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厉害吧，我画的！》庭前酒

67、护身元神（二）

　　珠子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落在十几米外，滚进草丛里。

　　沈舒白坐在石头上，几乎不敢呼吸。

　　三息后，风吹过初春的嫩草，草尖儿晃了晃。

　　琉璃珠子从里面滚出来，摇摇晃晃，对焦似的，微顿一瞬后离地而起，飞进沈舒白的衣领，紧贴在他锁骨中间。

　　冰凉的琉璃珠像是把他整个人都冻住了。

　　这珠子，是当年自己飞到他脖子上的，果然不是族长留下的！

　　他甚至怀疑族长见没见过这个东西！

　　他把珠子从锁骨上抠下来，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所以，我，是谁？”

　　他是沈舒白吗？

　　如果是，那这认了临芜当主子的元神怎么会追着他？

　　如果不是，那这一千五百年的记忆是什么？他撒癔症吗？

　　还是说，他精神分裂了？！

　　沈舒白脑子里台风过境一样闪过无数个念头。

　　死于神笔的沈行舟不会是假的，一千五百年的流浪不会是假的，救过潘教授进了异处局更不会是假的，还有他这张脸，跟临芜完全不一样的脸……

　　脸会是假的吗？

　　他原地打坐入定，目光内视，看见了自己的识海。

　　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海浪滔天。

　　他强行压制心绪，把上空的乌云驱散，使风浪平息，海面沉寂下来。

　　他走到一望无际的识海上，识海根据他的心念变化，冻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照着他自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微有些上扬的剑眉，高鼻梁，薄嘴唇，眼睛偏细长，看起来有点寡言少语的锋利。

　　跟临芜那温柔随和的相貌完全不同。

　　识海是修士最隐私的地方，也是最真实的地方。修士可以通过灵气灵骨改变样貌，但不管外形变成什么样，哪怕是变成只狗，回到识海里也是本人的模样，做不了假。

　　他盯着识海凝出来的镜子看了半晌，这张脸确实就是他的脸。

　　如果不是苏衍的元神说了谎，那就是识海说了谎。

　　可元神已经与苏衍完全脱离，只剩遗志，说不了谎了。

　　识海……识海要怎么“说谎”呢？

　　他遍寻记忆，找不到与之相关的信息。

　　他想到了风兮，要不回去问问风兮知不知道相关秘术？

　　他正要走，意识还没从识海撤离，留在体外的一丝神识忽然动了动。

　　他看见云层之下有一朵奇特的烟花绽放，里面藏着的一缕灵力朝他逸散过来。

　　异处局急召。

　　偏偏这个时候召，恐怕有急事。

　　他只好暂时放下满心疑问，睁开眼一看光秃秃的山顶，觉得有点对不起异处局。

　　他在这偷窥半天苏衍的前半辈子，防护大阵一笔没画。

　　罢了，改日吧，反正王连他们也没画完，他这是最后一步，暂时不急。

　　一阵小旋风把他卷起来，消失在长明山顶。

　　小别墅里，于国胜把最后一丝丹木玉的灵气吸收干净，站在窗边的苏衍才开口：“我还以为你们上古的神吃这东西都是拿嘴咬。”

　　于国胜还在吐纳吸收，宣潇替他回答：“也可以直接吃，但是没有吸收的养分多。古时候丹木玉遍地都是，跟野果子似的，随便吃，煎炒烹炸都行。”

　　“别打岔，那片矮楼你到底能不能说？”

　　宣潇闭眼坐在老板椅上，两只手搭在椅子两侧，手指头一会儿抖一下，不知道在算什么。

　　一看他不说话苏衍就明白了，“第二个问题呢？”

　　宣潇还是不说话。

　　“行，一会儿我再去那矮楼看看。”

　　跟宣潇打交道久了，苏衍已经把他摸清了——占卜道不能泄露天机，尤其是有重要因果关系的，他的沉默就是默认。

　　苏衍提的问题很直接：第一个是，矮楼的人是不是神；第二个是，他跟将能量池封印回去的神秘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宣潇的沉默都给了他答案：是。

　　迄今为止，除了盐水女神这个堕魔的神，凡间已经出现了四位神——东海海神禺虢，在那打坐呢；宣潇这个没有明确表明过身份的，但不难猜测他也是神，就是不知道干啥的；那个黑衣人；还有这个神秘人。

　　这么看来，神秘人虽然不知是敌是友，但他跟黑衣人肯定不是一伙的，那就是潜在的朋友，苏衍想去会会他。

　　四个神，如果三个都站在他这边，对付黑衣人的胜算不就大多了？

　　“禺虢好了？”

　　于国胜睁开眼，沉了口气：“恢复了差不多八成，这个纯度的丹木玉还得再来两三个。”

　　苏衍道：“好说。我看那神秘人家底颇丰，等我再去矮楼转两圈，说不定还能弄点白木玉、黑木玉。”

　　他把人家当仓库了！

　　宣潇道：“省省吧，你都自身难保了。”

　　蹲在墙角盆栽上的金乌正在闭眼假寐，张张鸟喙好像打了个舒服的哈欠。

　　这个乌烟瘴气的人间烦死了，他一点也不喜欢，同为上古神物的丹木玉的给了它熟悉的安全感，总算让它找到了一点同类的感觉。

　　它正准备借着残余灵气睡一觉，忽然间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牵引着它的神经。它动了动鸡蛋大的脑袋，紧追着那熟悉的气息，突然睁开了眼。

　　它知道那是什么了！

　　它翅膀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身体扩大了一倍有余，疯了一样直接朝窗户撞了过去。

　　宣潇生怕这神鸟把他窗户撞碎，挥手把窗子卸了。

　　于国胜出手就要拦。

　　磅礴神力跟棒槌一样砸向金乌，被苏衍一挥袖子挡了回去，“我去看看。”

　　能让金乌发狂的东西就一个，扶桑木。

　　有扶桑木在附近出没。

　　除了被封在能量池底的六个，就只有他和矮楼那个人手里各有一块咒牌。

　　矮楼那个神秘人路过？

　　正好抓他。

　　金乌飞进夜空，可能是嫌身子小飞得慢，它陡然扩大了几十倍，变成一只十几米长的大鸟，幸亏它飞得高，夜里视线不好，还懂得把身上的光芒收了，不然非得被拍成短视频火一把不可。

　　金乌朝南边飞去，苏衍跟着穿墙而过，落在它背上。

　　金乌不大高兴地扭扭身子，想把他掀下去。

　　苏衍纹丝不动，还提意见：“飞快点，追上他。”

　　金乌中气十足的一吼：“嘎！”

　　它可是神鸟！神鸟懂吗！管太阳的！死了太阳就没了！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居然敢踩太阳！踩也就算了，他还敢指指点点！

　　这叫渎神！渎神懂吗！

　　金乌叽叽喳喳喷了一串苏衍听不懂的鸟语，但受他手里咒牌的威胁，终究没敢把他从身上掀下去，载着他追着那一丝扶桑木的气息去了。

　　可能是只能过嘴瘾不服气，金乌飞的上蹿下跳，前面有山他也不知道飞高点，非得在山崖间擦着岩石掠过去，荒野间没有人际，它飞起来就有点放肆，翅膀扫到岩石上刮出一串火星。

　　它一路火花带闪电，片刻之间就出了宁城。

　　苏衍的神识一路扫过去，却有点迟疑。

　　他的神识眨眼间就能覆盖方圆几百里，金乌虽然不便大展神通，缩成了只雕，那也是扇一下翅膀就能飞出几十里的，他的神识跟着金乌一路追过去，按理来说不会追不上那个矮楼里的神秘人。

　　那神秘人估计是个比宣潇强不了多少的半吊子神，不然那天在古玩城罗宝成家也不会被他撵成那狼狈样。

　　他不可能比骑了上古神鸟的自己飞的还快。

　　他站在鸟背上，衣袍被风掀得猎猎直响，他的声音直接响在金乌耳侧：“是什么在吸引你？咒牌吗？”

　　金乌回了他一声不耐烦的鸣叫，苏衍听出来两个意思：滚蛋，蠢货。

　　还有由此延伸来的答案：不知道。

　　他敛襟蹲下，轻轻顺了顺金乌的羽毛。

　　金乌的毛刮在山石上能刮出火星，但摸起来居然是柔软的。

　　他近乎温柔的说：“鸟在人檐下，也得低低头。我劝你以后跟我说话客气一点，不然，我让你没脸见那两位阴神饲主。”

　　他手下轻轻一动，一根羽毛被他薅下来了。

　　金乌“嗷”一嗓子，硕大的鸟头朝他啄来，不平稳的鸟身几经晃动，在山谷间几乎是转了个圈，差点把自己拧成麻花，可背上的苏衍纹丝不动，跟镶它身上了似的。

　　他把玩着那一支鸟毛，发现这鸟毛不愧是从金乌神鸟本体上薅下来的，居然还有金乌鸟的神通：能点火，会发光。

　　之前沈舒白的事儿他还没想明白，一方面直觉和巧合告诉他沈舒白应该就是临芜本人，一方面他又实在不能让沈舒白碎个识海来证明，正苦于没有一个折中的法子。

　　本来他想去矮楼神秘人那找找茬，泄泄火气，没想到那位神秘人半夜不睡觉到处遛弯，他这火窝到现在没发出去，这会儿对上金乌也就没什么好脾气。

　　他把羽毛捏在手里，用吃茶闲谈的懒散腔调说：“我这个人啊，一辈子过的磕磕绊绊，算起来么，好像也不是块修行的料，却没想到阴错阳差混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知我经的是不是雷劫，也不太清楚我现在是化神还是圣，弑神可能还没什么太大的把握，九死一生，轻易不想冒险，但弑个神鸟我觉得还是绰绰有余的，反正天上有没有太阳跟我关系也不大，冻不死我也热不死我。金乌，”

　　他手里的羽毛冻住了似的，敲在金乌背上时居然有凉意：“我没什么耐性，你别跟我玩儿桀骜不驯。”

　　金乌鸟快打结的身体僵住了，胸脯一起一伏的，好像是气的，但眼睛里却没多少怒气，它眼珠转了几圈，像是在斟酌。

　　片刻后，它觉得苏衍那句“鸟在人檐下也得低低头”挺有道理，咒牌在人家手里呢，不宜过于作死，于是忍辱负重似的，它喉咙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扭头飞上万米高空，彻底避开高耸的山脉，在宽阔平静的夜空中飞出老远。

　　彻底放弃了它的神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