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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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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一过,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雒阳城。
征西将军蓝田侯谢廉谢季玉的独子回雒阳了。
提及谢廉其人,谢氏世代士人,清贵之家,虽无重权,却独独出了这一位将军,驻扎西北,军权在握,战功彪炳,叫雒阳世家皆不得不多敬上两分。
是一位猛人啊!
而他的独子虽说尚且年少,但听闻也是生得俊秀非常,且颇为海量,有名士之风,上巳文会半首鹿鸣引得陈景行称赞其字之妙。
思及此处,便不得不想起那日柳家郎君示意门生去劝酒之事。
在场之人,谁都不是瞎子,谁看不出柳家郎君是因着婚事不顺,心中不愉,刻意想引着那谢家小郎醉酒,以观丑态。
听闻那日夜里谢氏连夜请了医工,太傅连着两日上朝看着柳公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怕是那谢家小郎年幼,喝坏了身子。
柳氏兄弟数次上门,却都被拒绝,最终还是柳夫人觍着脸亲自登门道歉,才得见了老夫人一面,又送了无数赔礼,这才罢休。
这段时日谢璇在家中待得无聊,还是伯母送了只小狸奴给他,他才安分了下来。
他那日回来以后,倒也确实请了医工。
并非是因着酒醉,而是头疼,他本是忍而不发,奈何兄长心细,见他面色不对便请了医工来。
医工骂了他一顿,说他头后外伤未愈就饮酒作乐,自然得头疼,也叫长辈待他好一顿小心,连着屋子都不怎么让出,省得他日日不安分,竟还从另一角度坐实了他的装病。
谢璇托着腮,小猫崽子还小,格外活泼,扑腾着跳起来要挠他的指尖。
他看过了,是只纯正橘猫,这种小巧玲珑的时候他得珍惜着些,就怕以后跳都跳不起来了。
谢宛来时,谢阿蝉正傻乐呵的陪猫崽子玩拍手手,一整个玩物丧志的模样。
“阿弟给他取名字了吗?”
谢璇想了想,道:“叫阿橘。”
谢宛一言难尽。
她觉得谢璇的取名水平与谢和差不多。
“宛姊,”谢璇问道,“你喜欢那柳如意吗?”
他并非不知道,上巳节那场闹剧多是出于柳昭求娶谢宛不成,如今闹也闹过了,闹成这样柳家本就理亏,也就更加不敢提婚事了,可他却不知谢宛究竟如何想的。
“柳如意?”谢宛重复了一遍,她倏而笑道,“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何来喜不喜欢。”
她拂过衣裙跪坐下来,素衣难掩从容温婉之美态。
“世家女郎,婚事向来不为己,而是为家族牟利,若是父亲应允,我自是愿意嫁予柳郎。”
“那是伯父不喜他?”
谢宛道:“阿翁哪来那么多看得上的年轻小辈?”
她笑着伸出指尖,在空中画出一条无形的船。
“谢氏是一支大船,柳氏虽好,于谢氏这支船却未必好,如今大父高居太傅之位,朝野上下皆须敬上两分,阿翁又为侍中行走宫中,季玉公在外掌一方兵权,谢氏,需要与后族结为姻亲,与柳后关系再进一步吗?”
谢璇似懂非懂的点头。
他确实不懂,也不习惯这些,可阿姊却已是习以为常,甚至能为家人分析婚事背后的利弊。
一场婚事,其后却是万般利益,他尚且看不透,但身为其中主角的谢宛却能冷静的看待。
“那阿姊可有心仪之人?”
“陈公门下有一学生名唤唐守,出身南阳唐氏,虽算不上大族,却也算般配,”谢宛道,“且待年后他及冠出仕,便该商议着婚事了。”
似是察觉到堂弟的眼神格外复杂,她竟是笑了起来,笑意略微狡黠。
“阿蝉可别想岔了,我自是不在意他喜不喜欢我,谢家女郎嫁入门便该是执掌中馈,纵是我看错了眼,那日后他们也该庆幸有我会撑起唐氏的门庭。”
谢璇毕恭毕敬的给姐姐倒水。
哎呀,他咋感觉这家里头就他一个不争气的。
谢宛似笑非笑瞥了小堂弟一眼。
瞧着乖巧,那日里头兴高采烈和人拼酒时倒没见着他这般乖巧。
“你也别闲着了,”她说道,“明日里头也该你去上学了。”
啊,上学。
……啊!上学!
……
雒阳虽为京城,可雒阳子弟却少有去太学读书的,而皆喜去私学跟随名家念书。
也可能是因着天子向来不如何在意太学,太学也就逐渐没落,转而是各式的私学兴起。
陈氏私学在远近也算闻名,陈老先生曾官至九卿,但因说话不中听被天子打发回家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又心中气恼,便在雒阳城郊办了私学,这些年竟是名声愈发大了。
昨日又下了场春雨,枝叶上缀着露珠,沉沉的被压弯了腰肢。
幽静的走廊上带着湿气,走过转角,学舍内已有数位学子捧着简牍跪坐在竹席之上。
谢璇加快了脚步,行至侧屋,但见门口的帘子已被卷起,堂上的年长者跪坐在案前,手执书卷,看着有些年纪了,生得一片文气。
“君至矣。”
身旁倏而有人说话。
转头一看,见是位颇为面熟的年轻郎君,面相年轻,但气质却格外稳重。
“在下陈松,字景行,”那人笑道,“上巳文会时与谢郎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可还记得?”
不管记不记得,反正现在得记得了。
谢璇长揖行礼,陈松便领着他进了屋。
“阿父,谢家的小郎来了。”
陈松说道。
老人这才抬起了头,他生得面善,但谢璇仍是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
可能人类面对师长的紧张是刻在DNA里的,他心中腹诽着。
“学生谢璇拜见先生。”
他说道。
陈先生笑了,他指着案上的书文说道:“你且来看看。”
谢璇凑过去一看,顿时尴尬不已。
哎呀这不是那日里自己写的那首《鹿鸣》吗?兜兜转转竟跑去了自己日后老师那儿去了?
他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旁人觉得自己字好,那是因为没见过这一流派的风格,可这被大佬研究着,他便不免有了些班门弄斧的羞耻感。
“景行好书法,少有推崇之字帖,却颇为喜爱你这字,”先生神色温和,“我看着也喜欢,可惜只有半贴。”
谢璇讷讷道:“学生那日吃醉了,今日补完可行?”
陈先生却摇头。
“不必,待你日后再精进些,补完也不迟。”
听罢,谢璇尚且没有什么反应,陈松却深受打击,失落难言。
陈先生摇着头,指着自己家的孩子说道:“你啊,心性不定,也就能吓唬吓唬那些年轻孩子。”
陈松颇为尴尬,总归小师弟还在一旁呢。
陈先生道:“你也别在这盯着了,子不夺父好,归我了就归我了,你且去学舍里看看那些学生的课业。”
待陈松告退以后,陈先生饶有兴致看着新来的小弟子。
谢氏一族,几个年幼孩子皆在他这儿入学,虽是一支,却脾性各不相同,这小郎君只需听听这几日的风闻,便能知道恐怕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性子了,但看着还算乖巧。
“闻卿所治乃《诗经》?”
“是。”
“谢氏家传《春秋》,汝父年少时亦治《春秋》,你为何独独治《诗》?”
“《诗经》至情而直抒胸臆,”谢璇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善,”陈先生笑了,“学得如何?”
谢璇心里一个咯噔。
摸底考试,虽迟但到!
两刻以后,陈先生带着一只失去梦想的谢阿蝉进了学舍。
学舍中学生不多,陈老先生年纪不小了,精力有限,收学生也挑剔,人也就不多了,年幼着些的还由陈松代为教着,故而雒阳不少子弟看着陈松都面如苦瓜。
都是上学时被吓的。
安排课业时,陈先生嘱咐陈松道:“阿璇聪慧过人,性子却跳脱无邪,你不必过于严苛,稍稍压一压他的性子便是。”
陈松有些惊讶,父亲其实很少会评价一人聪慧过人,待他带着谢璇一阵子后,方才知道为何父亲会用聪慧过人这个词。
过目即可成诵,岂能说是不聪慧?
但聪慧却又性情跳脱,又难免对字词字义不求甚解,这点在谢阿蝉身上体现的格外透彻。
难怪父亲要将他扔给自己夯实基础。
谢璇只用了两天就建立起了对陈景行的敬畏之情。
陈师兄,虽然平日里友善温和,但一碰到这些学问上的事儿就格外严肃,他不敢造次。
他揉着手腕放下笔,心绪已然飞去了院子里的槐花上。
槐花鲜嫩,这个时节吃一定好吃!
陈松陡然轻咦一声,吓得谢璇连忙回神,和个小学生一样端坐好。
“阿蝉……我能如此称呼吗?”
陈松问道。
谢璇没有异议。
左右自家兄长也在这儿上学,他总归是得暴露乳名。
“阿蝉可是善射术,亦或是剑术?”陈松抚着新蓄的那点儿宝贵胡须说着,“手中茧颇多。”
谢璇低头一看。
自己的手初看是白皙的,细看却能看到手掌与骨节处多有老茧。
“略通射术。”
他答道。
射箭,他是懂些的,剑术,他是真不大会。
“能开几石弓?”
“二石,”谢璇答道,“勉强二石。”
二石很厉害了好嘛!他已经是力气很大的级别了,等他再长大一点一定无压力二石!
陈松的神色颇为惊讶,毕竟眼前少年看上去单单薄薄的,但谢璇并非妄语的性子,他自然是信的,继而他的神色变得叹服起来。
“难怪难怪,”他喃喃说着,“难怪你虽年幼,笔力却足够稳,盖是臂力足够……”
谢璇一时语塞。
师兄啊!你竟还纠结在那手字上面!
陈松笑道:“君子六艺,射乃其一,学舍内自然也是教习的,又可为强身健体,阿蝉既善此道,我便不多说了。”
谢璇点头,他倏而又想起了什么。
他小声问道:“不知学舍内那唐姓师兄……对,就是唐守师兄,他武艺如何?”
陈松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其人射术一般,身板有些单薄。
谢璇的面色逐渐严肃。
他觉得这个还是有些重要的,事关他阿姊的终生大事。
他觉得自己得亲自去训练训练未来姐夫的身板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