吟诗态的样子，都有些无聊，却忽然听一声温朗，“占位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此刻本是仓促，此作却是极好的词。
　　是一位极好看的公子。白衣玄玉带，才华秀拔春兰馥。崔太傅的儿子崔鹤霄也忍不住夸念言公子词句绝佳。
　　原来他就是祁念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他的气质有些像君启璋，但少了几分高贵威严，平添三分谦和。
　　只是含春殿内外并无梨花。此季节也没有梨花可开。
　　这位公子只说去年进宫时，瞧见了梨花，久久难忘怀。

　　懿欢看了看君启璋，面色比之刚才有些红润。想来刚才那杯酒，让药效来了一点。
　　君启墨素来和君启璋交好，便把那日挖出的酒让太监倒入了君启璋的酒壶里。串通着懿欢也时不时敬太子劝太子酒，他信誓旦旦，三杯便能动情。
　　下午赏花宴快结束时劝最后一杯，那时候已经夜晚回东宫，就能解太子不能人道之猜想。
　　有他二人在含春殿，太子平日又甚少饮酒，没人敢让他多饮，定能控制话术，三杯即可。

　　她正暗自得意，可没想到此刻皇帝却派了人来请太子过去商讨事情。
　　今日不是相看吗？怎么的还有政务。
　　不在含春殿，事情好像有些脱离控制了。懿欢有些慌，但又想，不过一杯罢了，应该无事的。
　　可贵妃此刻也说乏了，和众人一起喝了最后一杯酒，就要进屋，让众人自行在殿内赏花，晚些会送各位出宫。
　　于是君启璋又饮了一杯告辞了。
　　这是闹哪出?这么多人，不管了?没节目了?
　　贵妃走后，她想着干脆也蓁蓁离开好了，那酒才两杯，希望无事才好啊。这时一位男子却来问婕妤安好。
　　倒也算是丰神俊朗，眉眼间还同蓁蓁有几分像。
　　“这是?”懿欢问。
　　“启禀娘娘，在下叶珉呈，是……”也不等男子自己回话，蓁蓁似是不耐烦，利落道，“表哥多礼了。”说着就要牵着她走。并不搭理那男子。
　　走时瞥见君启朗还拉着君姝给她介绍诸位公子，嚷着，“我五姐姐万金之躯，花容月貌……”

　　回宫路上，懿欢歪着脑袋，“总觉得今日没完……我们是不是该多看会儿子戏?”
　　蓁蓁却似是不安，“不。我只觉得心慌。不知为何，怎么也坐不住，心里难受，万蚁噬心般……”
　　“你没事吧。莫不是吃食过敏?”可贵妃备的吃食岂会轻易有错。
　　“不。”蓁蓁忽而牵着她，很是着急，突然抱住了懿欢，“不是的。但就是难受……欢儿……”
　　这才出含春殿不就久，这路上有宫女太监不少，懿欢却也来不及多想，只回抱住她，“不难受不难受。是因为见了表哥?你们之前有过节？”
　　她闭上眼，“不是……”感受到懿欢的温柔抚背，她稳了稳心神，“那等懦弱之辈，我岂会因此有所波动。只是总觉得别的事……哪里不对……”
　　二人一起回了未央宫。蓁蓁躺在懿欢床上，许久后，终于慢慢睡去。
　　这才白日，心中又有事，懿欢有些睡不着，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给似是做了噩梦的蓁蓁擦了擦汗。
　　刚起来要喝口茶，却见跑来的君启璟。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不是在赏花吗?”
　　君启璟只看着她，“有事想问你。”这模样与平时很是不同。
　　“你突然来……”
　　他打断她，“我来的事，不会有旁人知晓。”
　　虽不知何事，但她只道，“你问。”
　　“有一事，我没能做到。我希望，你别太难过。”
　　她有些不安，颤声，“你要死了?”
　　他却笑了，“不是。我不会死。”
　　少女走上前，目光盈盈，柔声说话，“你同我说实话吧。真诚相对，可否?我很不解，也很不安，你这样的状态，好似哪里的风吹草动都能威胁到你的生命。”尤其看着蓁蓁梦魇，她忽然也觉得极其不安。
　　眼前的少年似是被这话语蛊惑了，“我说我不会死。因为我从未得过不治之症。你不用知道太多，我希望你宽心。”和一个人真诚相对，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她似是心中猜想得到印证，难怪钦天监也说他没事，难怪……
　　她说:“那还有什么事呢，你还能做不到什么事呢。你安好就好了。我不会难过。”不知道他背后在谋划什么，为何欺骗众人，但他终归是他。
　　“想做什么去做好了。”五岁起居冷宫三年，幽州拼杀九年才归来，又发生了些什么呢？他的背后好似谜团还不少。
　　算啦。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他笑了笑，眸色深深，却硬是浮着一层调侃，她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让他想做什么就去做。
　　“不知道。但你有你的道理吧。也许，如果不能做自己，所有的教育都是失败的。这个制度下，大多数人，也都是失败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她的命是定了，但他，可能还没有。

　　“既要真诚相待。这个给你。”他递给她一瓶药，解释道，“君启墨还在含春殿呢，他让我过来把这个给你。说喝了两杯对一般人也有用，让你尽可能去救。”他本想扔了的，但又想起了真诚相待四个字。他有点愿意掺合进这些小把戏里了，这是她平日的生活和处事，生活里，也有她的感情。
　　她接过。
　　“需要我帮忙吗。御书房。”
　　她抬头，显然他可能猜到了，但她不想，“不用，这点小事，我这十多年皇宫也不是白待的。”

　　傍晚未央宫的院落蒙上一层落日余晖的金黄，洒在石桌上，她坐在秋千上，摇了两下就起身。
　　说不清缘由，可懿欢总觉得，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