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时向晚》安夏墨

104、旧日约

　　夜深，韩玉亭悄悄潜入，囚着王晚的寝宫。

　　她叫醒浅眠的王晚，告诉她：“韩朝时彻底击溃了前朝旧部，他带着大军，来北境了。”

　　韩朝时，他终于来了，王晚淡然，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韩玉亭把一套黑色夜行服扔到床上，“你快换好衣服，我送你出宫。”

　　王晚已经被骗过一次了，不会再信她。她冷冷看着韩玉亭，不动那身衣服。

　　“是二哥让我来的，今日不走，你就出不去了。”韩玉亭拿起衣服，就往王晚身上穿。

　　“二哥今晚找过我，礼国大军来了，白狼王要和他兵分两路。明日，白狼王会去迎战董齐心和你哥哥的北境守军，他要二哥去拖住太子的大军。”

　　王晚一把将她推开，韩玉亭后退几步，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哭了出来，“二哥拖不住礼国大军……他被白狼王放弃了。”

　　王晚终于明白了，韩客之那眼中的悲伤代着什么。

　　她终还是承了他的恩情。

　　王晚换了夜行服，临走之前，拿起了桌上的那块玉佩——玉佩上是个一个少年牵着马，马上坐着个小女娘……

　　韩玉亭把王晚送到宫外小路，找到在韩客之早就派人拴好的马，“顺着这条路一路向南，你就能到王榛的驻地。”

　　王晚翻身上马，正要出发。

　　韩玉亭拦住了她，“王晚，我骗了白荣，也害了你，我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王晚看着韩玉亭的眼睛，如果要说对不起，她何尝不欠韩客之一句对不起呢？可是身在局中，谁又不是想要活着，想要好好的活着？

　　她是，韩客之是，韩玉亭也是。

　　“……谢谢你送我出宫。”王晚轻声。

　　韩玉亭看着王晚，策马而走，消失在了无边的黑夜，黑夜的前方有王晚的家人，有爱着王晚的人。可她和二哥，再也回不去了。

　　“许有一日，我们也可再回京都。”韩玉亭还记得她和二哥，还曾如此期待着。

　　只是，他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

　　次日清晨，曙光熹微。

　　韩朝时带着大军，过了北境边线。

　　大军行至一个小山坳里，突然有羽箭射向先头部队。

　　“有埋伏！”

　　士兵们早有防备，四人一围，用盾牌护住彼此。并未有损失。

　　韩朝时带兵追去，可对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前行一段，又是如此偷袭。只是这招，韩朝时的部队和先朝遗部作战时，见过太多次，早就做好了防备。

　　韩朝时冷眼看着，对方打一个地方，换一个据点。

　　和前朝残部一个路数！

　　而用这个路数的唯一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对方的兵力不足，无法和他正面对抗。

　　韩朝时冷静的看着地图，派出探子，探了山中地势。

　　不出一个时辰，探子回来汇报，这是一座独立的小山，明面上没有发现敌军。

　　他们还带回来了山势走向的情况。

　　韩朝时目不转睛的盯着山势走势图，如果是自己，会藏什么地方呢？

　　终于，他眉眼开展，无声的指挥了部队，绕向两侧，包抄山麓中部。那有一处密林，必是敌军藏身之处。

　　这不是一处太大的密林，能藏住的将士至多三四千人。

　　韩朝时的将旗在山脚挥起，羽箭纷纷落入密林，嘶喊声冲林外传来，这一战，终是来了。

　　韩客之率领三千精兵，冲了出来。他们誓死抵抗，可却终不是，对方几万先头部队的对手。

　　一日血战，韩客之身边士兵尽数消亡。

　　他和曹岩被逼到半山，“殿下，快走，我去拖住他们。”

　　“我不会丢下你的。”

　　“殿下，你在，我就为曹家留下一脉。”曹岩着了急。他本无父无母，却受了曹家一世关照，所以他可以死，但韩客之不行，他是二叔唯一血脉，他要留下。他们本是一同作战的战友，可此刻曹岩的语气里带了哀求，“快走啊，算曹岩求您了。”

　　可，韩客之的目光，却是无法改变的坚定，“我们一起走。”

　　韩客之不怕死，可他一生孤单，若死，还望能和并肩生死之人，伴路黄泉。

　　“不，殿下，让您活着，是我对曹家的承诺。“曹岩单膝跪下，”如若我失约，死不瞑目。”

　　韩客之看着，这个陪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单膝跪地的请求，沉吟片刻。

　　算了，他终还是一个人。

　　韩客之的手放在曹岩肩上，“我走。”

　　说完，一个人向山顶跑去。

　　他听到曹岩引开敌军的声音，不回头。

　　曹岩把礼国的将士，引到山的另一边，终是被捉住，结束了性命。

　　在将死的那一刻，他望向山顶，二皇子一定跑出去了。

　　“祖母，父亲，二叔，我承的诺，我做到了……”

　　曹岩鲜血和泥浆混杂的脸上，笑着，没了呼吸。

　　***

　　韩客之在山中和礼国搜山的队伍，兜转了整夜，终于在朝阳初升时，在半山一处断崖停了下来。

　　远处空谷深邃，悠然绵长，金色的光芒晕染了一寸寸的山谷，像仙境般在他面前展开。韩客之第一次有机会，看看这北境，看看这山间风光。

　　“原来不用登上山顶，只要一处能看到风景的地方，就是这般好。”

　　他耗尽所有，去追逐那万人之上的权利，以为当他坐在龙椅上的那日，才能心安。可原来，就是这么一处可瞧见日出，可瞧见山谷的断崖，他便已觉心安了。

　　“母后……”韩客之想到了崔皇后的墓，半山之中，可看见花海。

　　她要的，原也是如此简单。

　　一柄羽箭从身后射来，呼啸着带着风声。

　　韩客之只觉心口剧痛，低头，鲜血绽出。他听到有人像他奔来，却失去了知觉，跌落山崖。

　　“原来我这个人，终是要坠入深渊的。”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远，韩客之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王晚，我试过了——

　　才知道，终还是不行的……

　　***

　　边境战场上，战旗猎猎，鼓声轰鸣。

　　王榛受伤，王晚从白狼王手中逃出来，第二日，就披甲上了战场。

　　董齐心看了一眼战马上的王晚，目光又看向对面的白荣。

　　他从未想到，他们三人，会在北境的战场上，用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

　　他们曾在这片草原上一同策马，一同射箭。

　　只是今日，他们是敌，不是友。

　　这场仗，从旭日初升，打到余晖漫天。

　　王晚挥旗摆阵，白荣猛攻破阵。

　　就好像当年，他们俩，无论是骑马还是射箭，都要争个胜负一般。

　　董齐心护在王晚身侧，听她调遣。他知，无论是战马上的王晚，还是混战中的白荣。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认输。

　　战场厮杀，硝烟四起，却无法改变那时辰变换，在红霞漫天的时候，韩朝时的大军赶到了。

　　他在路上击败了韩客之的先头部队，给了王晚和董齐心最重要的支援。

　　战场上尸横遍野，头上云霞漫天，天地之间，韩朝时独立其间，向王晚走来。

　　“我来了。”

　　女娘笑眼迎他，她知道，他会来。

　　***

　　这一仗，打了半年，深秋过，隆冬至。

　　狼王为了这一仗，积蓄了几年的物资。全在这半年中耗尽，渐渐狼族储备的物资越来越少，供给不足，士气渐衰。

　　终于在深冬，狼族大殿下白丹战死，拉开了这场大战的尾声。

　　北境白狼王，终于战败，签订条约，对礼国继续称臣。保证白氏子孙在位，永不对礼国边境发兵。

　　***

　　韩朝时班师回朝，京都城外，他和王晚骑在马上，并肩而行。

　　城门打开，百姓们夹道欢迎，呼喊。

　　王晚和韩朝时相视一笑，她是他的太子妃，更是他并肩作战的伙伴。

　　这一次，再没有了关于恶女的窃窃私语，满城的百姓真心实意的心，都向着那个马背上的女娘。

　　王家众人，挤在人群中，迎王晚入京都。

　　他们迎来的不仅仅是王家女娘，更是礼国的守护者，是他们带着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拼了性命，给礼国百姓，守出一方安稳。

　　泰和殿，文惠帝在和满朝文武前问王晚，“想要什么奖赏？”

　　“我想当个女将军。”守一方安宁，守一国安宁，才是她王晚，最想要做的事。

　　皇后看了一眼文惠帝，似在说，果然是我看中的女娘。

　　从此礼国有了第一位女将军——太子妃王晚。

　　***

　　州安山上，新添了两座墓碑。

　　王晚把那玉佩，埋在了韩客之墓前。

　　“我终是欠了你的，来世希望你幸福。”

　　那墓碑上刻着——孟曦之墓。

　　那年，世事未变，国之重臣曹家，那位才俊的二公子，早已想好了，日后要迎娶心爱之人，还为他们的孩子，取下了名字。

　　曦，像太阳，像阳光一样。

　　闪耀夺目，备受珍爱。

　　***

　　在隆冬的一个夜里，狼王白翰病逝，他离开之时，把狼主之位交给白荣。

　　“此一生，还是未让狼族摆脱称臣的命运……早知如此，”白狼王叹气，白荣知道，他悔了，悔他百般筹谋的这一仗，输给了礼国，还终是让自己的儿子，战死沙场。

　　“致死，白丹都是不赞成我发兵的。”白翰声音沙哑，“是我，错了……”

　　白荣上前，握住白狼王的手。

　　“我宫中那个礼国公主，你可以娶她，或者送她回去。”白翰看着白荣，“作何处置，就随你吧……”

　　“父王，父王——”

　　隆冬之夜，更添悲伤。

　　白翰薨，白荣继位。