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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小娘子要抓月亮 ...

  •   “我要去抓月亮。”

      站在田埂旁边的老农听到这句话从村里的周小娘子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惊讶地抬起头,一时间暂停了手里的农活。

      “你?”
      周小娘子点点头。她枯黄的头发像稻草一般,一点红色从稻草里歪歪斜斜地露出一点头来,像是枯草丛中的一朵不起眼的红色小花。这根红绳还是村长在她十岁那年看她可怜,让自己的媳妇从一团破碎的边角料里找出来的,做补丁都不够格,周小娘子却用它用到了十四岁。

      “周婆子呢?”
      周小娘子指了指前面村长的房子。老农就明白了,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点遗憾又同情的表情:“村长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周小娘子没吱声,但是老农已然什么都知道了。他叹了口气,对周小娘子说:“妮儿,还是别去捞月亮了。你看村长年轻时去捞月亮,他的伤口都痛了多少年了?有二十年了罢?要不是周婆子年轻时得了一丝仙人赐下的机缘,他早在床上活活痛死了。”

      周小娘子不说话。枯草似的头发垂在脸颊两边,她的眼睛黑黢黢的,像暗夜里的深谭,他人的想法和言语都难以让她产生一点有人情味的反应。再加上完全覆盖住右边眼睛的红色胎记,这种种情状,让周小娘子成为了村里人人避而远之的怪人。

      周小娘子却很坚持,她用低低的声音说:“我要去抓月亮。”
      老农懒得多说什么,自觉已经尽到了同村人的情分,离开了。
      周小娘子将背上的药篓子往上提了提,预估着村长的治疗时间应该到头了,一步步向村长的房子走去。

      在村长的房子中,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正躺在床上,右腿上有一个巨大的、深得骇人的创口,完全不似任何一种野兽造成的,反而更像是被一种无名的力量直接撕开。此刻,在创口上,有银色的河流附在他的腿上,随着村长的一呼一吸缓缓流动,这些银色的流动的不明的物质在屋内昏暗的视线中闪着细碎的光芒,看起来像是天上的神仙才会使用的银色墨水。

      周婆子的治疗已经接近尾声,她手上覆盖着蓝色的光,在她的手隔空拂过的地方,银色的物质都会一点点地像是水汽蒸发一般消失。在治疗结束后,那层银色的物质已经变得很浅,却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蛰伏在了村长腿上的皮肤下,静待着下一次出动的机会。

      直到村长的腿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银色的痕迹,周婆子才示意村长的媳妇把村长嘴里咬着的厚棉布拿开。这块棉布已经浸透了村长痛到极致时扭曲的嘴里流出来的涎水和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变得肮脏不堪。幸好,它至少让村长没有咬断自己的舌头。

      村长的瞳孔已经完全涣散开,他直愣愣地盯着屋顶的横梁。如果说疼痛最盛的时候,他简直想拿根粗麻绳直接吊死在横梁上算了,现在的村长已经在极致的痛苦过后没有一点能动弹的意志和力气。
      这就是成为仙人的代价吗?还是说,这就是妄图成为仙人,而必经的考验呢?

      自从二十岁的时候进入那条河去尝试抓水中的月亮以后,接下来的每一年,每个抓月亮的日子,他都会随着治疗的效果越好而在治疗过程中愈发痛不欲生。如果不治,就只能任由银色的东西像爬山虎一样覆盖自己的小腿,进而往膝盖上继续攀爬,爬上他的腰部、脖颈、口鼻……整个人都禁锢在这诡异的银色华彩中。

      如果说他唯一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比同龄人老得更慢,更不容易生病……而村子里有好些个年轻人看到他的后果以后,却认定那条河流中的月亮有使人长生不老的效果,纷纷结队而去。有几个青年人死在了河流中,大半部分人活了下来,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村长那样幸运,得到了“仙人的馈赠”,反而却得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慢性病,周家村也因此出名。

      周婆子就是在周家村出名以后来到这里定居的。据周婆子所说,她也曾接触过这样的神异,虽然不是月亮,但是也曾有一番独特的机遇,得到了能治病救人的能力,自己也认得草药,这才带着周小娘子艰难活了下来。

      周婆子一向沉默寡言,她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以后就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村长仍然是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嘴里却说出一句话来:“她要去抓月亮?”

      周婆子的身形顿了一下。她沉默着了一会,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而村长仿佛从来没说出国这句话似的,他的媳妇也好像被突然塞住了耳朵一样,脸色丝毫不变。

      在回到茅草屋的路上,周婆子和周小娘子一直没有交谈。到了屋子里,周小娘熟门熟路地放下背篓,去厨房烧水做饭。周婆子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周婆子叫住了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孩子:“妮儿,你真的要去抓月亮吗?”

      周小娘子和周婆子对视着。周婆子的这句话问出来的语气很平淡,但是眼神却和她的语气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恳求的、哀伤的,几乎是走到绝路的困兽才会有的眼神。

      周婆子二十岁的时候曾经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尽管不是抓那匪夷所思的月亮,但,周婆子一直记得,她是被那朵花朵散发的奇异的光彩所蛊惑,是身不由己地向那朵花伸去手——她想的是,如果能摘下这朵花就好了,那就能治好妮儿脸上的胎记。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周婆子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当她醒来时,她能看到的都是乡亲的脸,而她再也无法说出一句真心的话语,当她每次想说真话的时候,心脏都会像刀割似的疼痛,能让她痛到昏厥;周小娘子是七窍丢了一窍似的,变成了一个状若痴呆的孩子。

      能治疗的技能还是在带着周小娘子翻山越岭时无意中发现的,这些异常让她们已经不能在原住地待下去。

      现在,周小娘子已经快十五岁了,这个孩子却想要去抓月亮。
      “我要去抓月亮。”

      她静静地看着周婆子。周小娘子只是状若呆傻,实际上并不是。她的大脑里有许多的想法,但是她根本就无法表达出来,只能被误解、被鄙夷、被怜悯、被蔑视。

      破局之法,就在那奇异的,村子外的小树林的,水里的月亮中。周小娘子强烈地感觉到,这些奇异——无论是那朵花,还是这个周家村外的月亮,在本源中都是同一种东西。
      她们也曾经听过其他地方的有类似的奇异的传说,人们的后果都很类似,只是几百年来,这些奇异的出现次数并不是很多,从前交通不便,也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些奇异或许会是同种同源的。

      周小娘子自从得到十岁得到了那截红头绳以后,居然发现奇异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变小了。慢慢地,她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话,也不再被人认为是纯粹的傻子。她以为这是巧合,却发现,那团五彩斑斓的破布条像极了一团被人为剪烂的经幡。看起来剪烂了,却故意剪在了方便重新拼起来的位置。

      这团经幡似乎是周家村代代相传的图案,但是在树林边出现了月亮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就不再像以前一样,每逢重大节日,在屋头上挂满经幡了。

      月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传说中这些奇异都是仙人随手点化的神迹,那么,仙人真的存在吗?这些东西,又真的是随手点化的吗?

      ——又或者,仙人是存在的,却又并不是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口口相传的“好人”呢?

      十岁以后,思维越清晰,这些念头就越在周小娘子的大脑里盘旋。尽管每想到一次,这些念头就会给她的大脑带来针刺般的疼痛,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一直想到那疼痛剧烈得她受不了为止。

      这些年,每次去村长家里帮忙的时候,她就每次讨要一些村长媳妇做活的时候碎布片,然后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经幡。但那些碎布头是很不好找的,不是所有的边角料都里恰好有经幡上的图案,而且碎布头在农家也是纳鞋底打补丁的好材料,没办法每次都要到。

      拼凑了5年,终于是凑足了。

      周小娘子可不可以不去呢?
      也许是可以的。只要愿意一辈子当别人眼里的不机灵、不灵光、反应迟钝到不论到哪里,别人都可以随便上来踹两脚的,鄙视链最底层的人的生活就可以。
      但她不愿意。
      也许是这头绳给了她一点点幻想,也许是这经幡给了她勇气,总之,周小娘子在第二天,就独自一人去了树林里的河边。

      越往小树林里走,周小娘子越能感觉到,有轻柔的、朦朦胧胧的雾气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她的皮肤上。经幡被系在她的腰间,或许是错觉,周小娘子感觉经幡在微微地发热。

      等走到了河边的时候,周小娘子能感受到的动静越来越少,好像所有的活物都远离了这片区域。她一眼就看到了河里的一轮散发着莹白色的柔柔的光芒的月亮,这月亮完美地融入到了河流的粼粼波光中,让人以为这月亮是假的、是天上的月亮在河水中的倒映。

      可天上——今天晚上,哪来的月亮呢?

      周小娘子吞了口唾沫。
      她慢慢地靠近河边,她拎着一个灯笼,可以照亮河面。

      河面下什么也看不到。她那一瞬间突然很想退却……未知给人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周小娘子想,她是可以退却的,只要现在往回走,她还记得来时的路……来时的路是怎么走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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