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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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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往南头的地界儿里,阴雨绵绵下了月余。客栈前前后后的山呀河呀,树呀草呀,长桌短椅和石板路呀,都在这霏霏细雨中浸染了清透,温润中透着凉。
这日日头本就藏在云后没出来,这会儿渐渐落了,窗外越发暗了。
王晚躺在客栈二楼的窄床上,瞧见窗外的天光渐渐落了,觉出自己这身子里的灯油,要尽了。
窗外传来阵嘈杂,父亲他们就要启程了,王晚越发想起身再瞧上一眼。
雨水滴答,打落了满树的金桂,本一地鲜亮,这会儿也看不出模样。那散落在地的桂花,和这暗色渐渐融为一体,和那石头、泥土一起,瞧不出差别,只空留一雨地香。
“小娘子,您慢着些。”
红豆没了,那晚去给她报信的沈嬷嬷,就服侍在她身旁。
那晚过去不过一月,王晚已经失了全部的生气,身体缠绵无力。她只能听得规劝,脚步慢些,任嬷嬷扶着,站到窗边。
时间再往前推个大半年,王晚还是京都有名的大小姐,活得最是恣意快活。
可这世道,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嬷嬷推开窗,雨滴被风斜吹了进来,落到王晚脸上,凉的。
她还想和父亲和王家一起南下,可,行不通了。
为了王晚的病,王召山已经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他此行是下放被贬,有时间限制。所以商量之后,王召山决定给王晚留下两个信得过的下人,在此瞧病,其余家眷便和他先行赴任。
王晚收了思绪,向窗外望去。
下人把马车拉出了客栈,众人你搀我扶的上了马车,不知谁先起了头,大家都抬头望二楼看将过来,王晚瞧着不觉心口一酸,眼角微微泛了潮。
礼国两代贤君政通人和,却在这半年里诛了燕王、死了皇帝、没了太子……如今新帝登基,父亲被贬,全家落难。
若不是那该死的燕王,觊觎了他不该奢望的——王晚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父亲不过生了结亲的心思……便被牵连至此,可想新帝对燕王有多忌惮。
王晚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胡服,楼下众人看她短短数月消瘦的失了模样,不禁也心中惋惜,最后王召山开了口:“晚娘……什么也不用想,好好养着,养好了我让你大哥来接你回家,你还是王家大小姐!”
王晚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再瞧不着楼下的这些人了,她应了声:“好……”然后带着笑,抬手挥了挥。
瞧她硬撑着身子骨,不再说话,王将军狠心上了马,不忍再瞧上一眼,众人挥手作别,说了些安慰的话,仿佛明儿个就能再瞧见似的。
“小娘子,人都走了——回屋歇吧,窗外风凉。”
“小娘子宽心,将军就是去了儋州也还是为官的。”嬷嬷扶着王晚在榻上躺下,“等小娘子病好了,没准儿将军就又被召回京都了呢。小娘子本就是京都出名的美人,就是再回去,也还是任谁都会高看上一眼的。”说着嬷嬷走到窗前,关紧了窗。
是啊,确实出名,王晚微闭了眼。
若不是她平日里恶名在外,父亲怎么会去给他相看燕王世子!若不是为了让她嫁得如意郎君,父亲有怎么会和那燕王攀上关系,落魄至此。
王晚突觉一阵胸闷,咳嗽不止,嬷嬷轻拍她的背,过了好久,才止住了咳。
晚娘接过嬷嬷递来的苦药,缓缓喝了一口。
若不是她恶名在外,若不是她恶名在外——王家怎会遭此劫难!
若她有先知,定是要离那燕王远远的,也绝不会让父亲动了和燕王结亲的念头……
这夜雨大,王晚彻夜翻转,心中越发郁结。
后半夜,一股血腥自腹中涌起,猛得一口黑血喷薄而出。
她终没熬过,那下着绵绵细雨的秋夜。
雨中,一辆轿子停在了客栈侧面的阴影里,沈嬷嬷忙撑伞过去,谦卑躬身道:“大人,女娘走了。”
轿子里没人说话,只传来一声长长轻叹,带着惋惜,但更像如释重负。
雨渐大,敲打在屋檐上、窗棂上、树上、地上哗啦哗啦的泛起响。
而那轿子,在这嘈杂中,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街角的黑暗里。
***
清明刚过,京都已是春意咋起,沿河的垂柳飘摇着生出了绿,各处莺燕朝起便啾鸣不已,格外欢唱。
王家府邸院墙偏僻静的一侧,一个身着银白色长衫的如玉少年,这会儿正摔在地上。
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侍女,晃动少年着肩头,急切道:
“小娘子快醒醒啊,您这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奴婢可怎么办啊。小娘子,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一声声低低呼唤在耳边响起。
是谁?谁在叫我?
那羊脂白玉的脸庞上,微蹙起眉头,原是个女娘。
不是死了吗?
这又是在哪儿?阴曹地府?
怎有阳光刺目?
见王晚动了,那呼唤声松了松,“小娘子您可算醒了,刚才可要把奴婢吓死了,您快起身吧,一会儿二夫人要是寻来可就全完了。”
二夫人?
王晚半睁开眼,瞧见面前的正是自己的使唤丫鬟红豆,她心头一颤,红豆不是为了护自己死了吗?
记忆宛若割肉的刀子,剜的人心头直疼。
幸好红豆在担心从墙上摔下来的王晚,根本没有注意她脸上的表情,见小娘子醒了,她伸手扶将过来:“再过两日就是二姑娘的及笄宴了,小娘子要是再被二夫人抓到翻墙,定是少不了责罚,要不今日就别出去了?”
王晚伸手捏住红豆的脸,又捏了自己的,疼!
瞧着红豆的模样,也疼。
所以她还活着。
红豆口中的二姑娘,是王晚二叔家的女儿王苑,比她小两岁。
“二姑娘及笄——”
那就是说,自己回到了两年前?王晚一把拉住红豆,“你说我爹是不是还没回来?”
“将军要下个月才回来呢。小娘子是想将军了吧?”
下个月才回来?
那就意味着,她爹王召山还不知道她嫁不出去,而且也绝没有生出想和燕王结亲的念头?
王晚干脆起身,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抄家的事还没发生,而她活了,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了!
这次她一定要活下去,王晚暗自发誓: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王家的命运!
她最要紧的,就是阻止父亲,生出和燕王结亲的念头!
不,不仅不能有结亲的念头,她还要他们王家和燕王、燕王世子,都离的越远越好!!!
上一世病着的那些时日里,王晚一直懊悔,她没能在父亲回来之前嫁人。
既然上天让她重来一次,她就一定要在父亲回京之前,找到个死心塌地的情郎,写下了婚书,订下婚期,从此和燕王一家子再无瓜葛,保全家平稳顺遂的度过这一生!
红豆见王晚一动不动,生怕她摔傻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见王晚回神,才松口气,劝道:“小娘子快回去吧,二夫人这两天忙着及笄的事,您就别惹她生气啦。”
父亲回来还有两个月,但二妹妹王苑及笄只有两日了。
这日子王晚怎么都忘不掉,它本来只是个生辰,可两日后会成为王家的噩梦。
王家不好嫁的女儿除了王晚,还有二叔家的王苑。
王苑和王晚不同,自幼知书达理,人出落得也温婉动人。可是她却有个旁人不知道缺点,就是在这场及笄礼上,这个缺点,让她成了京都贵女的笑料……
从此,王家不好嫁的女儿又多了一人——王苑。
上一世她就这样偷跑出去,玩了个四五天,等回来才得知此事。王苑本是黏她,可那时王苑已经不肯见人了,王晚也不知道及笄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大哥从北境托人带回一只玉笛,王苑整日吹着玉笛,心境舒缓了些,却也很少说话,更没有对及笄宴提过只言片语。
……这一世,王晚下定决心:她会守在王苑身边,不会让悲剧重演。
王晚掸了掸身上的土,转头看着爬过无数次的高墙。
日光漫过墙头的高树,撒下些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白皙的脸上,为那本就明丽的五官增上了玉润的光泽。
红豆怔怔地看着主子,京都中谁家小娘子,有自家小娘子出落得这样好,要是再好生打扮,定是倾国倾城。
“王苑及笄——”王晚问:“二夫人可都请了些什么人?”
“除了惯常和将军府来往的夫人,这次二夫人还请了国舅夫人,说是国舅夫人会带公子和小娘子来赴宴。”
国舅一家王晚并不熟识,他家的公子贵女,往日都是和皇子公主往来。这次能请来将军府,二婶也定是费了好大周章,“给王苑相看?”
“是。”
“……国舅家的公子?”王晚不知道王苑不肯开口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反正不管是谁,就是天王老子,她都不会给他们欺负王苑的机会。
王晚起身,红豆伸手去搀的空,就听一声尖利划破空气。
“王晚!”
二夫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