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时向晚》安夏墨

3、死生

　　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妇，还不等走到王晚跟前，就高声呵道：“简直就是荒唐，这世上怎么就你这儿顽劣的女娘？”

　　看着上一世也是如此，整日刀子嘴，却在王家出事后，处处把她护在身后的女人，此刻还能大着力气骂人，王晚心中一暖。前世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能这般好好的重逢，她很想抱抱二婶。

　　“二婶说的极是，王晚自幼无母，要不是二婶教导，怕是连现在的样子，也半分不如呢。”王晚说的是真心话，“这还是要感激二婶教导。”

　　田万美嘴角一抽：“你你你——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对得起大嫂的嘱托！”

　　平白无故表真心，二婶只会当她是故意气人。

　　王晚好声解释道：“二妹妹及笄，我想去街上选个礼物来，要是提前知会二婶，二婶定是舍不得我花钱，不会让我去。我这才想出个翻墙的法子。”

　　王晚不急不躁的样子，让田万美生疑。

　　平日里这小娘子惯会撒野，可今日这理由也说的过去，纵是自己对她百般约束，姐妹俩倒是真亲近，“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日月可鉴。”

　　王苑的及笄不过两日了，想来也是真的。

　　“惯会油嘴，”田万美不气了，“你们姐妹情深，就是用这个理由，直接来找二婶要出去，二婶也不会拦你。晚娘，你及笄已经两年了，不比从前是个孩子，说话做事都要……”

　　王晚一步上前，抱住了田万美，“都要有分寸，知道了，二婶，我都知道了。”

　　田万美不由得想起旧事。

　　王晚五岁那年，大嫂病故。

　　家里挂白才不过十日，北境告急，王召山奉召出兵。

　　大军从京都开拔那日，王晚竟然偷偷的跑了出去，还找到了天子阅兵的大场。

　　就这么个五岁的小女娘，当着天子的面，一人拦下大军，要和父亲一起守卫北境。

　　长年在外打仗的王将军舍不小女娘，干脆一把揽她上马，就带她随军。

　　军队里多知王将军家事，看着小女娘，不由心酸。

　　不知谁起了头，全军高喊口号，誓要平定北境，除掉狼主。

　　就因这一个五岁的小女娘，振了大军士气，连天子都生出巾帼之姿的赞许。

　　可这一去就是八年。

　　直到王晚十三岁那年，王将军才把她送回京都，给祖母和田万美教养。

　　田万美被个半大女娘抱着，又想起四年前她回府时那瘦弱的模样，不禁心中软了软，好声交代：“虽是王苑及笄，也莫要挑贵的，大嫂不在，你自己身上要多留些银钱傍身，以后嫁出去都是用得着的。”

　　“我以后会听二婶的话，好好相看，让二婶帮我找个好人家。”王晚说得真切。

　　前世王晚性情顽劣，最不喜二婶时时唠叨。经过一次她才知道，二婶担忧的恶名和不好嫁，原来全是真的。

　　这一次，她会听二婶的话，绝不会让父亲回京之后，再替自己操心婚事，还生出和燕王结亲这样的想法。

　　见王晚说的情真意切，二夫人心里那些责罚的话，一时间竟然一句也没说出口。

　　看着王晚终于理解了自己的苦心，田万美嘴角挂了笑。

　　心里想着王苑及笄宴上，她请了国舅家的公子，虽是给王苑相看，但如若能瞧上王晚，也是好的。

　　这小女娘哄起人来，可真是稀罕。田万美只觉脑袋里多了一层，迷迷腾腾的甜雾似的。回了府，还觉得不可思议。

　　“晚娘抱我了？”

　　“抱了，夫人。”

　　“晚娘说要我帮她好好相看个少年郎？”

　　“说了，夫人。”

　　“晚娘她没闯什么大祸吧？”田万美突然忐忑。

　　“……眼下还没有……小娘子就是穿了一身男人的衣服，翻墙出去，说是要给二姑娘买及笄礼！”

　　“穿了男人的衣服！翻墙出去！！”

　　“我就知道王晚，她就是在哄我，然后出去闯祸！”

　　二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甩开袖子，快步回屋，扑腾跪在佛坛前。

　　“菩萨、佛祖、阿弥陀佛，保佑我家那个祖宗，别在及笄礼前给我闯祸！”

　　“……菩萨、佛祖、阿弥陀佛，万万保佑我们家晚娘，找到最合适的好郎君！”

　　***

　　夕阳西沉，翰林院秘书郎王召贺迈着方步，四平八稳的一路走来，瞧见路边有下棋对弈的，他得瞧上一眼。树上有笼子遛鸟，他要吹着口哨逗上一逗。

　　天光眼瞧着暗下来，他才火急火燎的往家赶，边走边端着手，想着自己忘了时辰，一会儿定是要被夫人骂，便在路旁的糖炒栗子前停下来，买了一包。

　　“爹。”王召贺正想悄无声息的进门，却被一双儿女撞见了。

　　“又看人下棋了？”女儿王苑强憋着笑，低声道。

　　“我猜，还看人遛鸟了。”儿子点头，同样低声笑道。王濯已经七岁了，最爱和姐姐一起打趣他爹，这会儿更是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王召贺从袖袋里摸出个纸包，塞到女儿的手里，“爹给你们带了糖炒栗子，去听玉阁找大姐姐一起吃。”

　　见两个孩子离开，他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姐，你说爹爹为什么让我们去找大姐姐？”

　　“那还用说，爹也是要面子的呀。”

　　“那估计一会儿得被娘揍的挺惨。”

　　兄妹俩如王召贺所愿，向王晚院里走去。

　　王召贺也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本以为会被夫人大骂，却不想撞见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王召贺心里发颤，平时自己回来晚了，夫人不过是大发脾气，却也从没有今日这般诡异的表情，他心下不好，声音颤抖：“跪，跪着？”

　　不想田万美一把把他拉到桌前，“你瞧瞧，这是我能想到的京都正当年的好儿郎。快帮我选选，哪个最好？”

　　王召贺瞧见纸上这一长串名字，心落了地。“原来夫人是在为苑儿相看小郎君啊。”

　　“不是我们苑儿，”王苑性格温顺、懂礼数、识大体，如果不是……反正她不担心自己的苑儿，“是晚娘。”

　　“晚娘？”王召贺顿住要拿名单的手，他这夫人从晚娘及笄就想着给她相看，晚娘却根本不配合。

　　这次又这么兴师动众，肯定又是要吃憋，那最后这气——怕是又要落在自己头上。

　　田万美指尖兴奋地在一个个名字上划过，“晚娘总算肯听我劝了，今天还抱着我说，以后要我这个二婶，给她相看个好郎君呢。”

　　“被晚娘抱着就这么高兴啊？”王召贺搂住妻子，想转移她注意，“我有点饿了……”

　　这么晚回来，定是在外头吃过了，田万美会错意，以为他要办那事，不等王召贺话说完，就一把推开他，“别闹，你不是读书人吗？你就来帮我评评，这些少年郎，哪个最适合咱们晚娘。”

　　半夜，半吊子读书人王召贺，饿着肚子，在纸上划下最后一道。

　　田万美立刻捧起那张名单，看着上面剩下的名字目光炯炯：“林泽，这可是白鹿书院三连魁首，果然只有林家小郎，才能配上我们晚娘。”

　　翰林院的秘书郎王召贺也不知是饿的，还是惊的，只觉恍恍惚惚，吸进一口凉气，又听夫人信誓旦旦：

　　“咱这是要双喜临门啊！”

　　***

　　听玉阁。

　　王晚打开木匣，其间陈一支温润的白色玉笛。

　　王苑样样都好，只是在人前就少了几份自信。

　　前世她拿了玉笛，才练习了几个月，就连宫廷乐师，都说她有几分灵资。

　　那时王晚就想，二妹妹要早日学笛，也能早日多一份自信。也许就不会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了。

　　这一次，她会守住二妹妹的及笄宴，二妹妹开始学笛，也定能早早自信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王晚信。

　　“二妹妹，这只玉笛是我送你的及笄礼物，你可喜欢？”

　　王苑眼眸亮了亮，她幼年第一次听笛，便喜欢那声音，只是母亲觉得女子吹笛不若弹琴雅致，便弃了学笛的念头。

　　“喜欢，只是，我怕学不会，给姐姐丢脸。”

　　“学不会有甚丢脸，只要你自己吹的欢喜，那便够了，姐姐也就欢喜。”王晚把笛子放进王晚手中，“而且你自幼喜欢音律，我信你一准能吹的好。”

　　王苑拿出那玉笛，爱不释手的抚摸了一会，抬起头，郑重地点头，“大姐姐信我，我就能行。”

　　“小姐，小姐。”

　　红豆一向沉稳，可这会儿却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林夫人来了。”

　　“林夫人？”王晚无甚印象。

　　“就是二夫人说的那个白鹿书院的三连魁首，林泽的母亲林夫人啊。”红豆说。

　　王苑高兴地放下玉笛，她少时多内向不语，是晚姐姐回了将军府，她的生活，才见了一道光。“林夫人来给姐姐相看了？”

　　她可是和娘一样，只觉得，这天下顶顶好的好儿郎，比如像林泽那样的，才配得上自己的姐姐——晚娘。

　　这么快？

　　早上二婶和她提了林泽，这会儿林夫人就来了？

　　王晚原就知道二婶做事利落，可不知竟这么利落。

　　王晚上一世见过林泽，模样生的不错。

　　目前虽无职在身，但他在白鹿书院读书三年，连获魁首，颇有几分才华。而且重要的是他们林家是清流之家，上一世并无站队，自是不会和燕王有什么牵绊。

　　无论从哪方面看，林泽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会儿，既然林夫人来了，王晚自当要去听听消息，若是能早日定下，也就算了了心愿。

　　这么一想，王晚起身就往外走，“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